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逐被打得连着几个趔趄在空中站定,道:“师尊,道生天那夺走了下泉川之人正在卯洲催动冥河,我们这里鬼潮势必要增添数倍,您到底何时才能冲破封印?”
孟霄楼的声音虽严厉,但也隐隐露出几许伤重的虚弱感:“我自有办法,你出去,管好天鞘峰之事。”
宋逐岂能离开,急道:“师尊你受道生天玄宰一掌,本就重创元神,这鬼潮又源源不断,再这般消磨下去实在不妥,我听闻真圆道友在正法殿正面迎战道生天玄宰神念附身的一名狱主,其功法名为七佛造业书,万鬼难侵,不如我去请她来——”
“不准!”孟霄楼厉声道,“道生天恨不能把地皮都掀过来就是为了找她,你带她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师尊,我——”
“你不用说了,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我不允许你再和南颜见面。”
“???”
宋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下泉鬼渊就一阵巨震,黑暗深处有一只漆黑的巨爪徐徐伸了出来,同时一个尖利的笑声遥遥传来——那是化神修士的隔空传音。
“孟兄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剑修,竟当真能扛到现在,元和临走前在这鬼渊里留下一头吞冥兽,饲养到现在也应足有灭洲之能了,眼下正当用处,若剑雄愿共襄盛举,元和倒是可向玄宰求求情,看在昔日一同在道尊膝下闻道的份上,天鞘峰自可还你,你看……”
“孟霄楼素来不同手下败将废言,你若不忿,我可解剑以三成功力约斗,只望你这回莫像条狗一样躲在应则唯身后。”
“你!”远在卯洲操控冥河的元和道人气得声音发抖,继而冷笑连连,“好,好骨气,我可提醒你,这吞冥兽已被我培至化神期,吞魂百万,可媲美大妖魇生狐,你若执意要拉整个未洲陪葬,那你这第一剑修的元神,我就让吞冥兽笑纳了。”
地动山摇间,宋逐看见一头长着四只手臂、躯干上长着一个十字巨口的恐怖怪物从地底沿着深渊壁爬了出来,十字巨口一张,露出满口獠牙,而就在獠牙中央,有一个全然由剑意构成的光团,里面抱剑盘坐着一人,不断以剑意压制着吞冥兽。
但是吞冥兽在不断吞噬鬼魂后,仍然缓缓爬了上来,口中发出咯咯的怪笑。
“……你怕是没瞧见这卯洲的风景,十数万僧众苦修多年,却没有一个是头脑活泛的。当年若他们修了佛忏主的七佛造业书,天下诸州谁敢惹?只能说人傻,佛忏主更傻。”
孟霄楼冷漠道:“我虽不在卯洲,可敖广寒和南颐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凭你们想拿下卯洲,笑话。”
元和道人狞笑道:“剑修才是招笑话的人,我道生天可是还有玄宰,南颐和敖广寒各主一洲之事,一旦擅离,玄宰翻掌间便可灭其一洲,尤其是敖广寒,我看他就是个色厉内荏之辈,上次见识到玄宰不死不灭之身后,恐怕此时已经夹着尾巴——”
元和道人说到这儿忽然惊怒地打住话头,只见下一刻,吞冥兽不安地晃动起来,巨大的身躯仿佛遇到了什么让其极为恐惧的气息,竟开始想退回到深渊中避难。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
昏暗了整整一个月的未洲上,浓云中倏然裂开一道金芒,让人错以为是云破日出时,一道巨大到不可形容的龙影盘踞在天穹上,龙首一扬,随着一声低低龙啸,一时间天降甘霖,所布之处,大片鬼潮遁入地底。
龙,万兽之主,目光所及,皆需俯首。
“你、你怎么……”这条龙实在太过巨大,宛如天神降世一般,原先还显得震撼世人的吞冥兽在这条龙面前宛如鸡仔一般。
元和道人猛然想起辰洲敖氏的来历——他们是真龙与人族的后裔,而龙为天地灵生之兽,讲求五德六行,不屑于同喜食血肉的妖族为伍。千百年后虽同化于人族,他们也并没有遗忘先祖曾君临于万兽之巅,世间一切兽类皆需称臣。
吞冥兽被元和道人悉心培养多年,也正是因为吞冥兽,他才被道生天选定为下泉川狱主,但相对的,吞冥兽一旦被杀,他本人不死也废。
道生天从不需要废物。
浓重的黑影从天而降,巨大的龙爪向鬼渊中的吞冥兽抓去。
逼命的危机压下,元和道人尖叫道:“敖广寒!不,龙主,你知道玄宰有多看重下泉川,你若是毁我吞冥兽,下一个就轮到你辰洲!”
“是吗?”巨龙长尾一摆,刹那间百里无云,从天穹徐徐飞下,巨大身躯将整个下泉鬼渊围得水泄不通。
元和道人一急,令吞冥兽十字巨口一张,浓烈如岩浆般的鬼潮直接扑向摇摇欲坠的天鞘峰。
“堂堂一洲之主屈尊对付我一人,但我就算失了吞冥兽,也要拉你未洲陪葬!鬼潮,听吾号令!吞灭天鞘峰!”
天鞘峰上尚有黎民避难,这吞冥兽来势汹汹,能吞吐鬼潮,那鬼物太多,刹那间淹没了巨龙半数身躯,而这一波袭击之下,天鞘峰上恐怕再无活口。
“吾洲剑修,从不言退!”宋逐一咬牙,横剑挡在山门前,而就在此时,吞冥兽张开大口,鬼潮本该喷涌而出,却不料体内剑气肆虐,惨叫一声跌回深渊。
下一刻,剑光四射,孟霄楼的身影从鬼渊中闪现而出:“吞冥兽被除,我也好送一口气,却不知卯洲那边如何了。”
“那几个狱主,宝气如来尚可应付一段时间,只是应则唯……”
他们交谈未尽,元和道人气的发疯的声音从鬼渊之底传来。
“敖广寒!孟霄楼!玄宰不会放过你们的!”
“本座这么说吧。”巨龙徐徐低首,龙爪捉住被剑气斩得七零八落的吞冥兽残骸,毫不留情地徐徐收紧,“虽说本座恨不能将应则唯碎尸万段,但也不得不说,除了他和他那分道扬镳的小徒弟崽子们,你们道生天剩下的人,一个个都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
“嘶……”
“想打喷嚏就别忍着,我都怀疑我自己着凉了……阿嚏。”
一整个下午,南颜都在打喷嚏,也不晓得是谁在背后念叨她,到最后连嵇炀也有少许不适。
“我无妨,倒是你,还是让我把把脉吧。”
南颜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焦躁,摇摇头道:“刚刚忽然好多了,还是继续赶路吧……只是这些人跟得太紧,只怕他们见我们入秽谷后,会招来化神修士在外设陷阱,到时便如我娘那时一般。”
南娆当年从秽谷强行突破而出后,马上就遇到道生天之人埋伏,是以功体溃散,不得不在凡洲养伤。
现在那些人之所以没有动手,恐怕是因为这里是凡洲,而嵇炀是黄泉狱主。
一川冥河掌一洲,整个因果轮回纠缠复杂的凡人世界下,就是黄泉。
“凡洲虽灵气贫瘠,但就算是道生天之主、修界第一人,也不愿轻涉此地。”
“为何?”
“因为凡间易生红尘,易让仙道之人生情。”
嵇炀说这段话时总是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这让她不禁想起幼弱时在这里的种种。她的亲缘情缘皆在这里起始,一切的因果也在这里诞生。
“离下一次秽谷开启还有多久?”
“十日。”
南颜心头仿佛闪过什么,正在酝酿如何开口时,嵇炀便同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局。
“阿颜,你的七佛造业书可以拓下初章吗?”
南颜抬头道:“可以,你是说……”
“你起初就是这个想法不是吗?让世人见识到七佛造业书之力,散播出此功法,然后引他们前去秽谷解救出佛忏主。”嵇炀笑了笑,掌心一翻,化现出一个巴掌大的、漫布星空之色的贝壳。
“形如星空,内含虚空波动……”南颜回忆了一下在辰洲时,被人带着教过一段时间的世间百宝卷,终于想起道生天还有一样宝物。
“莫非是苍穹断界?”
在南颜询问的目光下,嵇炀复又道:“我知道你不忍心引人入局后,招来道生天的屠杀,这方苍穹断界,可将一定范围的人瞬间转移到它处,你不必担心会波及那些被吸引到秽谷里的人。”
南颜心花怒放:“看来你已经领会到我佛慈悲的真谛了。”
嵇炀温文尔雅道:“都是菩萨教导有方,令信徒放下屠刀,共讨佛门至理。行徵,你来,我有话说。”
“终于想起区区不才师弟了吗?”被喂了一路狗粮的墨行徵翻了个白眼,他是真的不晓得南颜那两个哥哥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左右他是不能忍,“不必废话了,不是跑腿的事你也不会喊我,痛快点。”
嵇炀面带微笑道:“是这样的,此去向北五百里,有一个二三十年前叫仰月宗的小门派,曾是师兄缘起之地。”
墨行徵:“怎么你还想让我参观一下你当年发乎于情的圣地吗?”
嵇炀道:“师兄倒是很想带你参观一二,但可惜仰月宗当年被正法殿执法使灭门,此事稍一打听人尽皆知。稍后你持一些七佛造业书的玉符前去散播在附近,不日便会有修士前往秽谷,集这些人之力,想来为了求得下半卷,定会前往秽谷。”
“你要做什么?”
嵇炀回头看向另一侧,只听南颜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佛忏主出关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秽谷再启
“他们都是元婴修士, 那小娃儿也不过刚刚结婴不久, 不如我等直接叩请道天上师以神念附体,直接杀了她取心!”
“你疯了!莫说她是逆道传人, 她身边的先……吾道生天叛徒也不是好惹的。”
“玄宰下令门人不得插手佛骨禅心之事, 这事我们不一定管的了, 先干正事为好。”
“对,传令所有来到凡洲的道生天门人,不惜代价, 销毁所有逆道玉简!”
凡洲四海的渡头近日不断有灵光遁射,先来到此地的修士甚至马上开始耗费偌大代价搜寻灵地架设传送阵,为的,不过是一片小小的玉简。
漆黑的玉简, 像是某种浸淫世道多年的妖魔,低头梵呗间, 禅衣下的尸山血海蛊惑了不知道多少求道之人。
佛忏主持此道, 灭巳洲, 令道尊忌惮。
传人持此道,大闹正法殿, 道生天无可奈何。
越是诸州动荡的时候, 修士越是追求更强、更速成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顶着道生天的压力赶赴凡洲寻觅新的大道,但只要来到凡洲的人, 无不知晓这里有着道生天都极为忌惮的东西。
“修七佛造业书, 镇世间一切妖邪鬼魔!”
“我曾亲眼得见正法殿上, 那女子不过元婴之身,竟可直面化神不倒。”
“老夫修道生天所布下的大道四百余年,皓首穷经亦无法勘破虚空,他们到底是不是在欺骗世人?!”
这样的传言如野火般蔓烧开去,经年来重重压制的,关于佛忏主的传闻,在道生天全力应对联盟时悄然扩散。
第一个参与进来的正是天邪道,其副宗主带领门人将原仰月宗的山门遗址挖了个底朝天,拿到几百枚七佛造业书上篇玉简,让门人企图送回巳洲前,却遭到其他修士劫杀。
这些玉简并无当初的禁制,一枚流传出去,转眼间便被反复拓印成千上万转手而出,短短数日内,便有人修得了皮毛。
七日后,凡洲秽谷附近一处坊市间。
轰然一声惊爆响动,一朵巴掌大的血色梵莲被一个光头结丹修士握在手中,持此梵莲,将一个高他两个小境界的魔修直接击飞出去生死不明。
光头修士大笑道:“好一个七佛造业书,比老夫生吞灵婴之法厉害多了,待老夫入秽谷求得真经,同阶之内,谁是对手?今日就受戒去!!!”
他的笑声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一把散发着元婴气息波动的法剑穿空而来,这一剑在他体外的佛光表面停顿了半息后,随着元婴修士一声冷哼,灵力加催,穿透光头修士的金丹。
周围眼热的修士纷纷安静下来,看着三五个穿着星辰道袍的元婴修士闪现而出,手一挥从光头修士的乾坤囊里拿走一枚玉简,喀一下捏得粉碎,随后警告四周。
“修逆道者,这便是下场!”
人们噤若寒蝉,直到道生天的修士离开后,一处歇脚的灵茶楼前,南颜关上窗户坐下来,对着室内另一人道:“为什么让你师弟去做这件事?”
青碧色的茶汤荡开一圈细细的涟漪,随之蒸腾而上的雾气徐徐氤氲了点茶人的眉眼。
“因为他一直还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弑师,我在帮他选择立场。”
南颜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应则唯至今所为之事,无不是不择手段,为何教出来的弟子都……你就不多说了,墨行徵却是德行端正,为了救我不惜得罪师门。”
嵇炀哦了一声,道:“那你是喜欢德行端正的,还是阴谋狡诈的?”
南颜:“贫尼正在努力把你往德行端正的君子之道上赶。”
嵇炀:“有时太过君子,于事无益,就好比你看我那师尊,自我压抑久了,人就疯了。”
南颜:“你这么背后骂他他会听见吗?”
嵇炀:“虽然我想杀了他,但是他毕竟于我有授业之恩,有话我更想当面骂。”
南颜:“……”
嵇炀:“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他,他造下的那些桩桩件件的孽,其实从未对下一代弟子们透露,我同行徵在道生天修习道天心决时,得到的最重要的教导就是需事事以道尊传下的道统为重。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随着修习渐进,弟子们都认为道尊的成就实在有限,道生天绝大多数道义、功法都是师尊在道尊遗留下的残篇上改进而成的。”
南颜一愣,道:“你是说……”
“他早已青出于蓝,却一定要强迫所有人信奉道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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