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这个人,是隔壁县的富户,此次大手笔的订了两匹月华锦,说是家中十一月有寿诞宴会,故而要裁成成衣。
“覃老爷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姜琴娘嘴角含笑,眉眼清媚,她就坐在那,什么都没做,清清淡淡的就勾人的紧。
覃老爷眯眼,隐晦地吞了口唾沫:“苏家如今拿不出月华锦,姜氏你说我为何不急?”
姜琴娘点了点头,并不否认,她看了眼账本:“如果我没算错,共计十一户订了月华锦的,定金有八百两之多,苏家也确实今年拿不出月华锦了。”
这话一出,下头的人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姜琴娘不慌不忙的又道:“诸位从前都是跟我姜氏打过交道的,为我姜氏为人,想必大家也清楚,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给大家来虚的。”
说到这,花厅里头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洗耳恭听。
特意逛过来的楚辞站在菱花窗牖下,见姜琴娘一人便将整个事态控制住了,他无声笑了起来。
他以为,她还有几日才能想明白,也或许在众人威逼的时候会怯场。
可目下的姜琴娘,但凡涉及买卖上的事,那股子认真劲和果断的性子,实在叫人无法不被吸引,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她性子正经,可就是想扑过去招惹。
花厅里头,姜琴娘继续说:“我有个提议,诸位可以品品。”
“一么,想要退银子的,苏家会在十日之内将所有定金如数奉上,绝不少。”
“再者,不急退银的,可以考虑将单子押后,若是等着明年拿月华锦,我姜氏做主,按半价折算!”
“比如这笔一百两下的半匹月华锦,明年四月,月华锦一出,我给他一整匹月华锦,同样的价格。”
任谁都没想到,姜琴娘竟然会出个这样的招儿。
便是楚辞都一愣,他原本以为姜琴娘会四处筹措银子将所有的单子都退了,可就一晚上的功夫她居然想出了这个周转之计。
毕竟商贾重利,放到嘴边的肥肉,谁不想吞!
他几乎能相见,众多的单子里头,至少会有半数的人不会退了。
果不其然,那覃老爷抚掌笑道:“既然夫人这样痛快,我覃某人也不是磨叽的,月华锦我明年四月来取,还请夫人定契!”
姜琴娘心头一松,昨晚上她想了大半夜,才琢磨出这样的法子,其实心头也没底,不晓得是否可行。
“好,覃老爷是头一个,我姜氏明年不仅给你双倍的月华锦,再赠你一套成衣,”她许下承诺,还补充说:“如若明年四月我苏家拿不出月华锦,便按照双倍的定金赔偿覃老爷,不知这样,覃老爷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兜里不差那几百两的定金,覃老爷最是晓得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乐意顺水推舟,给姜琴娘这个脸面,自己还占了甜头。
双方当着众人的面,当场爽快签下纸契,覃老爷拿着契心满意足地离开。
剩下的人,心思浮动,都犹豫起来。
姜琴娘收好纸契,慢条斯理的道:“诸位皆知,月华锦每年产出有限,要是被提前预定完了,剩下的我苏家便是砸锅卖铁都给大家退银子,只是这样一来,大伙今年和明年有两年拿不到月华锦了。”
话音才落,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吼道:“我签契,不退单子了,明年拿月华锦。”
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有三。
很快花厅里头,绝对大部分的人都重新签了纸契,不退定金,明年拿双份的月华锦。
半个时辰后,厅中稀稀落落,就只剩下少少几人。
姜琴娘翻了翻账本,心头默算,左右不过还需要退个三百多两银子,她也就不急了。
“那么各位,明年的月华锦订完了,剩下的三天之内,我姜氏亲自将银子送到各位府上如何?”姜琴娘客客气气,从头至尾都以礼相待。
剩下的人即便还想要闹腾什么,也闹不起来,搞不好还将人给得罪死了,这对商贾来说,是最要不得的。
是以,这几人拱了拱手,相继离去。
姜琴娘起身,亲自将几人送到府门口:“各位放心,往后咱们生意照常,苏家感激各位的通情达理。”
这话听着舒心,叫人心头的憋闷缓了几分。
挨个送走这几人,姜琴娘站在府门阼阶前,一转头就见着面目阴柔昳丽的云泱站在不远处。
黑瞳骤然一缩,刹那之间,姜琴娘心头蹿过很多想法。
云泱摇着折扇,站在两丈开外,笑着道:“大夫人好手段,云泱佩服。”
姜琴娘绷着脸,面无表情,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回走。
“大夫人慢一步。”云泱上前两步。
姜琴娘驻足,冷冰冰的道:“我同云家人无甚好说的。”
云泱嘴角的笑意浓郁:“我今日来,是特意为我二哥三个给夫人道歉的,并略备薄礼,还往夫人不计前嫌才是。”
说着,跟在他身后的长随赶紧奉上一物,那东西呈长形,还被红色的绸布包裹着。
“不必,”姜琴娘吐出两字,丹朱红唇分明是烈焰的颜色,唇珠却闪过冷酷点光,“蒋大人已经定案,我没甚前嫌好计的。”
姜琴娘的话很是不客气,也不曾留情面,若是旁人早恼羞成怒,可偏生云泱脸上的笑意就没少过。
“好计的,大夫人还是先看看这是薄礼的好。”他啪地收了折扇,朝长随一点下颌。
“哗”红绸布在日头下飞扬过绯红的色泽,异常夺目。
而在那片绯红之下,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的则是月华一般的银灰光泽,如水清润,如薄纱轻透,被日光一照,就泛出彩虹般的彩光,滟潋粼粼,毫不刺眼。
那赫然是一匹——月华锦!
姜琴娘睁大了黑眸,她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泱伸手拍了拍月华锦,睨着她:“对这薄礼,大夫人可还满意?”
“你打哪来的?”姜琴娘厉声问道。
云泱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诡谲,像是恶鬼在呢喃,又像是精怪在蛊惑。
“自然是花银子买的。”云泱说。
“不可能!”凌厉的气势从姜琴娘身上爆发出来,她鲜少这样强横,毕竟她的模样就不像是能强硬的起来,“云泱,布帛坊走水,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嗤,”云泱摇头,表情像是在说,就是和我有关系,但嘴里却说:“无凭无据,大夫人还是慎言的好,不然我可是能告夫人一个污蔑之罪的。”
姜琴娘胸口起伏的厉害,鼓囊囊的,将胸襟整个撑起来,不管是从侧面还是正面看,都格外诱人。
云泱目光梭巡而过,对长随吩咐道:“把东西给大夫人。”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一股子羞辱感涌上心头,怀里更是像抱着一团火,烧的她五脏六腑都愤怒异常。
云泱长眉一挑,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睥睨过去:“大夫人,七月,我拭目以待。”
闻言,姜琴娘心头一紧,她晓得云泱指的什么,七月真是朝廷钦差下来安仁县甄选御贡的时日,听闻云家的云雒已经在准备了,若是云家被选上,她就会进宫成为宫廷绣娘。
到时,整个安仁县,苏家再没法赢过云家了,还很有可能,被云家一口给吞了!
云泱带着长随,意味深长看姜琴娘一眼,尔后离开。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站在府门前,头一回不晓得要怎么办了。
她有些茫然,今日苏家顺利过了一劫,可之后呢?
还有怀里的月华锦,云泱是如何得到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很谨慎,对买月华锦的主顾那是查了又查,杜绝云家得到月华锦拿去琢磨的可能。
可苏航才接手多久,布帛坊走水,月华锦还旁落云家,她甚至不晓得云泱手里到底有多少匹。
“琴娘,”清隽疏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姜琴娘回身,就见身形修长如玉的楚辞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
他看着她,星目之中似乎有柔光升掠而起,又盛大如繁星的坠落,深邃至极。
“我说过,”他幽幽开口,“我会帮你的,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我会帮你。
你在担心什么?
一句话,两个意思,瞬间就让姜琴娘心落到了实处,那是安定有依靠的感觉。
第33章 嗯嗯嗯嗯
汀兰阁院角榴花树下——
葳蕤层叠的榴花已经谢了,烈焰的颜色消泯,只剩下拇指大小的小果子藏在翠盖之间,若隐若现,像顽皮的稚童。
茶茗幽幽,清亮淡黄的茶水在锦鲤浮游的白瓷杯底曳动,谁着茶水微动,那锦鲤仿佛活了般,一个摆尾,灵动十足。
姜琴娘敛袖,伸手虚引:“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先生试试可还合口味?”
楚辞含笑看她一眼,端起茶盏,先是在鼻尖嗅了口,才小小的啜饮了一口。
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静静感受茗香在舌尖绽放,有点涩,可紧接着便是回甘。
茶,确实是好茶!
可水,就差了一些。
“好茶!”楚辞笑着抬头,“清甜可口,柔和清香。”
见他喜欢,姜琴娘遂对赤朱招手:“将茶包起来,一会让先生带走。”
楚辞挑眉:“你自个留着喝就成,给我做甚?我想喝了来你这便是。”
姜琴娘嘴角一翘,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其实,我喝不来茶的,托人买这个,也不过是撑门面罢了,先生既然懂茶,那送先生最为合适。”
楚辞一下就笑了,这女人还真是坦率的可爱。
这一番言论其他,姜琴娘心头的郁结反而纾解了一些。
她摸了摸旁边的月华锦,皱起了眉头:“先生,我总觉得布帛坊走水,肯定是苏航在里头干了什么,可是我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苏家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楚辞转着茶盏,修长的指尖在杯沿一划而过:“琴娘,你当知有些人做事,一定是有动机的,而十之八九都和利益脱不开关系。”
姜琴娘陷入沉思:“如先生所说,那么布帛坊走人,苏航肯定会得到好处,即便是苏家倒了,也不影响的好处,会是什么?”
楚辞没有插嘴,他目光掠过月华锦,慢悠悠地品起茶来。
须臾,姜琴娘只觉得像是走进了迷雾之中,模模糊糊感觉真相就在前方,可无论她怎么走,就是走不过去。
楚辞适时开口:“这月华锦是打哪来的?”
“云家云泱。”姜琴娘想也不想就答。
楚辞道:“云泱又是打哪来的?”
姜琴娘豁然抬头,一丝明悟在她脑子里飞快闪过:“云泱打哪来的我不知道,可我能确定月华锦没卖出去之前,都是在苏航手里管着!”
楚辞点头,他指尖一点茶水,在石桌上轻点两下,然后再是一划,将那两点之间用水痕连接起来。
“这是苏航,这是云泱。”楚辞道。
黑眸这乍然晶亮,姜琴娘飞快道:“苏航定然是和云泱勾结了,所以不管布帛坊走水也好,苏家倒了也好,都不会影响他的得到的利。”
楚辞欣慰,姜琴娘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透。
“因为,”姜琴娘咬着牙吐出这句话,“他得到的利,根本就不在苏家,而是在云泱!”
这也就能解释,苏航为何不在意苏家死活,兴许他还巴不得苏家垮了,这样他便能一方独大。
“糊涂!”姜琴娘气的拍了月华锦一下,“云泱那是好人?他就是在与虎谋皮,早晚被豺狼虎豹给吞了都不知道。”
楚辞轻笑了声:“是极,不过那等蠢货,琴娘你如何能指望他明白。”
既知前因后果,剩下的事便好处理了。
姜琴娘想了想,有些不能肯定,她问楚辞:“先生以为,我该如何处理此事?”
楚辞喝完一盏茶,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声音幽幽的问:“琴娘,我是能帮你,可是我不想白忙活。”
他目光灼灼,带着显而易见的某种渴望,和不加掩饰的心思。
姜琴娘面皮一烫,指尖一缩,生了小慌乱。
她掩下眼睑,顾左言他:“先生,我炭条画学的差不多了,想请先生帮忙给一些花样,我好描了刺绣出来先看看效果。”
“嗯。”楚辞从鼻腔里应了声,那声沉着磁性,像是一把小刷子,刷在心尖,酥酥痒痒的。
姜琴娘浑身不自在,白嫩的面颊微微泛红,那等薄粉色,浸在娇娇到看不出毛孔的肌肤下,当如水蜜桃尖那一点胭脂红。
楚辞指尖有节奏地点着石桌,一下一下,每一下都像是点在姜琴娘心尖上一样。
她顿觉口舌干燥,忙端起茶盏,掩饰地喝了一大口温热茶水。
“呵,”楚辞哑然,他伸手从她手里拿过茶盏,“茶不是你这样喝的。”
他拿起茶壶,慢悠悠地帮着斟满,推到她面前,抬眼就见她舌尖小小地舔了下嫣红唇珠。
水光盈盈,润泽生辉,丹朱秾丽,非常招人。
楚辞叹息一声:“算了,琴娘我不逼你,等你慢慢想通。”
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可姜琴娘一下就听懂了他话下之意,在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内疚和心虚。
“我……”她
顿了顿,还是直视过去,“劳先生错爱,我受不起。”
楚辞摆手:“日后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姜琴娘愣在那,一时间不晓得要如何是好。
楚辞无可奈何地低笑了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
姜琴娘狐疑,听不懂他这话,可又觉得她似乎该懂。
楚辞见她那目光,自然而然错开话题:“既然知道苏航有鬼,那你可想过接下来要如何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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