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薄的阿鸣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江逸,此刻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适才疯狂而又偏执的那个人又像被锁紧了黑暗中。
颜一鸣看着江逸熟悉的笑容,突然胆子又大了起来,脑子一个激灵又道,“少君,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商量一下。”
江逸没有生气,只是压根当做没有听见道,“府上的厨娘糕点做的极好,之前让人送给你的茯苓饼也是她亲手做的,入宫之前我已派人回来传话,等我们洗漱换了衣裳,正好可以直接用晚膳。”
颜一鸣沉默了片刻,蓦的抽出了被江逸握着的手,淡淡道,“不用了。”
江逸根本听不进去,无计可施让颜一鸣的内疚开始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烦躁,她甩开江逸的手罢了又补充一句,“我没有胃口。”
“那先休息”,江逸却像毫不在意,“我让丫头送过来,等有了胃口再吃。”
颜一鸣抬眼看向她,江逸伸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手指擦过她冰凉的耳廓,江逸伸手捂住她的双耳,一如曾经的雪天,江逸自她身后将她揽在怀中,温热的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然后擦着脖颈暧昧的问她冷不冷。
一瞬间,所有的烦躁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又恢复成了让人不知如何应对的无可奈何。
她的主动江逸全然不听,她故作冷淡又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让人倍感无力。
当做什么也没有用时,颜一鸣有些崩溃的闭上了眼睛,只能随着江逸去了他的房间。
目光遮不住好奇的丫头勤快的拿了衣裳过来,江逸接过来,命丫头出去准备热水,丫头异常惊讶的又瞧了江逸一眼,然后撒腿溜了出去。
“阿鸣”,江逸终于正视她的话,不再顾左而言他的忽略她的话题,他道,“我知道你想谈什么,而我的答案也只有一个,我不许。”
“可是这样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很有意思”,江逸双目含笑,凑近了她两人鼻尖相隔只不过两指宽,“看着你无可奈何越来越生气,分明气到极致却因为愧疚狠不下心,无论是哪一个我都觉得非常有意思。”
颜一鸣:“……”
“而最有意思的,正是你那么想离开却不得不留在我的身边”,江逸声声逼近,“当初是你来到了我的身边,让我适应了有你的生活,阿鸣,你要承担这个后果。”
所以,请狐仙将你那漫长的岁月分出一段留给我,而我,
“要的不多”,江逸说,他抬起她的下巴轻轻落在一吻,“陪我一生一世,那时,再也没有人会阻止你。”
那时,你就可以自由了。
第114章
亦是与多年前一模一样的平静日子,亦是江逸百般周全的照顾,如今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已经入了冬,屋子里烧起了炭火,暖暖的,不过十三四岁的丫头略有些还活泼的好奇打量着颜一鸣。
这里没有谁知道她是临安郡主,只看得她相貌极美又备受江逸喜欢,笑嘻嘻的问她一句,“姑娘可是和公子吵了架?怎么一直闷闷不乐?”
颜一鸣不想江逸去上了朝见不到江逸,还得继续江逸的话题,与小丫头岔开话题,“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这么小就来伺候人。
“回姑娘的话,我今年十三了”,小丫头声音银铃一般,性格倒是讨人喜欢,“因为我们府上除了厨娘婶婶以外全是男丁,这不是姑娘来了所以公子这才让李伯寻个可靠点的丫头来伺候,爷爷索性就让我来了。”
颜一鸣看着小丫头胖乎乎的脸蛋笑了笑,“原来你是李伯的孙女。”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颜一鸣随便提起许多话题已是迅速被转移的注意,小丫头从未离开过京城,她听着颜一鸣讲荒凉的西北边境,讲苏杭极致的美景,不知不觉间甚至讲起曾在现世时去西藏时旅游的见闻。
小丫头惊讶而又惊叹,时不时的惊呼自己也想去看看。
江逸回来时小丫头还保持着极其兴奋的精神,颜一鸣瞧了江逸一眼转身去了厨房寻厨娘问今儿有什么好吃的,如今被圈在这里,每天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厨娘做的美食。
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收拾着屋子,年纪小胆大,甚至看见江逸也不会怕,就那么问江逸道,“公子,姑娘去过好多地方啊,您也去过那么多地方吗?”
江逸拿起颜一鸣放在枕边的志怪小说问她,“她与你说了什么?”
“姑娘说西北的沙漠里有狼群,一到晚上狼眼睛就变成绿色还会发亮,说距离我们很远的吐蕃有个名字叫西藏,说那里的人大多都信佛,说他们若是死了就会放在一个叫天葬台的台子上……”
小丫头说的眉飞色舞,江逸脸上却未见丝毫的笑容,沉默之后甚至挂着让人看不懂的伤痛。
命小丫头去伺候颜一鸣,屋子里又如平日一样的寂静,江逸靠在椅子上闭紧了双眼,俊秀的面容上满是疲惫,继而苦笑一声,许久后又恢复了如初的模样。
颜一鸣从厨娘那儿回来时,江逸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熟睡。
颜一鸣瞥了一眼转身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时江逸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颜一鸣顿了顿上前瞧了一眼,这才发现江逸眼下遮不住的疲惫。
转眼自回到京城已是月余,颜一鸣不知道以往的江逸是不是一直是这么忙碌,还是最近才是这样。
低头看着江逸就算熟睡也微微皱起的眉头,半晌后,颜一鸣拉开脚下的被子轻轻的盖在了江逸的身上,转身在香炉中放进了些许凝神香,缓步走出了房间,安静的关上了门。
动作小心,就连拉开门也不曾有什么声响,凝神香慢慢散开,屋内的人亦是睡得安心。
暂时不去考虑这些日子以来的冷漠,两人之间依旧保持了许多关心,亦或者被关心的习惯。
小苹果静静的看着颜一鸣做完一切,又看着她坐在府中小塘边的避风亭中默默发呆,许久后没忍住小声开口问她,“宿主,其实,好像,我觉得你还是在意江逸的。”
颜一鸣没有言语,小苹果思索着数据化的脑袋,从里边巴拉出许多颜一鸣对待江逸时与其他几人不同的地方,像是证明自己的想法一般继续道,“你看他都这么胁迫你了,你也没有生过气。”
“好歹称心诚意一起过了那么多年,在意还是会在意”,只不过,颜一鸣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只不过比这个在意的东西还有很多。”
她不能接受就这样受制于人的过一辈子。
在意,好感自是有有的,就算是在现实也不曾见过江逸这样出色的人,青梅竹马又相处多年,是个人都会有好感,但是无论如何这只是一场游戏,游戏结束了两人也就该散了。
而且就算是真的在一起,她也不喜欢这种方式,如果这真的是感情,那也已经变了味儿。
一个不甘不愿,一个又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这不正常,更不会长久。
这样的感情,她在前世曾见证两人就这样蹉跎二十多年,这样的悲剧,她很熟悉,亦很反感。
江逸看来是真的很累,若不是颜一鸣叫他起床,江逸也许会直接睡到明日早晨。
小丫头送了晚膳进来,一碟一碟的摆好,江逸许是刚睡醒还有些发呆,颜一鸣将筷子递给他,江逸愣了愣接了过来听见颜一鸣道,“你最近好像很累。”
江逸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片刻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与平日一样声音含着笑意,“只是最近朝堂事情有些多。”
颜一鸣“哦”了一声,便再没了言语,待晚膳用完后江逸突然与她道,“阿鸣,你再等我几天。”
等你几天做什么,颜一鸣没有问出口,因为并不是很感兴趣。
直到又是半月之后,皇帝下令邵惊羽率兵南下,正是征讨江夏王,府上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邵惊羽。
即使已经听过了江逸的话,邵惊羽在临行前却还是坚持见了颜一鸣一面,也许是多年前那个人离开太久,也许是临安郡主身上总是有着他说不出的熟悉感,更是因为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身影。
当初的避之不及,现在倒是大大方方,邵惊羽说也许以后再也无法相见,颜一鸣笑了一声,“将军总有回京的一日,又怎么见不到。”
邵惊羽挑眉一笑,“原来郡主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颜一鸣诧异。
“江逸请辞官位,陛下已经准了”,邵惊羽道,“虽说我不喜江逸的为人,只不过他确实是天生的能才,放弃仕途着实可惜。”
颜一鸣怔在原地,邵惊羽放完这个炸弹后潇洒的离开,像极了小孩子之间相互报复的恶作剧。
江逸请辞,朝中上下无不震惊,许多人请陛下收回成命,但是皇帝与太子却一致的没有反对,江逸要走,他们就这么同意了。
江逸谢过了皇帝走进了东宫,南宫玄坐在椅子上不知在发什么呆,看他进来才回过神来。
再次回到京城的南宫玄,似乎比当初离开前又成熟了许多,许是看清了一些从未看清的东西,南宫玄长长的叹了口气,“如今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江逸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一日一日的算着日子一般,半晌后才道,“春末吧。”
南宫玄看着他疲惫的面容,终是没有再多问,只是拍了拍江逸的肩膀,
“既是如此,明年春末,孤等你回来。”
南宫玄想起前些日子时,他曾开玩笑似的问江逸,好不容易为临安郡主求了一条命,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到两人的喜酒。
南宫玄承认,问出这句话时,心头酸的厉害,他本以为江逸会笑着说不久之后,可是江逸却迟迟一语不发,直到他再问了一次,江逸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等不到了。”
怎么说等不到了,南宫玄不解,既是两情相悦,又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江逸苦笑一声道,“因为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留不住她。”
就算是怎样?她不是爱你痴狂,恨不得每日只黏在你的身边,又怎么需要你百般挽留?
南宫玄第一次发现,江逸与临安郡主之间似乎并非他们所看见的样子,在他以为本该圆满的时候,江逸却比任何时候还要痛苦。
江逸回到江府时,颜一鸣正坐在湖边的避风亭发呆,她似乎很喜欢这里。
江逸缓步而去,自颜一鸣身后将她揽在怀中,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又像放弃似的靠在了江逸胸口。
“阿鸣”,江逸喊了她一声,“我们出去走走吧。”
颜一鸣没有出声,江逸也不觉得尴尬继续缓缓道,“我们可以去苏州的周庄,那里的冬天比这里暖和一些,我们可以在那里过除夕过十五,待三月后再去洛阳看牡丹,当初你就说很可惜没有见过……”
“江逸”,颜一鸣鲜少,甚至几乎没有这样直呼过江逸的名字,“你疯了吗?”
颜一鸣站了起来直视着他道,“你是你下亲封的太常寺卿,官居三品……”
江逸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声音依旧柔和,“不提这个,你就说想不想去。”
颜一鸣吸了口气恨声道,“不想。”
“撒谎”,江逸笑了笑,“你明明想去,当初还在江家时你就说过想去,并非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是我想去。”
不是搪塞,是真的想。
颜一鸣没能拦得住他,江逸请辞的消息朝野中还未消化,他已经离开了金陵。
天空中静静的飘着雪,落在运河中消散不见,江逸站在船头,肩头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映衬着江逸玉白的脸颊,活像一尊动也不动的雕像。
不知站了多久,江逸回到船舱,颜一鸣安然入睡,只是床边的椅子上却放好了干净的衣裳,暖热的手炉亦放在一边。
就像与床上那入睡的主人公没有一点关系。
江逸轻声一笑,拿着普普通通的手炉,却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船在运河上走了许多人,他们在苏州下了船,在周庄水乡的一个小宅院中住了下来,来往的人们好奇的看着这对儿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女,看那玉人一般的公子哥买了糖人送给那姑娘,那姑娘却没有接。
有人大笑着吹了一口口哨,笑着道小媳妇赌气了,颜一鸣瞪了那人一眼,一把拿过江逸手中的糖人,众人笑的愈发大声。
江逸也在笑,向着众人道了声谢追了上去,待回到小院子中,精致的糖人被狠狠咬了一口,剩余半只插在园中漂亮的红梅之上。
除夕那日,小小的水乡却比当初的江府还要热闹,隔壁热心肠的大婶拉了颜一鸣去家里包饺子,颜一鸣看着江逸与黑漆漆的屋子踌躇片刻,还是拉起江逸的手一起去了。
江逸逗着几个孩子玩耍,不远处的大伯看着哈哈直笑与江逸道,“小年轻,过几年你们也能生好几个。”
江逸捏了捏孩子冻得红红的脸蛋,回头谢过了大伯,转头看向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移开了视线。
饺子端了上来,小孩子们扑上去狼吞虎咽的吃着,颜一鸣从外边走进来,脸上带着许多日子不曾见过的笑容,视线看过来时江逸甚至有些心慌的想要转过头,颜一鸣却没有再像以前的冷淡,她笑了笑坐在他的身边,甚至还亲自夹了饺子给他。
江逸心头钝钝的疼了起来,但是又伴随着丝丝的甜,饺子咬开时江逸愣了愣,一颗花生搁在里面,江逸骤然转头去看颜一鸣,颜一鸣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又给坐在旁边的小胖孩夹了一个。
小胖孩狼吞虎咽的吃了饺子,可是里面却没有这样一颗花生。
多年以前,那是他来江府的第一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除夕,颜一鸣跑来与他一同过除夕,他吃到一颗包着铜板的饺子,颜一鸣眨着眼睛与他道下一年的他定是万事皆顺。
大年除夕,这样喜庆的日子,已经不是孩童的他,却像八年前一样还是润了眼眶。
颜一鸣终于不再对他冷面相向,不是因为放弃了回家也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她终于做好了准备。
小苹果曾问她,就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比旁人多活一辈子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颜一鸣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诉她对她而言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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