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渃丞把茶杯放下,拉着姜谣的手腕,把她拽出教室,到一旁的休息室里。
他靠在白花花的墙上,收敛起一向温和的神情,眼底盛着一丝落寞。
“我不知道她今天会发,我只是让她等吕家殷招商的时候爆出来。”
季渃丞轻轻的按揉姜谣的掌心,平静的陈述一件事实。
“可她怎么......”
林湾怎么会突然这么听话,总归不会是被她上次吓到了。
“我准备申请去普林做研究,这样林湾可以挂靠在我的项目里,我就能让她顺利毕业。当然,也幸好她足够相信我的能力。”
林湾当然相信季渃丞的能力,没人比她更清楚季渃丞有多强,所以她心甘情愿的站了队。
姜谣快速接受了这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反转。
季老师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把吕家殷的路给堵死了。
大笔的投资资金成了一场美梦,视若珍宝的科研成果也即将变成明日黄花。
实验继续进行已经没有了意义,但不做,那整个实验室的耗费就成了一场笑话。
所以季渃丞不在意二级教授的名额也就说得通了,等论文发出来,等这件事平反,他的身价就早不是现在这样。
他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所顶尖大学发展,而T大则会因为束手束脚的惯性思维,彻底失去季渃丞。
季渃丞不动声色的安排着每一步,计划着每一个时间节点,哪怕中途有变,也能迅速调整方案,让事情继续朝着向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他一直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只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看透了人性本色却迟迟下不了决心随波逐流。
季渃丞:“我原本不想做到这一步的。”
他叹了口气。
对他来说,从事科学研究本应该是最纯粹的,最无暇的。
但偏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少不了勾心斗角你来我往。
吕家殷投身科学一辈子,早年也是少有的留洋学者,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在或多或少的歧视下,艰难的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所有的功勋与荣誉,在一朝之间倾塌了。
姜谣搂住季渃丞的腰,喃喃道:“你又没有错,如果他不偷你的东西,也不会有今天。”
季渃丞轻笑了一下:“没错么?”
他的手机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是来自美国的陌生号码。
季渃丞反常的没有挂断,他按了免提。
里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渃丞,我是吕攸。”
姜谣看了季渃丞一眼,见他神色间没有变化,就知道连这个也被他猜到了。
吕攸开始哭了,啜泣声断断续续,压抑着恐惧和迷茫。
“我爸爸真的窃取了你的成果么?程媛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回国的么?”
她尚带着一丝侥幸,新闻里描述的那个事实让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季渃丞闭了闭眼,淡淡道:“是真的。”
吕攸彻底崩溃了,她像个懵懂的小孩子,苍白无力的对着电话祈求。
“我爸爸昏迷住院了,他看到新闻就晕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年纪大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做研究了......”
姜谣皱着眉,胃里一阵翻腾。
哪怕她极其厌恶吕家这对父女,但是吕攸的声音让人并不好受。
那是对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感。
量子纠缠的拆分和发送的确有可能是吕家殷研究生涯的终点。
他的精力跟不上了,身体也跟不上了,他还等着这个成果给他的一生画上圆满的句号。
可惜他碰到了季渃丞。
“当初既然做了,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季渃丞的眼睑颤了颤,捏着手机的指尖发白。
“渃丞我求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帮帮他好不好,不,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就这么一个爸爸......”
吕攸剧烈的呼吸,声音被恐惧打碎,刺耳又怪异。
季渃丞没说话。
吕攸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她努力的汲取新鲜空气去平复波动的心情,像一只濒临死亡的搁浅的鱼。
电话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仪器打开的机械音,有人给吕攸扣上了氧气罩。
几个女人操着标准的美式英语安抚着吕攸的情绪,强制的移开让她精神失控的手机。
吕攸瓮声瓮气的喊:“把手机给我!求求你们把手机给我!”
可惜没人能听懂她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sorry。”
电话挂断了,狭小的休息室里恢复了平静。
姜谣神情复杂,背后出了一片冷汗。
她觉得吕攸的精神要不正常了。
听程媛说,当年吕攸去非洲做志愿者,经受了极大的精神打击,回国之后就一直在做心理治疗和伤痛恢复。
那段时间除了偶尔去看望她的程媛,就只有吕家殷时刻陪在她身边。
吕家殷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唯一的亲人。
对吕攸来说,她好不容易构建的心理防线,再次坍塌了。
季渃丞轻声问道:“这是我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了。”
他的手垂下,手机虚虚的挂在手指上。
姜谣无比心酸。
他想要一个公平,但为了这个公平付出的成本太大了。
姜谣比谁都清楚,季渃丞心底有多善良,但命运偏偏让他在折磨自己和伤害他人当中做选择。
哪怕吕家殷罪有应得,但吕攸何其无辜。
姜谣踮起脚,尽量抱住季渃丞的脖颈,脸颊轻轻贴着他微微跳动的脉搏。
姜谣:“季渃丞,我能让你开心一点么?”
季渃丞回过神来,紧紧抱住姜谣,将自己身体重量的一部分,压在姜谣的身上。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过几天联系我的人会更多,同学,朋友,亲人,或许多解释几遍,我也就接受了。”
姜谣:“都是吕家殷的错,是他害了他自己和吕攸,大家都看得到的。”
季渃丞捏起姜谣的头发缠了缠,一松手,她的长发卷曲着垂了下去。
“那你每天多跟我说几遍,我就相信了。”
第89章
事情的发展和季渃丞预料的一样。
这件事在学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除了来自朋友同学和领导的慰问,他还收到了父母一年的电话的量。
朱涵这两天刚好出差,鞭长莫及, 恨不得坐着筋斗云飞回帝都见见季渃丞。
季江怀更是心情复杂。
吕家殷是他的好友, 当初季渃丞出国,还是他拜托人家照顾的。
他买了第二天的飞机票, 一晚上没睡,赶到了T大季渃丞的公寓。
父子俩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姜谣默默掰了两个橘子,一个递给季江怀,一个递给季渃丞。
季江怀:“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不跟我说呢!”
季渃丞靠在沙发上, 把橘子撕开塞到嘴里咀嚼。
橘子有点酸, 但他还是眼睛也不眨的咽了进去。
“也没有什么必要。”
季江怀皱着眉头, 沉了一口气:“怎么没有必要,你让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他当做朋友!”
季渃丞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自己能解决。”说罢他把剩下的那瓣橘子递给姜谣,微眯了下眼睛, “好酸。”
姜谣诧异的接过来,嘟囔道:“不会啊, 我买之前尝过的,说是蜜......呸呸呸!”她咬了一口被酸的一吐舌头, 才知道被骗了。
季渃丞直接把她咬过的橘子接过来, 塞到了自己嘴里, 胡乱嚼了两下,咽了下去:“榨汁做冰块吧,别浪费。”
季江怀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季渃丞十岁的时候,操着尚且稚嫩的童音说,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他夸奖他,觉得儿子聪明懂事。
季渃丞二十岁的时候,依旧这么说,他心里感到骄傲,但脸上不袒露出来,还严肃叮嘱他戒骄戒躁。
现在季渃丞三十岁,能够隐忍蛰伏六年,只为把吕家殷从金字塔尖推下去。
季渃丞一向比同龄人早熟,当初的委屈不会跟父母长辈分享,现在的挣扎也依旧不会说出口。
他和朱涵实在离季渃丞的世界太远了,也根本不了解儿子。
如果现在还有人能让季渃丞愿意袒露心声的,大概只有姜谣了。
想来也有趣,就是当初他眼中最闹腾最不好管教的小姑娘,硬生生把他儿子又拽回了人间。
“行吧,我年纪也大了,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季江怀不会说什么软话,讲到这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季渃丞思索了片刻,淡淡道:“其实你不用太为我鸣不平,当初我失去的,现在已经拿回来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看看吕家殷,听说他病得很重。”
姜谣小声嘟囔道:“他这是自作自受。”
季江怀哼了一声:“他这个人,好胜心强,自尊心重,被人戳穿了,少不了受内伤。”
季渃丞点了点头,怅然道:“国外的师兄跟我说,是脑溢血,差点没救回来,估计人醒了,也要留后遗症。”
姜谣心中一颤,怪不得电话里面吕攸那么激动,原来吕家殷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季江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季渃丞坐直身子,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对他爸说:“去看看他吧,算我拜托您。”
世事无常,季渃丞在做决定的时候也不知道吕家殷脑子里还有病,如果真因为这件事导致了吕家殷的死亡,那他也是挺难走出来的。
季江怀跟他们一起吃了顿午饭,然后就赶回阑市了。
临走之前,他说自己会挤出时间去美国见见吕家殷。
季江怀是季渃丞的父亲,他去了,也就算代表季渃丞了。
很快,国外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和他们想象的一样,《科学》那边不会撤下吕家殷发表的文章,他们只能认证是谁先将文章发表出来,日后其余学者想要引用原文还是要标注吕家殷的名字。
但在公众眼中,吕家殷已经被打成窃取他人成果的骗子,媒体以及学校的官方账号上也已经为季渃丞正名。
当年做出错误判断的研究员们向季渃丞公开道歉,但因为时间过的太久了,所以并没有落实什么惩罚措施。
曾经参与实验的博士生们一波倒隐瞒真相的事情,引起了学术界的深思,但究其哪里出错,该如何整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个时代不乏敢于站在权威对立面的勇士,但如何能让这些勇士不流血流泪的全身而退,才是所有普通人需要努力的方向。
-
元旦节。
季渃丞的那几门课已经结课,现在正等着学校安排期末考试。
姜谣的《穿越》正式播完了,因为剧本精良,节奏紧凑,所以收视率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爆红,但投资商们也捞回了点热钱。
播完没多久,张仲洵工作室就宣布了与星耀解约的事宜,正式加入佳喜。
姜谣还特意上微博祝福了一番,不管网络上如何猜测张仲洵与星耀解约的内情,总归不会再影响《穿越》了。
帝都天气冷,前些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能盖到人的脚踝,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皑皑一片,大半夜的还能听到环卫工人铲雪的声音。
季渃丞趁机买了两张机票,带姜谣去海边度假。
在海外,姜谣没有什么关注度,走在大街上十分轻松自在。
他们住的酒店后面就有一片私人海滩,姜谣喜欢游泳,基本每天都会在海里疯玩一圈。
季渃丞一如既往的拘谨,哪怕换了泳裤,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也是举着一杯柠檬茶,窝在沙滩的太阳伞底下看书。
一天下来,绝对一滴水都不带沾的。
季渃丞对书十分尊重,哪怕是看的过程中,也要包好书皮,尽量不留下痕迹,看过之后,用塑料套子套好,再摆到书架上去。
所以他看书的时候,姜谣不怎么打扰他,直到季渃丞眼睛酸了,把书送回去,姜谣这才捧着一桶混着细沙的海水,兜头盖脸的浇到季渃丞身上去。
季渃丞从来没那么狼狈过,头发上滴着水,脸上还沾着沙粒,原本干干净净的身上一塌糊涂。
他无奈的盯着姜谣。
姜谣佯装无辜的用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把水桶扔在身后。
季渃丞向前两步,搂过姜谣的腰,在她腰间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低声道:“故意的是吧?”
姜谣被他掐的轻轻一颤,伸出舌头在季渃丞胸膛舔了一口:“是啊。”
被海水浇过的皮肤咸咸的,口感一点也不好。
姜谣皱着眉头吐了吐舌头,准备溜了。
季渃丞勒着她不让她走,后来干脆将她拦腰抱起来。
“陪我去洗洗。”
姜谣靠在季渃丞肩膀上乐:“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季渃丞抿了抿唇,认真道:“没有,但是沙子在身上不舒服。”
他们回了房间,季渃丞把姜谣放在板凳上,然后拧开了淋浴。
季渃丞将身上的沙粒冲掉,回头看了一眼拄着下巴坐在板凳上的姜谣。
“不过来?”
姜谣正心安理得的欣赏近在眼前的美色,被热水淋过的季渃丞看起来比以往脆弱些,眼睛更湿,皮肤更嫩,长长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滴答滴答坠着水珠。
他弯着眼睛笑着的时候,有种初入尘世的清澈,真好看。
姜谣喃喃道:“季渃丞,你想要个孩子么?”
一个小型的季老师,但会哭会闹,会撒娇也会依赖,不用那么坚强,也不用那么早熟,只要开心就好。
季渃丞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你不就是?”
姜谣的脸骤然红了,她努了努嘴,抬手解开脖胫后的带子,让比基尼散开。
然后凑到季渃丞身边,故意蹭了蹭他:“你说谁是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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