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欢点了点头,“有伤也不让出来?”
“嗯。”
“不人道。”
贺南征笑了笑,“当兵了,和老百姓不一样,谈不上人道不人道。”
“你们也是血肉之躯啊。”
贺南征向来说不过她,便没有答言。
他推着她往病房那边走,夕阳西下,天边大片的云彩被染成紫红色,霞光满天,美丽异常。
病房走廊幽长,非常安静,偶尔有一两名护士走过,霞光顺着窗棂洒进来,地上一格又一个的光亮。
“你之前认识梁月吗?”沉默良久,苏拾欢忽而轻声问道。
贺南征顿了顿,“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苏拾欢尾音上扬,听到她这么问,贺南征就知道苏拾欢已经查到些什么了。
“嗯。”
“我跟梁月聊过了,”苏拾欢声音放平,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轻飘飘的笑意,“她被人欺凌的原因是因为她爸爸是烈士。”
贺南征依然在她身后推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脚步也依然平稳,可是苏拾欢还是能感觉到贺南征听了这话之后狠狠一怔。
“是不是很讽刺啊?英雄逝去之后的结局,换来的是家人被人欺凌无人管。”
“这种事情毕竟还是少数,不代表社会上的大多数,而且梁月的母亲也病着,这种情况就属于无法预料的了。”贺南征沉声说。
贺南征向来话少,对于苏拾欢话更是少得可怜,这次居然说了这么多,苏拾欢只觉得更加讽刺。
“是吗?”苏拾欢笑呵呵的,“贺队不是说不认识梁月吗?还知道梁月母亲的事情呢?”
贺南征叹了口气,停下轮椅站到苏拾欢面前,苏拾欢仰头看他,这种角度让苏拾欢看上去有些卑微,于是贺南征弯了条腿,蹲了下来。
“你听我说拾欢,你别因为你自己主观的一些想法影响了对这件事情的判断。”贺南征平视苏拾欢的眼睛,两个人谁都没动,像是一场对弈,谁先转开谁就输了。
最后苏拾欢轻笑了一声,“主观想法?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苏拾欢。”贺南征的语气里已经有警告的成分。
“怎么,贺队之前认识我啊?知道我的经历?那为什么之前不说?苏拾欢根本不给贺南征说话的机会,“怕什么?怕我重新缠上你?”
她又开始了。
贺南征没再说话,站起身,“走了。”
苏拾欢紧紧盯着贺南征的背影,目光说不出的绝望阴沉。
走了几步贺南征停了下来,“别又变成满身是刺的样子。”
之后,大步离开,苏拾欢在原地很久很久,拉着轮椅转这个圈——之前告诉贺南征的病房号是假的,她住的病房早就走过了。
……
回到病房,小护士刚好过来给苏拾欢送药,苏拾欢乖乖吃了药,对小护士说,“麻烦把门带上。”
小护士回过头,“嗯。”
“谢谢。”苏拾欢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用。”
门关上,苏拾欢逐渐收起笑容。
冷眼看着天花板,夕阳已经落山,屋子里面没有开灯,死寂一片,苏拾欢保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床头的粥早已经凉了。
良久,天已黑透,苏拾欢动了动,把脸,缓缓缓缓地埋到手心。
肩膀一耸一耸。
忽然想起在医院门诊黑暗的小走廊,她故意没有站稳,贺南征扶她时那个可怜兮兮的“拥抱”。
她不是一个温暖的人,可是贺南征是。
他坚强,刚毅,刻板,甚至有点较真,他的心和他的救援服一样,燃着一团火焰,对于正义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
那些年她深爱他,迎合着他的点点滴滴,对于他身上无论优点缺点都近乎痴迷。
没有人教导过她什么是正义。
他就是她的正义。
所以在她绷起全身的刺,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他的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可是现在不同了。
苏拾欢逐渐抬起头来,她是一名新闻工作者,她心疼梁月,心疼弱势的一方。
她必须帮她,必须为她发声,这种欺凌与压迫应该得到重视,不能在含糊其辞了。
青少年时期在心中造成的创伤,这一辈子都医不好。
“笃笃笃——”
门敲了几下,苏拾欢疑惑,“进?”
周澹雅开门进来,苏拾欢看到周澹雅身后的人时,稍稍有些好奇。
“怎么是你?”
第16章
周澹雅皱着眉,把灯打开,看到苏拾欢摆在床头柜上一点都没动的白粥,“怎么没吃饭?”
苏拾欢在脑子里迅速寻找理由:“啊……刚刚睡着了,就忘记了。”
而后朝周澹雅身后的人打了声招呼,聂清尘点了点头:“听周护士说你伤到了,刚好下班过来看看。”
之前加了聂清尘的联系方式,只有第一天聊过两句,苏拾欢记得他是因为聂清尘在朋友圈很有存在感,像是新闻联播一样,每天七点钟准时发朋友圈,要么是健身,要么是游泳,要么是值班,要么医药学知识科普,都是文字从来不附照片,生活之健康规律简直堪比老年人。
一度苏拾欢都有点怀疑,微信朋友圈是不是还有定时发送功能。
所以像苏拾欢这种不怎么记人的,也对这位聂大夫有印象。
不过他为什么还记得她,这一点苏拾欢就不得而知了。
“幸亏我和聂大夫有默契,一个带了粥,一个带了猪蹄汤。”周澹雅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苏拾欢床头。
苏拾欢现在听到“猪蹄”两个字就脑仁儿疼——这段时间周澹雅秉持着“吃什么补什么”的理念,变着法儿的给苏拾欢买猪蹄,其中炖猪蹄是最多的,因为周小姐坚信烤的或者炒的都没有炖的有营养。
苏拾欢欲哭无泪,可是猪蹄汤毕竟是人家聂清尘买的,她也不好抱怨,只要忍气吞声。
“你先放在这吧,我和你们聊会儿天再吃。”
周澹雅多精啊,岂能不知道苏拾欢的那点心眼,连忙说:“那怎么行,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来,我喂你。”
苏拾欢挑了个聂清尘看不到的角度,怒目瞪着周澹雅,周澹雅微微笑起来,举在苏拾欢嘴边的手不变。
那个微笑啊,那个狠毒啊,堪比商纣王的苏妲己,周幽王的褒姒,红颜祸水,蛇蝎美人。
苏拾欢咬咬牙,“我自己喝。”
“几天不见,苏小姐清减了不少。”
之前见面的时候是在车祸现场,没什么精力仔细听他说话,现在这么一听,竟觉得这位聂医生声音低沉,普通话标准,惊艳中有一点耳熟。
苏拾欢笑了笑,“直接叫我苏拾欢就行,不过清减这一说可是开玩笑了,雅雅天天给我喝猪蹄汤,我去哪清减啊。”
聂清尘被她逗笑,“拾欢你真幽默。”
这种声音叫出“拾欢”两个字,听上去无端就觉得苏苏的。
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直到苏拾欢一口一口的把猪蹄汤都喝完他们才走。
聂清尘是个挺幽默的人,看得出来他在专业领域十分优秀,大抵从小家庭教育就很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这种气质是由内而外的,相信在整个军医二院,他都会是焦点。
可是苏拾欢总觉得周澹雅带聂清尘过来目的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周澹雅和苏拾欢太熟悉了,她眼珠一转她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苏拾欢肉星儿不沾十年了,尼姑似的过了十年,周澹雅总是希望她能走出来。
果然,他们走后没多久,苏拾欢的手机响了,微信来自周澹雅。
雅雅:【怎么样怎么样,聂医生人怎么样。】
苏拾欢想了想,手指飞快的敲击在键盘上:【挺好。】
雅雅:【印象不错?聂医生对你也印象不错哦~】
苏拾欢微微笑起来:【所以呢?】
雅雅:【你说所以什么啊!试试看啊!!】
苏拾欢:【雅雅,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雅雅:【什么年纪啊?】
苏拾欢想了会儿,找不到比这更准确的句子了:【看到个长得差不多的就想日的年纪。】
周澹雅隔了好久才回复:【……】
周澹雅的软糯性子,必定在电话那头看着这个句子脸红了好久好久。
苏拾欢本来睡眠就不好,再加上在医院比较认床,一条腿打着石膏吊着,动都动不了,一直到凌晨两点多,依然睡不着。
下意识的想要摸烟,可这是医院里,烦躁感一跃而生。
苏拾欢坐起身,索性打开灯,拿出电脑,又把梁月的事情看了一遍。
梁月这件事本身就很受瞩目,热度根本就不用炒,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可能会在考核中比较占便宜,可是真正懂新闻的人才会知道,这样的社会热点话题更加考验新闻工作者的笔力。
因为有太多人注视着,新闻的效应会对于关注者的态度起到主宰的作用,一旦有所偏颇,遣词不当,关注者情绪高涨,会对于新闻本身十分不利。
所以那天在医院的走廊里,贺南征才会跟苏拾欢说那些话吧。
他不希望她因为自身的情绪把这件事情写的太过黑暗,有一些社会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他是个当兵的,太了解这一点了。
又想起了贺南征,苏拾欢停下在键盘上不断敲击的手指,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做梦总是能梦见他。
反反复复都是他在门诊室里的那个背影。
一块一块的肌肉,深深的背沟,后背上有一条很深很长的疤痕,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边腋下,伤疤还是红色的,应该是最近造成的。
在她的梦里,他的背影被她无限美化,他身上的肌肉泛着光芒,周遭一片黑暗,只有他是光明的,肩宽腿长,手臂上的肱二头肌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她不断地在想象,被这样的一副躯体紧紧拥抱,会是多么温暖,多么幸福。
她开始幻想,也开始期待,他转过身来的模样,更有甚者……她开始期待他人鱼线下面的风景。
忽然想起之前跟周澹雅说的那句话:我已经过了看到长得差不多的就想日的年纪。
苏拾欢想,这句话她没有说完整,下一句是:我现在是看到男人味爆棚的就想日的年纪了。
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苏拾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看到他就会栽进去,心甘情愿的灭顶,半分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身体发热,喉咙有些干涩,苏拾欢拿起床头的水杯,猛地灌了一口凉水。
清醒了一些,思绪回到电脑上,继续工作。
就这样一直到六点,太阳升起来了,苏拾欢揉了揉太阳穴,又是一夜未眠,头痛得要死。
等出院的,出院一定要再去卓医生那看一下,再多开一点药。
可是莫名其妙的,在医院的工作效率很高,住院的这几天苏拾欢就把梁月整件事情的脉络理清楚,证据罗列,稿件撰写全都完成了。
距离考核还有三天,刚好出院可以去卓医生那里开点药。
出院这一天聂清尘也来了,那次之后好像和苏拾欢熟络不少,偶尔会在微信上问苏拾欢一些有关新闻方面的专业知识,苏拾欢原没想理,周澹雅提了想牵他们红线的事情之后,苏拾欢就准备和他断了联系了。
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她便不想给他什么希望。
因为一旦给了希望却没有结果,只会伤人更深。
可是这几次聂清尘似乎都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单纯的咨询苏拾欢一些问题,如果这样苏拾欢再不答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聂清尘和周澹雅一道送苏拾欢回家,苏拾欢拄着拐,她的东西被聂清尘自然而然的接在手里拎着,到了家,周澹雅帮她稍微收拾了一下,在厨房煮了点粥。
聂清尘环视苏拾欢的房子,和她本人的风格很不一样,她像是一朵玫瑰,娇艳俏丽,可是带着刺,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黑白灰是她家里的主色调,走性/冷淡风的意思,谈不上温馨,可看上去又很舒服,飘窗,墙角都有精心的设计,摆一个木制的小桌子,旁边放上软软的舒舒服服的垫子,上面放着茶盏,一瓶鲜花和几本书,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可以想象坐在上面该有多么惬意。
聂清尘第一次看到苏拾欢就觉得她不简单,快三十岁了,网上,现实生活中也见过太多美人,可是苏拾欢的美却是不同的,有内涵,有灵魂的美人并不多见。
“你们随便坐一下,中午我下厨。”苏拾欢笑着说。
周澹雅连忙摆手:“快饶了我吧,”转头对聂清尘笑道:“你不知道,有一次拾欢下厨,我在客厅看电视,看着看着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跑到厨房一看,你猜怎么着。”
聂清尘捧场:“怎么着。”
“小家伙正在烧一锅糊了的菜,糊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如果不是我买的菜,我根本看不出来她烧的是什么的那种程度。但是人家特别淡定,我问她你闻到糊味了吗?她说,我还以为就是这个味道。”
聂清尘正在喝水,听完差点呛到,一边笑一边说,“拾欢啊,真的假的。”
他俩都在笑,苏拾欢显得尤为平静,“是真的。”
“那你还是不要烧了,中午我来做饭吧,”聂清尘刚刚笑过,眼睛里泛着水一般的亮光,“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周澹雅挑眉:“你会做饭?”
“一点点。”
最终决定自然是聂清尘下厨,苏拾欢被强行拉出厨房,她也不在乎,随手抽出一本杂志悠悠闲闲的靠在飘窗上,一边吃水果一边随手翻看。
苏拾欢很喜欢晒太阳,她生的很白,而且是不怎么会晒黑的那种白净,很让女生羡慕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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