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林小酒和村里众人分别,大家各回各家的路上,蒋卫东没有跟着自己亲妈,反倒是小尾巴似的坠着林小酒。
“林姐,”他抱歉道,“我为我妈的事情道歉,怪我昨天没有跟她说明白……”
林小酒打断他,“这不关你的事,今天你还不是第一时间说出实话,为我作证了?”她在他猕猴桃似的秃脑袋上撸了一把,“以后咱们该怎样还是怎样,我还是把你当做弟弟,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得到了林小酒的保证,蒋卫东心里甜滋滋的,却捂着脑袋歪了歪头,严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男人的头摸不得。”
林小酒险些没被他逗笑,不过,她知道这个年纪的熊孩子,都觉得自己是小大人,便说起正事,“你也该回家了。”
但蒋卫东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尾巴似的坠在林小酒屁.股后边,吞吞吐吐地说,“林姐,有点事我要告诉你。”
林小酒:“什么事?”
蒋卫东:“周老师回来了。”他小心地观察林小酒的神色,发现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自己在说一个陌生人,那颗不大舒服的、悬着的心,莫名就踏实了几分。
“唔,”林小酒道,“他回来做什么?”
蒋卫东:“听说是给你赡养费,这会儿说不定在你家等你呢。”
听到“赡养费”三个字,林小酒欢喜起来,什么叫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这就是!她那点积蓄,因为购买护肤品、各种紧俏的调味料、香料,以及“食补食材”、布料,已经花得所剩无几,送钱的就来了!
她喜气洋洋地迈步往家里走,都没再驱赶身后的“尾巴”。
于是,蒋卫东见到林小酒时,就见对方穿着干净合身的碎花上衣,配素色裤子,虽然是村妇常见的打扮,却不土气,头发没有像从前一样绑成两条粗.长的麻花辫,而是盘起来,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额前坠下两条细细的刘海,别有一番韵味。
尤其是她的脸蛋和手,比上次离婚时,白了不止一个度,粗糙的茧子和皲裂的皮肤,都变得光滑细腻,若不是五官依旧,他险些没认出来,这还哪里是哪个大字不识一箩筐、庸俗无趣的村妇?明明是初见时的明艳少女。不,她比初见是还要更俊俏。
俏.丽的女人,站在自己眼前,周季霖呆愣了半晌,也没想出合适的措辞,倒是林小酒开门见山,“来给我送生活费?”
“啊、啊,对。”周季霖道。
他从兜里翻出一个纸包,却没有立即递过去,目光落在林小酒身后的蒋卫东身上,“蒋卫东,你怎么在这?”
蒋卫东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就说:“刚刚咱们进村的时候,不是听到林姐遇到麻烦吗,我就跑上山去了,所以现在跟着一起下来,周老师,您一直在这里等林姐吗?”
周季霖的脸登时烫了起来,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愧,林小酒却没有要责怪周季霖的意思,反倒从容大方地说:“周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有照顾我的义务,不用想太多。”
可被前妻无情地揭穿遮羞布,周季霖反倒更加窘迫,他被那句生疏的“周先生”刺得心脏发疼,这和周季霖原本的设想相差太多,她非但过得不苦,反倒气色不错,显得明艳夺目,一点没有要反悔复婚,大闹一场的意思。
而随着境遇的变化,周季霖原本扔下赡养费就走的计划,也发生了改变。
“你,过得还好吗?”周季霖深深地看着林小酒的眼睛,好像非要从她眼神中看出些依恋和不舍才罢休。
蒋卫东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两人身旁,看着周季霖眼中赤.裸的关心,心情郁卒到极点。更令他烦躁的是,那股对周季霖深深的厌恶,几乎压抑不住。
周季霖虽然对不起林姐,但他对自己不错,是个非常合格的老师,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恩人——他明白,如果没有周季霖,林姐当初不会下定决心资助自己。
那么,他这样厌恶周季霖,是不是忘恩负义?自己为什么这样讨厌他?之前他讨厌他抛弃了林姐,现在他讨厌他“卷土重来”献殷勤。
蒋卫东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少年烦恼,就听林小酒淡淡道:“过得很好,你从我的好气色也看得出来吧,我反而比较好奇,咱们没离婚的时候,你连一句话也不肯对我多说,好像我是什么一碰就传染的病毒,现在为什么又来关心我?”
周季霖讪讪的。
“你说的‘自由’,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林小酒道,“人不能一味为别人活着,从前我事事为你着想,第一次意识到你不想要我了,觉得天斗塌了……现在想清楚了,就好了。”
“芝兰……”周季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那句“对不起”,只道:“我希望你能幸福。”
林小酒看着眼前的谦谦君子,心道:情话张口就来,说得比自己还溜,也是个人才。这种人,做的事情再不堪,也能用所谓深情和仁义道德粉饰,难怪把原主骗得团团转,就怕流氓有文化。
林小酒也不甘示弱,对周季霖露出一个忧伤而坚强的浅笑,从他手里将那包十五块的“巨款”,抽.出来,“谢谢你专程给我送来生活费,就像你说的,希望我们离婚之后,还是朋友。”漂亮话谁不会说,“绿茶婊”可是她的主修课程。
周季霖也的确有些动容:“芝兰,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吃饭吗?”
“不能。”林小酒断然拒绝,补了个歉意的笑容,“我说好了要去我父母家吃饭。”
周季霖看看天色,有些为难,从河西村走回镇上,又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过了晚饭时间,本就饥肠辘辘,再饿着肚子走回去,想想就难捱。
周季霖离婚之后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美好,从前被原主“饭来张口”地伺候惯了,现在一个人也并不是“单身贵族”,好像回到了从前插队时最辛苦的日子。他自己根本不会做饭,早饭干脆省下来,中午在教工食堂解决,晚饭通常靠中午多买一个玉米面馍馍,配些咸菜充饥,日子过得远没有看起来的光鲜。
而到了周末,就更难对付,周末教工食堂休息,他想吃饭,只能咬着牙去国营饭店,那里的菜分量足,味道好,但价格也贵得离谱,还需要不菲的粮票,周季霖几乎将工资全部交给了国营饭店,才勉强填饱肚子,今天把这十五块送给林小酒,他下个周末恐怕只能忍受自己糟糕的厨艺,煮一锅没滋没味的棒子面粥了,说不定又是糊的。
周季霖有些幽怨:“芝兰,我现在回去天都黑了。”
林小酒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那你要快点赶路才行。”
而蒋卫东也适时站出来,贴心道:“周老师,我送你出村口吧。”
林小酒简直想给蒋·最佳助攻·卫东双手双脚点赞,“那行,就让卫东送你,我也走了,再见。”
“……”周季霖憋屈地说,“再见。”
蒋卫东心情恢复了不少,将老师客客气气送走,林小酒也迈着欢快的步伐,往林老汉的住处而去。
林老汉从林大根林二根带着野兔和小女儿今天回家吃饭的消息回来之后,就眼巴巴盼着黑天,几乎每隔五分钟就要往门口望一眼,等林小酒真回来,却又板起脸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最后以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呢”结尾,一气呵成,搞得家里气氛紧张极了。
林老太、林大哥、林二哥、大嫂二嫂,并几个侄子侄女都噤若寒蝉,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小宝,眼巴巴看着香喷喷的兔子肉,却不敢吃,委屈的都快哭了。
如果是原主,非要就着林老汉的别扭脾气闹一顿不可,她是骄纵的小女儿,这辈子除了对周季霖之外,还从来没有委曲求全过,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林小酒翻脸,哪知林小酒却是笑脸迎上去,张口就撒娇:“爹,我都想死你了~”
林老汉:“……”
林家众人:“……”
俗话说,张口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又笑又会撒娇的宝贝闺女,林老汉软了态度,接下来便都水到渠成,这一顿饭,吃得林家上下其乐融融,林二哥绘声绘色地将林小酒当初抓野兔的英姿讲了一遍,讲得几个侄子侄女都崇拜地看着小姑姑。
连林老汉也忍不住不耻下问,“三丫,你小时候也挺笨的,到底怎么学会的,有没有窍门,教一教你大哥二哥大嫂二嫂?”
几个成年人都竖起耳朵,看着林小酒,林小酒微微一笑,早有准备,“窍门当然是有的,我也是偶尔发现……”
她将自己做狐狸多年的抓鸡心得,头头是道地讲给林家人听,最后补了一句,“还是要看天赋。”
大家初听觉得挺有道理,可实际操作起来,远比种地要麻烦,不适合所有人,且还要看运气,最终只能感叹:什么人什么命,这可能是老天爷看三丫命苦,教给她的谋生之道。
和林家“重修旧好”之后,林小酒的日子更舒坦了,不过,她秉持着幸福要靠自己奋斗才踏实的原则,并不打算做一辈子啃老族,在蒋卫东例行给自己砍柴挑水,做“小跟班”活计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还记得我从前说有事情需要拜托你做吗?”
听说有表现的机会,蒋卫东立即来了精神:“林姐,你说。”
林小酒:“你去过‘黑市’吗?”
第80章
蒋卫东答得干脆:“知道, 铁蛋生病的时候, 我去‘黑市’换过小米。”
林小酒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政策似乎放松了, 黑市管得不那么严,可即便在“倒买倒卖”能判刑的那几年里,黑市依旧屡禁不止, 其中的利润和需求可见一斑。
“如果我来打野物, 你敢去黑市卖吗?”
蒋卫东几乎没有犹豫;“敢!”
林小酒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十五岁的小少年,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敢闯敢干, 难怪古语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呢。她却不知道,眼前的小少年不是因为无知无畏, 只是因为提出要求的人是她而已。
林小酒与蒋卫东一拍即合, 当晚就上山抓了只肥兔子,可即便黑市抓得不如原来严格, 带着这么一只不老实的肥兔子,似乎也够引人注目的。
林小酒灵机一动,将兔子做成了麻辣兔条, 加工之后的兔条, 用油脂包好, 揣进书包里,扁扁的几乎看不出来。
这个年代,自行车是真正的奢侈品, 别说林小酒和蒋卫东没有,整个河西村,也只有村支书李建设有一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天擦一百遍,车轮不能沾上泥,别说外借,就连他自己,都恨不得扛着自行车走,让那金贵东西骑自己。
做“倒爷”,便只能靠两条腿步行,好在‘黑市’就在镇上,蒋卫东反正每天都要步行一小时去上学,只是,加上去‘黑市’的时间,他便辛苦得多,天不亮就爬起来,抵达镇上的时候,天还依旧只是蒙蒙亮。
可‘倒爷’们却早已就位,蒋卫东没急着出手,而是先观察了一圈,散客们要晚一些才到,现在活跃的都是些‘二道贩子’,把别的倒爷手里的东西收走,再高价卖出去,而像蒋卫东这样的‘新人’,就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
“小孩儿,”一个矮小的男人主动打招呼,“你卖什么呀?”
蒋卫东也注意这个“二道贩子”有一会儿了,没藏着掖着,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油纸包,刚打开油纸包,辛辣的肉.香味便扑鼻而来,立即又有几个“二道贩子”注意到了他。
“呦,真香啊。”“这什么啊?”“自己做的?”
蒋卫东一一回答了他们,并拒绝了几个人“试吃”的建议,几个二道贩子纷纷报价,但价格竞争到七分钱一条后,就停止了上涨,蒋卫东迅速在心里算了算,觉得利润不是特别大,没有答应。
几个“二道贩子”都有些失望,却也没有继续加价,蒋卫东便猜测,这些人或许私底下有协议,防止自己人之间的不良竞争。
其实这兔条做得不算大,一条七分钱,已经抵得上一个混合面烧饼的价格了,现在供应社里的猪肉,八毛钱一斤,他手里的兔子肉加起来不过三四两,算起来,卖出去是猪肉价格的两倍,可算上油炸的豆油钱,香料钱等等,利润就要大打折扣。
他不能把林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食物卖便宜了,蒋卫东想,林姐信任他,根本没有定价,只说卖出去的钱,大家对半分。
只是跑一次腿,就分到一半的收益,蒋卫东是万万不能要的,他在林姐家里白吃了那么多野味,为她跑跑腿本来就是分内的事情,在去林姐家蹭饭之前,别说是肉了,他连细粮都没怎么吃过,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饿着肚子的,这倒不是说他的父母多么苛待了他,实在是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这样挨过来的。
这样想着,蒋卫东更是下定了要把这麻辣兔条卖出好价钱的决心,上课时间快到了,他没有继续留在黑市,抱着书包赶去了学校,只是趁着午休时间,才又折返回来,因为中途加入,蒋卫东的位置不算好,只在黑市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
可那油纸包一打开,香味便飘了出去,成了最见效的广告。蒋卫东自己则忍着馋虫,硬是没碰那麻辣兔条一口,一口口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饼子。
“小兄弟,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卖呀?”很快第一个顾客上门,蒋卫东道:“这是麻辣兔条,一毛二一根。”
“这么贵哦?”蒋卫东“狮子大开口”的报价吓退了一众食客,蒋卫东也不急躁,这是他从早上那些“二道贩子”的报价里推断出来的,蒋卫东的真实报价是一毛钱,或者九分也可以,见食客们虽然嫌贵,但还没立即走,他便更有了信心,“这兔子肉都是从山上打来的,用最嫩的兔子腿和肚子做成的,你们看这色泽,是用豆油炸出来的,两斤兔肉,只能炸出一斤兔条来,还有上边的白芝麻,用料实在,这么算,一毛二也不贵吧。”
客人们有的被“高价”吓退,有的还是有兴趣,午休时间过半时,蒋卫东终于卖出了第一条麻辣兔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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