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展开双臂,死死地护在姜琴娘面前,绷着肉肉小脸,跟古氏对峙:“祖母不要打我娘!”
这还得了,古氏松了拐杖,却像仇人一样剜着姜琴娘,字字如冰的道:“重华过来,她不是你娘!”
可苏重华就像是认定了姜琴娘,他转身抱住她大腿,扭头望着古氏带着哭腔道:“不要,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姜琴娘心头泛酸,她缓缓蹲身,用力抱紧了苏重华。
然而她眼神却是落在古氏身上:“只要重华认我,大公子就认我,你没有权利赶我!”
古氏喘息两声,最后愤愤瞪着,拂袖而去。
有苏重华挡在中间,她到底还是顾忌一二。
古氏走了,姜琴娘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重华,谢谢,谢谢你愿意承认娘亲……”
苏重华年幼懵懂,可小孩儿最是能感受到谁对他才是真心的好。
他拿软乎乎的小肉手笨拙的去摸姜琴娘的脸:“娘亲,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往后孝顺娘亲。”
姜琴娘眼圈泛红,心坎酸胀的一塌糊涂:“没关系,慢一点也没什么,娘亲不难过,有重华娘亲就都不会难过。”
苏重华点了点头,他拽起姜琴娘一根手指头,黏在她身边不离开。
楚辞眸光微动,他瞥了眼微红的手背,又见姜琴娘右眼眼尾有一道红痕。
那红痕有些肿,衔接在水色粼粼的眼梢,楚楚娇弱,我见犹怜,多添几分薄媚,让人想要心疼她一番。
他也确实心疼:“大夫人,你这儿的伤还是赶紧找大夫瞧瞧,莫要留疤了。”
姜琴娘感激地点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摸。
楚辞一把抓住她手,认真道:“莫要碰,省的疼。”
姜琴娘愣了下,瞧着两人的手,微微睁大了眸子。
星目深邃,渐次幽深,楚辞沉下心神,静静感受了下掌心里的柔弱无骨。
细细的,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朵洁白新棉。
在姜琴娘想要抽手之时,他率先松手放开:“累了一天,大夫人先行回院休憩,休憩好了再论其他。”
姜琴娘垂眸,并未多想,毕竟楚辞言行举止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风度,她若多想,便是小人之心了。
姜琴娘让澄琉哄着苏重华去了院子里玩耍,她和楚辞分道,一人去了前院勤勉楼,一人则回了后宅汀兰阁。
一直到日暮时分,换洗休憩了番的姜琴娘才缓过劲来。
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之她很是配合,又是县里富户,县令蒋明远适才格外开恩,容许她这个嫌疑犯暂且回府。
她明白回府后才是一应风起云涌的开端,可到底还是没想到,古氏竟然那般绝情。
五月的夜,少了白日里的燥热,多了几分凉爽。
枝叶簌簌,虫鸣声声,四角侍女灯笼垂挂屋檐,廊下,姜琴娘披着月白色褙子,席地坐在阼阶上。
她一抬头眨眼,就可见夜幕苍穹上的繁星和弯月,以及深深浅浅的叠云。
伺候的婢女已经去安寝了,连赤朱也被姜琴娘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捧着张绢布绷子,指尖跃动,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在刺绣。
烛火昏暗,暗影绰绰,并不能看清她在绣什么。
楚辞站在院门口,背着手,就那般看了她两刻钟。
他皱起眉头,指尖转着个鸽卵大小的白瓷长颈小瓷瓶。
兴许是实在看不下去,楚辞抬脚迈进院中:“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敛光聚神,眯着黑如水晶葡萄的眸子,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人。
夜色仿佛沾染不到他身上,随着脚步,以洪涝退潮的速度在他身后退却。
最后站到光明下后,男人眉心一线红纹越发殷红,像是从皮下浸润出的鲜血。
她迟钝回神:“扶风先生?”
楚辞点了点头,他站到姜琴娘面前,斜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好似弯曲缠绕的藤萝。
他低笑了声,将手里的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宫廷秘药,效果很好,我想着大夫人应当需要。”
姜琴娘抬头望着他,一起身,那绢布绷子啪嗒就落脚边。
楚辞弯腰拾起,借着檐下微光,瞅着那绷子心头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作贱自个?”他将绷子举到她面前,声色厉下的问。
姜琴娘疑惑,圆形的绷子上,拉紧的白色绢布上,除却细密针脚,以及各色绣线纹理,竟是布满星星点点的猩红痕迹。
她讶然,愣愣抬手,此时方才感觉到十指指尖钻心的疼。
“我……我不知道何时扎手上的……”她皱着娥眉,茫然无措。
她刚才想事情想的入神,虽是在绣着,可何时扎了手,也没感觉到。
楚辞见她确实无心,冷着脸扔了绷子,扒开小瓷瓶软塞,命令道:“手伸过来。”
也不等姜琴娘动作,他走近站她身边,直接拉过她手,捏着指关节,从瓷瓶里倒出点透明的粘稠药膏,然后又轻轻给她揉散揉开。
末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还低头吹了吹。
鬓边鸦发顺着脸沿垂落,投落出悱恻暗影,那一瞬间,就像是印在了姜琴娘心上。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根瞬时滚烫起来。
她抽了抽手,极为不自在的说:“我自己来,先生我自己来。”
楚辞斜她一眼,清隽浅淡,当即就让她噤了声。
楚辞捉着她一双手,挨个涂抹药膏,那点点针眼,仿佛是扎在他心上,叫他分外不好受。
十根手指头都抹好了药膏,他又倒了点,抬手往她右眼眼尾抹过去。
姜琴娘偏头躲过,这下不仅是耳根发烫,那张脸还红了。
薄薄的粉色,仿佛三月春桃,嫩腮雪肌,媚秀天成。
“先生不用,我……”姜琴娘往后退了一步,极力闪躲。
楚辞眉一竖:“过来。”
低沉的嗓音,粗粝醇厚,如窖藏美酒,醉人而不自知。
姜琴娘心肝颤了几颤,她觑着他,觉得他凶恶极了,好似拿着戒尺,真会抽人手心的威严夫子。
她不自觉低着头,露出一小截雪色脖颈,然后怂哒哒地又挪了回去。
楚辞让她这没出息的小模样给惹的哭笑不得,可他从头至尾都冷着脸,细致专心地帮着她重新将眼尾的那条红肿痕迹上药。
事毕,他将瓷瓶塞她手里:“一日三次外用,三天就能好大半。”
姜琴娘忙不迭点头:“晓得了。”
楚辞凝视她,忽的问:“这些年,琴娘你都过得不快活?”
猛然间听闻自个的名字,特别还是从楚辞嘴里冒出来,姜琴娘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楚辞见她一声不吭,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建议道:“你想离开苏家么?你若是想离开苏家,亦或离开安仁县,我能带你走。”
姜琴娘愕然,意外又困惑:“我为何要离开苏家,离开安仁县?”
楚辞斟酌道:“老夫人并不喜欢你,今日还那般待你,你往日的付出并不对等。”
听闻这话,姜琴娘明白了:“先生,我不是为老夫人。”
楚辞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操持苏家,从来都不是为了老夫人!”姜琴娘表情认真,带着楚辞不懂的情绪。
姜琴娘轻笑了声,她绣鞋脚尖一下一下地磨着阼阶:“先生有所不知,我嫁过三次……”
头一嫁,是和青梅竹马缔结连理,婚期定了,然而她还没等到那日,却先等来了青梅竹马摔死的消息。
竹马只是想给她采野蜜,爬上高树,意外跌落,头颅坠地,当场身亡。
第二嫁,她才和新郎拜完堂,新郎就被抓了壮丁,从此一上沙场数栽,最后她只得到一纸讣告遗书。
三嫁富户,却是苏大公子亲自挑得她,五十两银子买来,她就成了他的填房继室。
一月之后,苏大公子去了,她的名声在县里就越发不好了。
“先生,你觉得我这辈子还会有孩子吗,亲生的那种?”姜琴娘摸着肚子,低声问。
楚辞沉默,他下颌线条紧绷,半张脸都隐在暗影之中,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姜琴娘摇头:“不会有了,因为我不会再嫁第四个人,所以苏重华就是我唯一的儿子。”
“再过十年或者十四年,他中举及冠后,约莫老夫人也行将就木,整个苏家,你说谁做主呢
?”
“我只要再熬十来年,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照顾幼小,甚至,”她说道这,偏头看着楚辞,黑眸晶亮,并充满憧憬,“不用为夫君风流多情烦恼,且苏家这些年赚的银子,足以让我下半辈子过的很好。”
“所以,我为何要离开苏家?”
她口吻轻飘,与黑夜里娓娓诉来,让楚辞觉得,似妖魅低语,蛊惑人心的很。
第12章 我会帮你
县令蒋明远将姜琴娘带去衙门问话的事,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后,到底还是让云家知道了。
不过两天,云家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姜琴娘告了!
因着金鹰大人目下还在安仁县,对云锻之死,县令蒋明远本就十分重视,日夜清查线索,焦虑的头发都白了。
云家还不依不饶誓要状告姜琴娘,在外恶意造谣生事,只道姜琴娘平素就勾引云锻,两人之间更是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云锻的死,姜琴娘就是凶手!
这般流言一出来,有那等偏听不耻的,硬是拿着菜叶鸡蛋砸苏家大门。
有百姓击鼓上呈诉状,便是此时证据不足线索鲜少,蒋明远也不得不接下,开堂案审。
安仁县的县衙,是每七天开堂一次,距离下一回,也就只有三日功夫而已。
彼时的姜琴娘不出院门半步,她整日坐在榴花树下刺绣,仿佛外头的风雨跟她毫无关系。
便是晓得云家告了她,她也只是垂眸应了声。
那等安静,叫人心头不安。
而婢女赤朱终日惶惶,夜不能寐,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像是要崩溃了的模样。
姜琴娘叹息一声,遂在开堂之前,放赤朱归家休息。
楚辞自然率先得到要开堂的消息,但直到隔日他才来找姜琴娘,本以为她会无措,谁晓得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琴娘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云家要状告她的事。
楚辞在她对面坐下,姜琴娘从绷架前抬起头来,顺手倒了盏茶推过去。
随后,她又继续低头刺绣。
青丝逶迤,鬓边的一束松松绾在脑后,用素银梅花簪子别住,其余垂坠在肩后,顺滑如瀑,黑亮如绸,映着雪色细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辞的目光一寸一寸幽深,他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视线就在她领子边缘打转,像是缓慢摩挲而过,跟着衣领没入更深的脖颈下面。
姜琴娘手一抖,绣花针一偏,绣错了位置。
她深呼吸,想要极力忽略楚辞的视线,然那动作只让她鼓囊囊的胸口越发浑圆俏挺,格外勾人。
楚辞指腹点着茶盏杯沿,适时开口:“对云家状告一事,大夫人可有打算?”
姜琴娘抽出绣花针,摇了摇头:“没有。”
楚辞暗自叹息一声,他就晓得会是这样。
“一般来说,对簿公堂可以请个状师,这样起码不会暗地里吃亏,状师会为你理清前因后果,也会为你在公堂上说话,大夫人可有门路?”楚辞问。
姜琴娘抿了抿艳红唇角:“苏家自来只做丝绸买卖,我只认识丝绸商贾。”
楚辞点头:“实不相瞒,我恰好认识方家的状师,若是大夫人需要,我可修书一封,让人过来一趟。”
闻言,姜琴娘讶然:“可是大殷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
楚辞微微一笑:“是的夫人,我从前在外历练,曾和方家的方书镜有交情,他如今应当就在逐鹿郡,一天一夜当赶的过来。”
姜琴娘知道方家,却不知方书镜,但她如今信任楚辞,当即就道:“请方家人出手需要多少银两,先生尽管说,我这些年还有私房。”
楚辞眸光微闪,想了想道:“方书镜是方家最出色的后生,他出手起价一千两白银。”
姜琴娘心里默了默,跟着起身进了厢房,须臾她捏着一叠银票出来。
“先生,这是一千五百两请方状师出手,这另外两百两,是多亏先生引荐。”姜琴娘也算是下了血本,她再会攒银子,但不到三年的功夫,多也不会多到哪去,是故约莫是把所有私房都贴了出来。
楚辞不客气,他从一千五百两里剔出三百两退了回去:“大夫人给我十两,够请方书镜喝盏茶就成。”
便是金山银山搁他面前,但不该他得的,他一文都不会多要。
“先生……”姜琴娘拧起娥眉,不明白他素来窘迫,为何不多拿一些。
楚辞抬眼,一脸浩然正气:“大夫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也不晓得这人是迂腐还是顽固,姜琴娘只觉得好笑,她寻了十两碎银给他,见他仍旧穿那一件青衫,心头微动。
她微微低头,余光瞥了眼青衫袖口,只见上回被抓扯开线的滚边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女人的手。
“先生,”她唤住起身欲离开的楚辞,摸了绣花针和银剪子,“先生袖口滚边没缝合好,请先生稍等片刻。”
说着,她捉住他袖子,捏着银剪子三两下将针脚拆了,末了绣花针飞舞如蝶,沿着旧针脚,平整严实地缝合起来。
楚辞浑身紧绷,气息微顿。
姜琴娘此时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幽幽的苦橙花发香,盈盈绕绕,微苦后甜,极为好闻。
“先生既是府中西席,日后衣衫有损,直接送到绣房去就是。”她指尖一翘,利落地打了个结,又用绣花针挑了挑,藏起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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