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蕊蕙噘了噘嘴:“是苏家人,我不知道苏家人找我娘干什么。”
云雒顷刻坐立难安起来,心里的不安像海绵一样越发扩大。
她想起甄选会上姜琴娘那幅绣品,那样精妙绝伦,是她现在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雒姐姐不要担心,毕竟每年都是你帮我娘准备的新衣,我娘每年都很喜欢的。”郭蕊蕙不明所以,但还是看出云雒脸色不对。
身边听闻这话的姑娘跟着附和:“就是,郭姑娘身上的裙子,说是全场最好看都不为过。”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每次郡守夫人办的宴会,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她的裙子,每次穿的都好好看。”
“对,我也那么觉得,云姑娘的女红真是了不得。”
“你们说的都对,雒姐姐往后可是要当宫廷绣娘的,又哪里是其他人能比的。”
郭蕊蕙也跟着说了起来,她还眨巴着大眼睛问:“雒姐姐,我听说你在甄选会上展出的云霞绣品,当场都把内府大人也震惊了,是不是呀?”
云雒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我的绣品不是最好的。”
郭蕊蕙哪里会信,只当她是谦虚:“雒姐姐不说实话哦,真想看看那幅绣品,不然雒姐姐悄悄给我做一身那样的裙子好不好?”
云雒有些心神不宁,对郭蕊蕙便少了几分耐心,可又不好得罪,只得道:“那是甄选用的,在甄选结果没出来,我不能再绣,不然就是对御庭的不尊重。”
郭蕊蕙娇哼了声,不太高兴了。
云雒揉了揉眉心:“我改日再重新给郭妹妹做一条新裙子吧,用双面绣如何?”
闻言,郭蕊蕙眼睛一亮,惊叹道:“雒姐姐你会双面绣啊?”
云雒点了点头:“还在学,不过快能绣出来了。”
这话一落,众人啧啧称奇,当下三言两语的打探起来,毕竟双面绣这样的针法,只在传闻中听的多,鲜少能亲眼所见。
就是从京城来的郡守夫人崔氏,也是根本没见过的。
各家夫人姑娘看云雒的目光越发热络了,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绣娘,保不定往后成了扬名大殷的大家,那她昔年刺绣的东西,便极具收藏价值。
故而,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
云雒让众人一吹捧,起先那点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她就快学会双面绣了,便是姜琴娘的女红再是逼真出色,那又如何?总归还是她云家压苏家一头。
等她成了宫廷绣娘,那地位又是不一样,到时想弄垮一个苏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所以,她又何必跟注定是蝼蚁多见识?
她刚才,倒真是魔障了。
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浓郁,举手投足之间,也都有做派。
正当此时,有下仆声音远远传来——
“郡守夫人,到!
随着话语,云雒还没看见人,就率先听闻此起彼伏的抽气惊叹声。
“那是裙子?”
“我没有眼花吧,郡守夫人穿的是条裙子还是翠竹叶?”
“就是,那也太逼真了……”
“莫不然是将真的竹叶缝制在裙裾上的?可这样的裙裾能洗能穿?”
“看不清楚,不过太漂亮了!”
……
云雒心往下沉,她腾地起身,拨开身前的人,一抬眼,就见从回廊庭廓见缓缓走来的幽篁翠色。
那是一身及脚背长的裙裾,修身的样式,不过分紧也不过分宽松,恰到好处的顺着郡守夫人丰腴的身形,立领的剪裁,服帖的线条下,从左肩的位置,便是簇簇叠峦在一起的翠盖竹叶。
狭长的形状,还有从竹叶根到竹叶尖的颜色,都会顺着光线的折射而不同。
且还能在隐约之间,看到竹叶中间潜藏的嫩绿竹心。
竹叶往下,有一枝伸到了前胸位置,其余生长在笔挺的幽篁上,那幽篁不止一株,而是一丛好几株,占据半边裙裾,将一半的襦白底色的裙裾晕染成一片翠色。
另一半却是干净的襦白,偶有叶片飘来,随着走动的动作,若隐若现,就像是真的有风在吹一样。
中秋之时,早晚还是有些薄凉,故而郡守夫人还挽着件薄透的披肩,那披肩垂坠膝盖,随风而动,应和裙裾上的绣图,当真美轮美奂。
“娘亲,”郭蕊蕙反应最快,她飞奔过去,惊叹道:“你裙子上的翠竹是真的么?我可以摸摸吗?”
不等郡守夫人崔氏答应,她已经直接上手摸了。
入手微凉,偶有绣品的凹凸感,显然那真是纹绣出来的,而非真的翠竹叶片。
“真的是绣的!太神奇了。”郭蕊蕙绕着崔氏看了好几圈,还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绣出来的。
崔氏环视一圈,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裙裾上,当下满意极了。
她拉过郭蕊蕙:“你这孩子,怎这样冒失?这当然是绣的,不亲眼所见,是不是很难置信?”
郭蕊蕙点头:“谁绣的?是雒姐姐么?”
她问着,转头看向云雒,央求道:“雒姐姐你偏心,给娘就缝制这么好看的裙裾,给我绣的蝴蝶就一点都不逼真。”
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云雒,若这条裙裾真是云雒绣的,那这宫廷绣娘是没跑了。
云雒面皮发烫,顶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恨不能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
噗,”有轻笑声倏的响起,“云姑娘的女红确实也很精妙。”
有人这会才认出,跟在郡守夫人崔氏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家的死对头苏家的那寡妇。
只见她一身淡灰紫色荷花暗纹长裙,只那荷花,不是常见的图纹,而是和郡守夫人裙裾上的翠竹一般模样,活灵活现的,活脱脱生长在上头的一样。
素淡的颜色,非但没有让人显老气,反而因那紫色荷花而多了灵气,压下妖娆身段带来的艳色,让她眉目间的清正气质越发明显。
崔氏笑道:“蕊蕙你弄错了,为娘这身是苏大夫人亲手缝制的。”
郭蕊蕙这时才看向姜琴娘,她转了转眼睛,比较了番,单纯直白的道:“你绣的比雒姐姐绣的好,我也要一身这样的,我喜欢明艳艳的红海棠。”
姜琴娘哪有不应的道理:“那就大雪红海棠图样的,郭姑娘以为如何?”
郭蕊蕙想了想拍手道:“好,就要大雪红海棠图的。”
云雒面色铁青,毕竟一刻钟前,郭蕊蕙还在恭维她,还跟她讨要新裙,这会转头就对姜琴娘下了单子,这等事实在让人没脸。
有些人已经在看云雒,又看姜琴娘,吃不准这两家到底哪家往后更强盛一些。
恰此时,崔氏对云雒道:“正巧云姑娘也在,有一事麻烦姑娘回去跟你兄长云泱说一声,云家锦绣坊那铺子我要收回来,我希望你们在三天,不两天之内搬出去。”
云雒大吃一惊:“郡守夫人不可,锦绣坊经营多年,哪里是说搬就能搬的,况当初写了契约,您现在一口收回,这不合规矩。”
这话崔氏就不爱听了,她身为郡守夫人,虽说在京城那遍地是官勋的地儿比不上谁,可在江淮郡,那就是她的地盘儿,她的铺子自然是想收回就收回。
崔氏当即冷了脸:“什么叫规矩?我不跟你多说,回去问问云泱,当时契约是怎么写的。”
云雒死死捏着裙摆,晓得刚才说错话了,只得忍着低头认错:“是,是我言语不当,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请郡守夫人宽限几日,我这就回去同兄长商量。”
崔氏冷哼一声,亏她往日里还觉得云雒懂事,却原来都是装的。
“只有两日,若有异议,让云泱来跟我谈。”崔氏没了耐心,今个设宴的好心情都没了。
姜琴娘眸光微动,她轻言细语的笑着道:“郡守夫人莫要动怒,那是您的嫁妆铺子,谁还敢污了去不成,再者云家的事,都是云泱在做主,云姑娘想必是没法下决断的。”
崔氏缓了缓,越发不待见云雒:“他云泱敢污我的铺子,就算是内府秦臻给他撑腰又如何?一个阉人罢了,上杆子伺候,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这话一落,满场哗然,毕竟大伙只晓得云泱背后是有贵人撑腰,可不晓得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秘闻。
云雒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她咬唇道:“我兄长才不是,郡守夫人莫要胡说。”
崔氏扬起下颌:“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云家也就那样吧。”
她说着,没了耐心再看见云雒,拂袖道:“来人,给我送客。”
云雒的面子里子都给丢的干干净净,她狠狠地瞪了姜琴娘一眼,走过她身边之时,一字一句道:“三嫁的寡妇,别以为你就有多清白!”
姜琴娘红唇微样,面颊梨涡隐现:“我清不清白跟你有什么关系?回去告诉云泱,锦绣坊只是第一步罢了,看最后,到底是谁鹿死谁手。”
云雒从来都只会女红,哪里会是混迹商贾行当的姜琴娘对手,便是嘴舌都利索不过。
云雒怒急攻心,被姜琴娘一激,立马扬手就要扇过来,还骂道,“贱人,你敢!”
第55章 不要这样
“贱人,你敢!”
谁都没料到,向来是大家闺秀教养的云雒会这样沉不住气,众目睽睽之下,抬手就要打人。
姜琴娘后退半步,飞快抬头挡住云雒手腕。
她眸光冷厉:“没教养的东西,贱人骂谁?”
她将她手腕子掷出去,用力到让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郡守夫人崔氏更是怒不可遏,今个在座的都是她邀约来的宾客,云雒如此肆无忌惮,哪里是将她放在了眼里的。
“来人,还不把人给我赶出去!”崔氏喝道。
粗使婆子赶紧上前,一左一右要去拖拽云雒。
云雒拂袖,面色难看地道:“不用郡守夫人赶人,我自己用走。”
说完,她恨恨瞪了姜琴娘一眼,然后愤然离去。
郭蕊蕙挽着崔氏臂膀,小脸冷漠的没有吭声,起先她还和对方姐姐过去姐姐过来的,很是亲热,如今对自个母亲的意思,是半点都没有置啄。
由此可见,心性很不一般。
崔氏转头对姜琴娘和颜悦色:“姜氏幸的有你,不然我还不晓得云家人竟是那等面目。”
姜琴娘微微一笑:“哪里,是郡守夫人您自己慧眼如炬。”
两人这般你一言我一句,竟是十分和睦的模样。
在场的其他宾客面面相觑,心里默默盘算了几分,横量了起来。
对很可能会进宫成为绣娘的云雒,郡守夫人都能不加颜色,而且刚才说的云泱伺候个阉人的事,叫人不得不心惊。
该疏远谁,该亲近哪家,哪里还用多说。
当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场中众人看姜琴娘的目光就变了,那些能舍得下脸皮的姑娘夫人家,如法炮制,像刚才对云雒一样,对姜琴娘热情又夸赞。
不消说,夸赞最多的还是郡守夫人崔氏身上的那条幽篁翠竹的裙子。
崔氏喜笑颜开,今年办了那么多次宴会,唯有今日,她才是最为开怀。
一场赏桂宴下来,姜琴娘便会苏家绣房定下不多单子,且宴上不乏阔绰的夫人,私底下当下就给了银子当定金,十分爽快。
待宴结束,姜琴娘回了马车上一数,竟是有好几百两银子居多,这还只是小头的定金,不算成衣出来后,完整的一条裙子费用。
赤朱咋舌,将银子数了三四遍才收敛好:“大夫人,绣坊竟然这么赚银子。”
姜琴娘敛了下耳鬓细发,眉目有疲惫:“绣坊操持的好,本就比绸缎庄子更赚银子,从前我就想这样来做,只是那会苏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现在么,她在苏家说一不二,自然想怎么操持就怎么操持,省下诸多麻烦。
两主仆回了苏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姜琴娘在侧门下了马车,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踏上台阶,才一抬头,就见晕黄的灯笼光圈下,正正站着修身如玉的男人。
柔光打在他清隽俊美的脸上,投射出明灭不定的影子,他微微一弯眼眸,就温润得让人心暖。
她心头一动,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赤朱看了看两人,机灵的率先进门,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累了么?”楚辞轻声问。
姜琴娘上前,点了点头:“人情往来,哪里能不累。”
楚辞手伸过去捉着她的:“饭菜还是热的,正等着你,重华已经温习完今天的课业,小厮伺候着休息了。”
他将府里白日里的事,大大小小的都说一遍。
那模样,分明像是这府上的男主人。
姜琴娘失笑,心口涨涨的,既是觉得感动,又是心悸。
“你可用了晚膳?”她侧目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厚薄适中的唇角,忽的生了点想亲吻的冲动。
楚辞偏头,正正撞上她的目光:“自然是没用,在等着你。”
姜琴娘驻足,她犹豫了下,眼下四下无人,耳朵尖悄悄发起烫来。
“怎的?”本是牵着手慢吞吞往勤勉楼去,忽的不走了,楚辞不明所以。
姜琴娘倾身过去,飞快往他嘴角啄了一下:“往后不必等我,时辰到了,你尽管先用,省的饿着了。”
楚辞没动,他愣了下,反应过来,目光瞬间幽深如井:“琴娘,你……
“快走,我饿了。”姜琴娘慌乱地错开视线,拉着人飞快前行。
楚辞低笑起来,瞅见她面颊红红的,也就按捺下不提,本身她脸皮薄,将人惹恼了反而不美。
两人一同在勤勉楼膳厅用的晚膳,一顿膳,硬是用的来黏黏糊糊的。
你夹我一筷子菜,我给你乘碗汤。
姜琴娘端起小盏,她轻轻呷了口天麻乳鸽汤,嘴角止不住的上翘,压都压不下来。
楚辞率先用完,两人移步花厅,姜琴娘将今日在金桂园的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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