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嫂。”文秀琴笑着回答。
刘菊香脸上似有些难为情,想了想,还是小声道:“秀琴,有个事求你。”
“大嫂有事你就说,别求不求的。”想起从前在家的日子,刘菊香待她宽厚,不像孙兰花处处针对她。
刘菊香看了一眼文健,才道:“我想……你开了新铺子能不能让文健去守着,他不用住你那里,可以住他表舅家……”
“我不去!”刘菊香还没说完,被文健打断道。他才不要去秦雯家铺子打工,以后天天见着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就不舒服。
“文健!”文继斥了一声,让他好好说话。
文健收敛了气呼呼的表情,尽量平静道:“姑妈,别听我妈说的,我不想去看铺子。”
文秀琴听了迷茫地望着文继夫妻。
文继夫妻听了想法不同。文继觉得既然文健不愿去,那就算了,在家种地也不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而刘菊香则怪文继不懂事,去城里打工总比种地强,于是笑着跟文秀琴说:“你别听他的……”
“妈,我不要去看什么铺子,我已经想好了,要去大城市闯几年。”文健扔出个重磅□□。
这个时候出远门打工毕竟是少数人,很多人都是选择在附近的市县找点活干,既能挣钱贴补家里,有急事时也能快速回家。因此一听文健要出远门去大城市闯荡,不仅文继夫妻一听就不同意,就连外婆张凤也不赞同。
“小健啊,大城市哪有这么好闯的?人生地不熟,离家又远,有个什么事也没人帮衬你,到时候可有得苦受,还是听你妈的话,去姑妈铺子帮忙或者留在家里。”张凤苦口婆心劝道。
对于张凤,文健还是很孝顺的,说话不像刚才那般强硬,只耐心解释道:“奶奶,我还年轻,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我想去外面看看,就算闯不出什么名堂也不后悔。”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到铺子帮忙,让秦雯瞧不起他,认为他的所有的改变都是仗着她家的帮助。
听了这话,秦雯认真看了他一回。
文继放下碗筷,闷闷不开口,刘菊香愁着脸道:“你怎么会有这想法?难道你不管我们了?不管家里了?”
“妈,我已经想了很久,一直没机会跟你们说,今天索性讲清楚,我主意已定,等过了年就和村里王哥一起去,我不会不管家里,等挣了钱就寄给你们。”文继道。
文继还是不开口,儿子要出门闯荡,他不好阻止,哪个男儿没点雄心壮志,可心里又舍不得。刘菊香却直接道:“不行,我不同意,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没个人在我不放心,你既然不愿去姑妈家的铺子,也不勉强你,那就继续在家种地。”
文健眉头一拧,倔脾气上来,强硬道:“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阻止不了。”说完,筷子一扔,饭也不吃,回自己房间去了。
刘菊香愁着眉叹气,文秀琴忙劝她。
“大嫂,好好跟他说说,他会明白的。”
刘菊香摇摇头,她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怎么会不明白,决定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来。
“暂时不管他了,他不愿去就算了,秀琴你重新找人吧。”刘菊香勉强笑道。
孙兰花一听忙接道:“秀琴,我娘家有个侄女,人很勤快,最适合看店了。”
文秀琴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大嫂心里正不痛快,二嫂居然还想方设法塞人进来,当下要一口拒绝,却听秦雯道:“大舅妈,大表哥不愿去就算了,那二表哥愿意不愿?”
一边正吃着饭的文宝咧嘴一笑,道:“真的吗?我可以去?”
秦雯道:“当然可以。”比起孙兰花家的文元和她那什么侄女,秦雯宁愿文宝来,至少文宝安静内敛有礼貌,人不错。
刘菊香一听,想起二儿子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和他们种地,还没想过这事,要是文宝能去也行,于是问:“秀琴,这可以吗?”
“大嫂,当然行,就这么说定了,节后让他过来吧。”文秀琴想大嫂好不容易开口求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要招人,不如找自己家的,文宝老实勤快像大哥,她也放心。
总算有件事顺心,刘菊香笑着感谢,然后说:“不必住在你们那里,他表舅家在县城边上村子里,到时候上那去就行了。”
文秀琴说好。孙兰花见她们三两句就把事情定下了,压根不顾她的面子,心里气愤愤,又不敢发出来,怕得罪秦雯母女,于是借口说吃饱了,要回家睡午觉。
桌上也没人挽留她,继续吃饭。饭后在文继家坐着聊了一会家常,又回张凤屋里说了会话,天黑时在张凤屋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临走时塞给张凤两百块钱,让她买些想吃的,文秀琴就和秦雯回到了县城。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家里没人,韩志宏和文红红都自觉去了铺子。文秀琴去厨房做了午饭两人吃了,想起前几天为赵刚炖的猪骨头应该喝完了,于是跟秦雯说一声,出门买了猪骨头,直接去了赵刚家。
放了寒假,赵晨在家,见到文秀琴热情让她进屋坐。屋里,赵刚正杵着拐杖试探着慢走,被文秀琴拉着坐下。
“这才几天,哪能这么快就好了,你悠着点,别又折了。”文秀琴抱怨道。
赵刚摸头笑笑不说话。文秀琴白了他一眼,进厨房把猪骨头炖上,然后和赵刚聊了一会就回家去了。
六点到了家,见秦雯已经煮好了饭,洗干净了菜备用,文秀琴去厨房烧了饭,母女将菜留下一大半给韩志宏和文红红,剩下的两人吃了。
七点半,秦雯去铺子送饭,在那里待到八点半才和韩志宏两人一起回来。这样过了几天,文秀琴觉得赵刚那边有赵晨照顾着,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少,可以和秦雯一起忙新铺子的事,便跟秦雯说了。
秦雯说好,两人商量哪天去看铺面,没想到第二天,赵晨急匆匆来找文秀琴,说赵刚早起杵着拐杖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文秀琴一听忙和赵晨赶了过去,秦雯也跟着两人,三人将赵晨又送进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非常严肃对他们道:“要是再有下次,他的腿就算好了,也是跛腿了,你们家属上点心,好好照顾他。”
为此,文秀琴又将赵刚埋怨了一通。赵刚苦笑着不敢回答,本来想锻炼锻炼早点好,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经过这一回,回家后的赵刚老实了许多,只是整天躺在床上很无聊,文秀琴只好多花时间陪着他说话,顺便看着他,免得他又乱来。
见文秀琴没了空闲,放寒假的一个星期后,秦雯叫上韩志宏为新铺子的事忙碌了起来。
————
深冬的天气阴冷刺骨,天空整日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寒风咋起,就算穿着再多,那如刀子一样的风,似乎能穿透棉衣刺进骨头里,让人忍不住哆嗦。
县中心到城边上坐车要四十多分钟,走路就要将近两个小时。因此秦雯选择了坐车,她和韩志宏吃了早饭,跟文秀琴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往公交车等车。
过了几分钟六路电车来了,两人上车买了票找了位置坐下,各自也没有言语,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景色打发时间。他们今天的目的要去附近的城边寻个好位置。
本来秦雯还认为城边人流量少,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错了。这里有三、四处正在施工中的建筑,附近还有一所初中,周围住户虽然不集中,却也不少,商店也有几家,进店的人出出进进,看起来并不比县里冷清。
秦雯边看边步行,一面注意哪有好的位置,一面留意有没有铺面出租。走着走着,上了一座桥,桥不高也不长,走过大约只需十几步,等她过了桥,发现身边的韩志宏不见了。
虽然两个人都只关注旁边的商铺,但一个大活人不见,秦雯还是能发现的。她回身正要去找,发现韩志宏不是不见了,而是停在了桥上,身体紧绷立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绣铁栏杆,脸上带着难过痛苦的神情,眼睛发红地盯着桥下。
这是怎么了?下面有什么事发生吗?秦雯带着疑惑走了过去,停在他身边,也低头看去。桥下方不远处有个工地,似乎是在修建一个体育场之类的建筑。工地上有很多穿着破旧又肮脏衣服的工人,此刻正忙碌着。
有的在拌水泥,有的在抬钢筋木材,有的在砌砖,还有的在背石头挑石头……不管是在哪里,工作都有轻重之分,虽然韩志宏没到过工地,用眼睛看他也知道,拌水泥,砌砖是轻松活计,卸水泥、挑石头背石头还有抬钢筋木材是重活。
此刻他亲爱的哥哥,说要回家的哥哥,却在抬木头。那木头一根有成人手臂大小,长度足有十几米,扛在身上远远望去,就像一根瘦竹竿子顶着另一根长竹竿在行走。更何况哥哥扛的不止一根,而是五、六来根,压得平时挺直的背弯成了弓形,头低得快要看不见。
他慢慢走上了用木板搭成梯子,颤巍巍一步步小心前行,要是不留神摔下去,下面可是足有两层楼高的平地,上面还有碎石,掉了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走上去放下木材,有个监工走了过来,对着哥哥一阵吼,不知道在骂些什么。韩志宏却知道,是在嫌弃韩志军动作慢。他看见监工带着韩志军走到另一个地方,那里有一辆大卡车,车上全是水泥。
监工指了指车上,凶恶地说了两句就走了。韩志军背对着车,弯下了腰,车上的人毫不留情将一包笨重水泥压在他单薄的背脊上,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挪动沉重的脚一步一步向刚才的木梯子走去。
桥上的韩志宏心里发酸,再也忍不住,找了路冲了下去。
韩志宏冲到工地上找到韩志军,对方已经正在背第三包水泥了,他一把将弯着腰的韩志军拉了起来,拖到一边。此时的韩志军满身满脸满发都是泥灰,淌下来的汗水和泥灰混在一起,让脸上变得一条一条泥垢,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路边乞丐。
见到这样的韩志军,韩志宏一下哭了出来,喊叫道:“别干了,回家去!”
猛地见到韩志宏,韩志军愣了愣,随后问:“你怎么在这?”
“该我问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家了吗?”韩志宏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的。
韩志军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他确实回家了,去见了爸爸,看了奶奶,因寒假地里没什么农活,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跟韩父说一声,要来打工。
本来韩父是不同意的,但是韩志军对韩父说,韩志宏都能自己挣学费,他也不能只靠着家里,而且从前寒假他也打工,只不过今年因为韩志宏要留在城里,他就先回来说一声。
“爸,你放心吧,我和志宏在一起,他的主家很好,活又轻松。”韩志军这样说服韩父。
没进过几次城的韩父相信了,加上两个孩子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只能闷闷点头同意。
于是韩志军进了城,却没去找韩志宏,而是在各个工地转悠寻找活干,这里包吃包住,虽然环境很差,但是至少有住的地方。他打听了一天,才在城边这大桥下找到做杂工的活。
虽然以往寒假也在其他工地做过活,但是却没学到什么有用的技术,工地上的老师傅是不会轻易收徒的,他们有的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有的嫌麻烦;有的怕徒弟将来反水。
拜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他工期短,都只能找到杂工,不过因为熟悉工地上的事务,能比生手很快找到活干。
“我回去过,看过爸爸和奶奶,家里又没事,就出来挣钱了。”韩志军笑笑,对自己现在糟糕的样子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韩志宏却心疼不已,相对于哥哥的活,在铺子做事简直算得上在享福,没客人时,他就和文红红坐着聊天;有人来时才起身去招呼,最累也就是站得多点,不必受风吹雨打,更不会受主家的呵斥。
文秀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对他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就算犯了错,她也是好好教导,从不呵斥;而秦雯……从来不怎么管他们。
韩志宏替哥哥拍拍了身上泥灰,双眼通红道:“不干了!你回家去,我挣得钱全部给你!”
韩志军笑笑,道:“又犯傻了,干活哪有不累的?再说我一点也不累,只是看着脏了点,其实还算轻松。”
看着笑得一脸轻巧的韩志军,韩志宏炸了,“这还不叫累?什么才叫累?”这些先不说,这活看着就危险。
“行,你去秦雯家看铺子,我来这里做活,咱们俩换!”韩志宏坚决道。说完,他咬着牙跑到大卡车边上,弯着腰要背水泥。
韩志军变了脸色,拖他到一边,皱眉道:“你快回去,这不是胡闹的地方,我又不是第一次干,没事,快回去!”
韩志宏却拧着眉不肯走,韩志军一直劝他离开。两人正僵持,监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对折韩志军一顿臭骂:“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趁早滚蛋,磨磨蹭蹭想干什么?偷懒吗?你不愿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韩志军正想说对不起,韩志宏破口骂道:“你会不会说人话!我们就不干了!”说着硬拖着韩志军离开了。
两兄弟几乎是扭打着到了桥上。
“你太意气用事!”韩志军甩开韩志宏的手,又要往回走,被后者撑开双臂拦住道:“我不准你去,你去看铺子,我回家。”
韩志军怔在原地,眼眶微热,连忙忍住即将喷涌的酸意,笑道:“这是你的工作,怎么能换?我有自己的工作,让我回去吧。”
韩志宏使劲摇了摇头。韩志军对着这样的弟弟有些无可奈何,兄弟俩一个正拿一个没办法时,忽然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韩志军。”
两人转头去看,见秦雯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双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揣在裤兜里,问道:
“你会刷墙吗?”
很多年后,韩志军很久都忘不了这情景,这问题。
第34章 新铺子、新年
城边,一间临街的商铺里,门半开着,从开着的门往里瞧,门边上放着两桶半腿高用水拌好的石灰浆,还能听见里面传来轻微挪动东西和说话的声音。有人正在粉饰房间,看来这又是一家即将开张的新铺子,过路的人都会有这样念头闪过,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秦雯站在屋子的角落,仰头望着韩志军两兄弟刷墙。那天在大桥上,问了对方会不会刷墙,韩志军怔了怔,然后扬起笑容回道:“会。”于是她又收容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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