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娴对此只是笑了笑,起身抱着路哥儿到偏屋:“他快要醒了,每次醒来总要闹人,你们先聊,我抱着路哥儿到隔壁避一避。”
赵氏自矜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事实上她内心里还有些激荡,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害怕揪扯着她,尤其现在楚锦瑶还坐在对面,赵氏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阎氏一如既往地自来熟:“路哥儿长得真快,一看就是吃得好。家里几个姑娘时常念叨太子妃和路哥儿呢,你们姐妹之间难得相聚,若是能多处几天就更好了。八姑娘,还不过来给你五姐请安。”
八姑娘是长兴侯的庶女,楚锦瑶正儿八经的亲妹妹,因为这个缘故,八姑娘即使是个庶出,在京中也无人敢怠慢。八姑娘眼看也到了定亲的年纪,而楚锦瑶正好住在宫外,长兴侯府便有意让楚锦瑶把八姑娘收在身边,给八姑娘抬一抬身价,日后说亲能更高一层。
楚锦瑶见话里话外,这些人已经把事情定下了,楚锦瑶在他们心里就这样好说话。楚锦瑶事到临头反而平静下来,她甚至轻轻笑了笑,问:“八姑娘在府里住的好好的,为何想来我这里?”
这话说的,阎氏笑而不语,赵氏也说:“她是你的亲妹妹,左右你和娴儿住在这里也空荡,不如让小八过来陪你们,反正也不差什么。”
吃皇家的,住皇家的,以后回府还能得一大笔赏赐,可不是不差什么。
楚锦瑶心中已经非常不悦,背地里瞒着她,现在还想借她的光,总有人特别会想。既然想借着她给家里姑娘说好亲事,那就不要收留楚锦妙恶心她。但是宫廷生活已经教给楚锦瑶,越是生气,越要不动声色。
所以楚锦瑶很平静地放下茶杯,问段莹华:“二嫂,这几日二哥还时常往外跑吗?”
段莹华的脸色立刻尴尬了一下,前几日楚锦娴的夫婿赵大爷问到二少爷头上,二少爷实在推脱不过去,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段莹华也是因此得知了此事原委。然而知道真相之后,段莹华反而越发为难了。其实这件事段莹华觉得自家做的不厚道,她都替太子妃抱不平,可是……段莹华偷偷瞄了眼赵氏,只能叹口气,低头不语。
太子妃既然这样问了,能说明什么,一切都露馅了呗。
赵氏的脸色一变,她心生紧张,不由板住脸:“你这叫问的什么话,哪有妹妹过问兄长之事的。”
“都这种时候,还想藏着掖着。”楚锦瑶笑了一声,声音平静中渗出丝丝冷意来,“二哥究竟出去做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
阎氏见事不对,脸色又急又懵:“太子妃,你们在说什么?二少爷怎么了?”
楚锦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祖母知道吗?”
赵氏沉着脸不说话,段莹华只能出面回话:“老夫人并不知道。”
也是,楚老夫人那种冷漠势利的人,既然之前能把养了十三年的孙女送走,那么送第二次又何妨?也就是说,这是二少爷和赵氏的主意了。楚锦瑶猜测,多半是二少爷发现楚锦妙,多次接济,但并没有想怎么着,提出将楚锦妙接到京城并且偷偷养起来的,必然是赵氏的主意。
后面证明楚锦瑶的猜测和事实所差无几。楚锦瑶轻轻应了一声,说:“既然祖母不知道,那这就是夫人的意思了?”
这话段莹华不敢接,赵氏实在忍无可忍,带着些不悦说道:“妙儿她在苏家吃了许多苦,你没见着她的模样,整个人被磋磨的不成样子。阿弥陀佛,真是造孽。左右不过是些银钱罢了,只要能让她过的好些,也算是行善积德,全了我这个母亲对她的念想。”说到这里赵氏恨恨地骂:“早知道这两个刁民敢这样对待妙儿,当初将该让他们死在锦衣卫。”
阎氏听到这里简直震惊了:“你说什么,妙儿?莫非你说的是四姑娘,楚锦妙?”
楚锦瑶撇动着热茶不说话,赵氏神色坦然,而段莹华别过视线,不肯和阎氏对视。看到这些人的表现,阎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看着赵氏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稀奇生物。
“大嫂,你真是……”阎氏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她们二房都盼着太子妃好,可是太子妃的本家,大房这些人就干了些这?阎氏真是不平衡极了,大房要是真不愿意,干脆把太子妃这个闺女分给她们二房呗。楚锦瑶如果是阎氏自己的闺女,阎氏能乐得上天。可是大房都在干什么,都已经送走的人,又接回来碍太子妃的眼?
“我本以为母亲对谁都是一片菩萨心肠,没想到,母亲也有狠绝的时候,竟然能说出该让他们死在锦衣卫这种话。”楚锦瑶没胃口喝茶,撇了撇茶叶就又放回原处,“母亲不忍心看曾经的女儿受苦,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世上的事不是这样说的。这么久了,侯府送给她的银钱已经足够她活一辈子了吧,我楚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送走吧。”
“你说什么,送走?”赵氏听到这句话,惊得几乎站了起来,她又气又怒,说道,“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妙儿根本不能妨碍到你,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非要让她过苦日子呢?”
赵氏情绪激动,肢体动作也有些大,玲珑几人立刻警惕地围在楚锦瑶身前,穿着红衣的太监心惊胆战,赶紧呵斥道:“放肆!在太子妃面前竟敢高声说话,惊扰了太子妃,你们担当的起吗?”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即刻过来询问,楚锦瑶抬了下手,说:“无事,都退下。”
“是。”宫人太监都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后退。长兴侯府的人被这一出吓得不轻,现在都站了起来,围在一处:“太子妃,这……”
楚锦瑶将人都打发好,这才看向赵氏:“母亲,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吗?”
赵氏噎了一下,神色难堪,而楚锦瑶已经站起身,说:“我累了,送客。我全心信任侯府,没想到你们竟然瞒着我做出这种事,今日敢瞒着我接楚锦妙回来,以后还打算做什么啊?”
段莹华一听这话不对:“太子妃,您息怒,娘和二爷并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让长兴侯府的当家人来和我说。”楚锦瑶声音转冷,冰冷道,“送客。”
长兴侯府的人夫人小姐开开心心出门,结果却灰不溜被人从畅和园“请”了出来。楚老夫人惊讶不已,一问缘由,当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楚老夫人晕倒,长兴侯府吓得鸡飞狗跳,等楚老夫人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二少爷一个巴掌。
长兴侯知道这事也气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楚老夫人亲自套车,带着侯府众人一起来畅和园请罪。
楚老夫人穿上了诰命品级衣服,身后领着众多儿媳、孙媳,好声好气给楚锦瑶请罪:“太子妃息怒,老身管教无方,竟然让他们做出这种事来……”
第113章 赶尽杀绝
楚锦瑶穿着紫色斜襟上袄,下面搭着同色马面裙,膝阑处用银线绣了祥云日月图样,现在正倚在坐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看图册。
楚老夫人说完后,就一直在暗暗打量楚锦瑶的神态。虽然楚锦瑶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好在从周围也能总结出不少信息。
楚锦瑶穿着家常衣服,并没有换太子妃礼服,这是一个好的信号,而且楚锦瑶在一个摆设还算家常的会客厅接见长兴侯府,这至少能说明,楚锦瑶并没有打算上纲上线地计较这件事。
但是同样,楚锦瑶今日换上了紫色的衣服。紫色自古都是帝王之色,而且,日月的装饰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绣的。
楚老夫人看到这里,心里大致有数了,她斟酌着说道:“禀太子妃,承业糊涂,竟然办下这等荒唐事。太子妃放心,这件事既然叫老身知道了,老身绝不会等闲视之,必将此事处理妥当。”
楚老夫人这一句话里暗藏了许多信息,比如她本人及她背后的长兴侯府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不过是二少爷和赵氏的私人行为,和长兴侯府无关。其二,楚老夫人间接向楚锦瑶表态,用不着楚锦瑶动手,楚老夫人自会将楚锦妙处理妥当。
这才是一个明理的老家长该有的态度,然而楚锦瑶觉得楚老夫人头脑清醒,可是换在别人眼里,这就是楚老夫人为了投太子妃所好,不妨青红皂白,以权压人了。
楚锦瑶说:“我自然是信得过祖母,只是,这件事有些特殊。四姑娘在侯府里待的时间比我都长,恐怕在不少人眼里,我才是那个后来居上、鸠占鹊巢的人。祖母强行把人送走当然费不了什么功夫,但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二哥有心,天下这么大,什么地方藏不了人。”
“太子妃……”楚老夫人大惊失色,她想说什么却被楚锦瑶拦住,“祖母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话不说清楚,我心里不舒服。二哥和父亲也来了吧,正好,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二哥。祖母,大姐就在隔壁,你去看看路哥儿和姐姐吧。”
楚老夫人欲言又止,但是还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就被宫女领下去了。楚老夫人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咽下,楚锦娴正在偏殿里逗孩子,她看见楚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祖母,你们来了。”
楚锦娴话语中并无多少意外。楚老夫人和其他一干女眷都被赶了出来,她们心里七上八下,站在偏殿里也不能消停,哪有心思逗弄孩子。楚老夫人对楚锦娴倒有几分真心疼爱,楚老夫人按捺着心绪逗了会路哥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娴儿,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心里究竟想怎样处置楚锦妙?”
楚老夫人怀疑楚锦瑶还在介意当年的事,她忌恨楚锦妙,于是才不肯让楚锦妙好过。楚锦娴看出来楚老夫人的意思,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只是说:“祖母,你未免看低她了。她心里有数,我们且等着就是了。”
二少爷今日也随着众家眷一起来畅和园“请罪”,但是他却不能像女眷一样直接见到太子妃。二少爷在外殿坐着,过了一会里面走来一个公公,尖着嗓子说:“二少爷久等了,请随我来。长兴侯稍安勿躁,杂家只是带二少爷进去问话。”
二少爷早就料到这一出,他没有理会长兴侯警告的目光,心情平静地走到见客厅,俯身给楚锦瑶行礼。他举止得体,礼数周全,看不出一点怠慢。
昨日赵氏几人回去后,阎氏唯恐天下不乱,立刻将楚锦妙的事,还有太子妃的原话转告给楚老夫人,楚老夫人听到后自然气得倒仰,长兴侯对赵氏这个正妻历来礼敬有加,但是听到这件事,他气得当时便高声骂了句“糊涂”。
赵氏委屈又生气,自己哭了半个时辰后,赶紧叫二少爷去看望楚锦妙,赵氏怕有人为难她。但是长兴侯专门派人看着二少爷,段莹华也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看着二少爷,二少爷没办法,只能偷偷派自己身边的小厮去楚锦妙那里传信。过了许久,楚锦妙只让小厮带回来一张纸条,二少爷看了纸条上的字,越发可怜这个命苦的妹妹。
一方是流离无依、一起长大的四妹妹,另一方却是身份尊贵、一句话就能逼得楚锦妙走投无路的太子妃,这个对比实在惨烈,人生来便是怜弱,男子更是如此,二少爷不知不觉就偏向楚锦妙。现在站在金相玉质,光见一面就要耗费无数繁琐功夫的楚锦瑶面前,二少爷心中的感情越发复杂。
二少爷礼数周全,但是态度分明是抗拒的,楚锦瑶看到这一幕摇头笑了笑:“二哥这是在和我赌气吗?”
“您是太子妃,微臣哪敢。”
“你若真的不敢,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二少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驳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楚锦瑶不给二少爷沉默的机会,直接说道:“想必今日出门的时候,祖母和父亲都早早嘱咐过二哥吧。让你今日到了我跟前,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许回嘴。二哥刚才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和祖母父亲不过是串通一气,以权压人罢了。而楚锦妙无辜又可怜,她才是真正的世间正义。”
二少爷明显惊讶了一下,楚锦瑶干脆替他问了出来:“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楚锦瑶说着叹了口气:“你比我大两岁,还是家里的长兄,如今,养气功夫竟然还不如我一个半路回来的女儿。二哥,你当真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儿吗?”
二少爷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脸色转白,他实在忍不住问:“太子妃,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兴侯府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人人见了楚家子弟都要给三分颜面。你该不会当真以为这是我们楚家人自己的能耐吧?”楚锦瑶毫不顾及二少爷的难堪,近乎冷酷地戳破了真相,“可惜并不是。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是太子妃,别人敬着你们,顺着你们,那是因为太子有能耐,而不是因为你们。”
当面被人说依靠裙带关系,说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妹妹,任谁都会觉得难堪。如果换成其它大男子主义严重的兄长,现在早已暴跳如雷,可是二少爷秉性温和,输在没脾气也胜在没脾气,即使盛怒之中也不会对着怀孕的妹妹大声说话。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甚至能在心里想,楚锦瑶这话说虽然难听,但也没有说错。
二少爷的表现倒让楚锦瑶高看他一眼。苏父就是一个自己没什么能耐,却总在家里大喊大叫的懦夫,楚锦瑶童年没少被吼,导致楚锦瑶最反感的便是这种人。然而没想到看似没主见的二少爷却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不足,楚锦瑶对他有些改观,接下来的话再出口时,就柔和了许多:“二哥,我话说的直白,但正是因为我把你们当自己人,才会和你说这种话。我是太子妃,侯府借我的势,或者说借太子的势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我们不能总是这样。长兴侯府若是对太子无益,那他为什么要长时间带着一个累赘?二哥,换位处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二少爷心乱如麻,他突然意识到,太子妃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样。他对这个妹妹了解的并不多,并不及和楚锦妙感情深厚,而且由于这段时间楚锦妙若有若无的诋毁,二少爷已经在心底把楚锦瑶定义成一个心机深沉、报复心极强的女子。可是现在看来,二少爷这种想法简直可笑,他不光是辱没了楚锦瑶,更是辱没了太子。
太子亲自求娶来的女子,怎么会是这种人。
二少爷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无地自容,他深深拜倒身去,道:“是臣无状,误会了太子妃。你所思所想都是为了长兴侯府,而我却这样狭隘地揣测你,实在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我本以为今日你叫我来,是因为四妹的事情。”
“她不过是一颗小砂砾罢了,过去了便过去了,若不是她故意跑出来,我甚至都懒得回忆她。她如果整日防备我,担心我报复她,那就真是想太多了。”楚锦瑶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既然二少爷提起来了,那楚锦瑶就干脆直接问,“你是如何发现楚锦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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