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皇子公主或是另有生钱的法门,或有自己母妃贴补,哪怕荣恩这种算得上穷的,夏淑妃为了自己的脸面起见,也会贴补她些,何况,还有姜家会时不时地送些银子给她用。
可赵蛮年纪还小,没有母妃,也没有外家,他又喜好习武,那些兵器用具哪样不要花钱,便是鞋子磨损也要快些,靠着这点月例,确实远远不够。难怪他连将衣服钱折成银子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
她想了想,吩咐布谷道:“我记得我库里应该还有几匹宝蓝、湖绿色的湖绸,你去问赖嬷嬷要了钥匙拿出来,再问她要二十两银子,送去针工局,让他们帮三皇子做几身合身的衣服。”
布谷领命而去。
这边王太医看诊完毕,千叮万嘱,务必不能让伤口再次开裂,记得及时换药。天气炎热,万一伤口化脓就不妙了。
赵蛮爱理不理,轻城瞪了他一眼,笑盈盈地应下。
时间已不早,她回寝殿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发去太后和褚皇后那里。布谷匆匆过来:“公主,赖嬷嬷说,湖绸没有了。”
轻城一愣,这几匹湖绸是端午节时才得的,纹样精美,颜色鲜亮,荣恩当初打算留着送人,特意嘱咐过不要动用的,怎么会没有了?她这会儿却没有别的合适的布料可以给赵蛮用,库里的其它布料要么旧了,要么不适合男孩子。
她赶着出门,也来不及细问,吩咐道:“那再添点银子,直接叫针工局备了料子做吧。”
布谷低下头去。
轻城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又怎么了?”
布谷嗫嚅道:“赖嬷嬷说近来花销大,银钱紧张,只给了我十两银子。”
“银钱紧张?”轻城惊讶。荣恩跟着夏淑妃生活,与外人交往又少,开销并不大。何况,还有姜家送来的银子和宣武帝的赏赐。再紧张,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
她很快反应过来:赖嬷嬷是在变着法儿告诉自己,这里究竟是谁做主吧?她不同意,自己连二十两银子的支配权都没有。
轻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就这样拿着十两银子回来了?”
布谷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轻城看到她这个模样就头痛,知道她是个不中用的,想了想:“我的妆奁中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你先拿了去针工局。”这一百两还是不久前她从张贵嫔那里讹来的,荣恩原来的银子都在赖嬷嬷那里管着,她连看都没看到过。
“至于赖嬷嬷那里,”她笑不达眼底,“让她把账册准备好,等我回来好好看看,我的东西和银子都去了哪里?”
她羽翼未丰,孤立无援,本不想这么早和赖嬷嬷对上,轻易撕破脸。可惜这位作威作福惯了,手越伸越长。她再退让下去,只怕就和从前的荣恩一样,只能看这位的脸色过活了。
忍气吞声她并不陌生,比如英王这样的,身份高,权势大,行事又凶残,她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就认了。可一个嬷嬷也要骑到她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样一耽搁,去太后和褚皇后那里谢恩自然晚了。
轻城依旧只带了百灵一人,先去了贾太后所在的慈月庵。
慈月庵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飞檐斗拱,白玉为阶,精巧异常。
太后正在做早课,她身边管事的陶斓姑姑将轻城请进三清堂旁的耳室稍候,自己去通传。
不一会儿,陶斓姑姑出来道:“太后娘娘说,公主既已大好便是万幸,你的孝心她老人家心领了,但这会儿功课要紧,倒无暇相见。”
太后很少见她们这些孙子孙女,轻城早已料到,也不觉得失望,规规矩矩地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磕了个头,这才恭敬地告退,又去了皇后那里。
不同于慈月庵的冷清,皇后所居的坤明宫正当热闹。夏淑妃、张贵嫔都在,几个人围在一起看着一个册子,指指点点。见到轻城过来,张贵嫔故作亲热地拉她过去,笑得不怀好意:唉哟,正主来了,还是让她自己看吧。”
轻城一头雾水,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张贵嫔,依着规矩地向褚皇后行礼谢恩。
褚皇后年近四十,看着已有些老态,生得长眉入鬓,凤眼凛凛,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看到轻城来谢恩,她态度倒还算得上慈和,笑着慰勉了她几句话,便让身边的宫女将她扶了起来。
张贵嫔在一边捏着帕子格格笑,声音一如既往的高亢:“娘娘,荣恩是公主,可不用学外面那起子小家子气的。喜欢谁,不喜欢谁,还得让她自己看。万一我们挑得她不合心,岂不是要落个埋怨?”
褚皇后无可无不可,招手让轻城近前,含笑道:“你过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轻城越发糊涂:她们在说什么?
她疑惑地看过去,顿时怔住,册子上一页页都是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着详细的介绍。她一目十行掠过去,看到好几个都是出身不凡的少年郎,姜重的名字居然也在里面。
这是……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看向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几人。
皇后伸手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片刻后笑道:“荣恩和荣庆都十四岁了,很快就可以嫁人了。也不知道谁家儿郎有福气。”
果然!轻城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这些都是她和荣庆的夫君人选?难怪张贵嫔和夏淑妃都在。嗯,厚厚一叠,居然还颇有皇帝选妃的架势。
轻城并不排斥嫁人,可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对嫁人也没有太多期待。何况,如果她终究如竹简上的预言所说,会被桀帝玺剖心挖腹,她嫁的人家也必定落不着好。
所以,是不是应该挑个权势大的?万一到了那一步,至少稍有反抗之力。
*
皇后留她们几个用了午膳,等轻城回到长乐宫已到未时。宫墙外的月桂树下,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正焦急地转来转去。见到轻城回来,眼睛一亮,迎了上来:“公主回来了。”
轻城不大认识她,询问地看向百灵。百灵道:“这是我们殿的粗使宫女鹧鸪。”
轻城看向鹧鸪,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鹧鸪扑通一声跪下,飞快地道:“公主救命。出事了!”
轻城道:“起来说话。”
鹧鸪爬起来,神情焦急,说话倒还是条理分明:“赖嬷嬷那里丢了东西,遍寻不到,她说一定是家贼所为。如今正大发雷霆,把布谷姐姐几个都罚跪在那里逼问呢。”
她不过是最末等的粗使宫女,只负责洒扫除尘,赖嬷嬷丢东西的事闹出来时,她正好被长乐宫正殿借去干活了,这才逃过一劫。
她也不敢回去,更不敢乱闯,一直躲在这里等轻城回来。
轻城的脸色微沉。
教养嬷嬷原本是跟在公主身边,负责教导公主宫规、礼仪等。原本教习完了,也该或是功成身退,或是转为管事嬷嬷。可荣恩是由赖嬷嬷一手带大的,当初年纪小,性子又懦弱,自己立不起来,殿中事务多半由赖嬷嬷代为作主,夏淑妃又不大管她,时间一长,竟是渐渐主仆颠倒。
荣恩所居偏殿,成了赖嬷嬷的一言堂,赖嬷嬷说的话,提的规矩,连身为公主的荣恩都只有听从的份。更勿论宫中其他人了。
如今,她不过是丢了东西,竟敢把她的宫女全都抓起来逼问!
鹧鸪大着胆子恳求道:“公主,求您为布谷姐姐她们说几句话吧。”若是从前,她是断断不敢提的,可自从公主受伤醒来,似乎和从前有了些许不同,连三皇子这种煞星都敢对上,让她生出了几分希望。
轻城沉吟片刻,问她道:“汪慎在吗?”
鹧鸪道:“在。”她心中一动,问道,“奴婢去把小汪公公叫来?”
轻城颔首,心中满意:这小宫女倒是个机灵的。
不一会儿,鹧鸪把汪慎悄悄叫了过来。轻城问他:“昨晚交给你的事有做吗?”昨日汪慎来见她,她将画眉交给她的折子给了他,要他去核实上面的内容。也不知汪慎做到什么地步了?
汪慎从袖中取出昨天的折子,呈给轻城,低眉顺眼地道:“公主请过目。”
轻城打开,目光迅速扫过,露出笑容:“你是个妥帖的。”汪慎非但核实了画眉的话,甚至还把赖嬷嬷藏东西的地方都摸清楚了。短短半天,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他的上心与能干。
汪慎道:“这是小人的本分。”
轻城点点头,吩咐了他几句,转而又对鹧鸪低语几句。鹧鸪又是激动又是惊讶地看向她,轻城道:“带路吧。”
赖嬷嬷手段够狠辣,炎炎夏日,热浪袭人,布谷和两个二等宫女杜鹃、画眉,粗使宫女小雀被罚顶着大太阳,跪在偏殿的东墙根下。
轻城身边的宫女除了百灵鹧鸪,都在这里了。
阳光灼人,几个娇滴滴的宫女哪曾吃过这样的苦,一个个被晒得头顶冒烟,嘴唇干裂,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脂粉全糊在了脸上。尤其是画眉,头顶还放着一碗清水,只要稍稍晃动,便会水泼碗碎,她颈项僵直,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一张脸已全无血色。
布谷身子最弱,双手支撑在地,手臂打颤,已有些支持不住了。这种曝晒,时间一长,她只怕连小命都要搭在这里。
赖嬷嬷坐在不远处避荫的廊下,两边各有一个小宫女帮她打扇,一脸惬意地喝着手中的酸梅汤。
第27章
轻城稍一思忖,已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是她大意了。她昨夜不该耐不住性子,直接叫了画眉守夜;今天出门前,又出了湖绸和银子的事,她大怒之下冲动要查账本。赖嬷嬷本来就心中有鬼,大概是起了疑心,又觉得受了冒犯。今日这一出,哪是为了寻找失物,而是为了杀鸡儆猴。
轻城藏于袖下的手情不自禁捏紧,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奴仆敢如此嚣张!
她缓步走过去,赖嬷嬷看到她,也不起身,阴着脸道:“公主回来了啊。正好,老奴在罚几个不知规矩的小蹄子,还请公主暂且旁观。回头再来论论公主胡乱花费的事。”
这语气,还真是放肆啊。既然打定主意撕破脸了,轻城就没搭理她,看了鹧鸪一眼。
鹧鸪迅速反应过来,跨前一步,脆声道:“大胆,公主回殿,嬷嬷拒不行礼,反而对公主妄加指责,意欲何为?”
轻城忍不住又看了鹧鸪一眼,目露赞许之色:这个鹧鸪,还真是个人才,三言两语的,就占住理,把一口大黑锅扣到了赖嬷嬷身上。
赖嬷嬷呆了呆,随即勃然大怒:“小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正奇怪怎么少了一人,还不快去那边跪下领罚!”她挥了挥手,给她打扇子的两个小宫女立刻过来,作势要抓鹧鸪。
鹧鸪往后退了一步,显出惊慌的神色,语速飞快地道:“嬷嬷不敬公主,我们都已看到。嬷嬷就算因此要罚我,我也不会帮你隐瞒的。”
赖嬷嬷被她的话气了个倒仰:“我罚你岂是为这个?”
鹧鸪一脸惊讶:“公主在此,嬷嬷不先向公主行礼,反而忙着抓我这个小宫女,不是为了封口又是为了什么?”
赖嬷嬷被她的胡搅蛮缠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这小蹄子尽胡说八道,给我撕烂她的嘴。”
两个小宫女跑了过来。轻城的声音及时响起,缓缓而道:“嬷嬷此举,莫非当真觉得本宫不配让嬷嬷行礼?还有她们两个,”她指了指两个小宫女道,“是要冲撞本宫吗?”
赖嬷嬷冷笑,触到轻城的目光,蓦地一愣。小公主望向她,眸色黑而沉静,说话不疾不徐,平素的懦弱胆怯之态丝毫不见,隐隐透出上位者的威严。
她一个激灵,蓦地出了一身汗,意识到自己这一步走得莽撞了:公主再弱,也是堂堂公主,是她们的主子。自己可以管教她,拿捏她,私下辖制住她,可明面上,她依旧是主子,自己是奴才。若是不敬公主的名声传出去,她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到底久惯风雨,一想明白,立刻叫住两个小宫女,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向轻城行了一个福礼:“公主,老奴失礼了。”
轻城连眼尾也不扫她一下,对布谷四人道:“给我起来。”她的声音依然如平时般轻柔动听,甚至唇边都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但眼中的神色却让布谷四人凛然一惊。
布谷眼眶湿润,颤声喊道:“公主。”忍不住惧怕地看了一眼赖嬷嬷。
赖嬷嬷显然没料到轻城会直接挑衅她的权威,愕然之余,一张脸顿时乌云密布,高声道:“公主,这几个小蹄子犯了大错,老奴罚她们跪足一个时辰,如今时辰还未到。”
轻城依旧不理会她,对布谷几人轻声慢语地道:“我说话不喜欢重复,你们觉得我的话没用的话,就继续跪着吧。”
布谷心头一震,却见一旁的画眉二话不说,率先将头顶的瓷碗拿了下来站起。她不敢迟疑,撑住墙壁勉力站起。另两个个有她们带头,也迟迟疑疑地跟着站了起来。
赖嬷嬷大怒,霍地一掌击在扶手上:“好,好,如今我长乐宫竟是没了规矩。你们这些小蹄子是不把宫规放眼里了吗?”
“砰”一声响,布谷几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下,杜鹃更是腿一软,重新跪了下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赖嬷嬷积威已重,一旦发作,这些宫女顿时害怕不已。
轻城恍若未闻,望向布谷:“你怎么说?”
布谷煞白着脸,神情坚决:“我听公主的。”
画眉也跟着表态:“我也听公主的。”
杜鹃伏在地上,全身颤抖,半晌,呶呶而道:“奴婢,奴婢愿,愿继续受罚。”
小雀左右看看,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待看到轻城身后的鹧鸪,眼睛一亮,在鹧鸪鼓励的眼神下结结巴巴地表态道:“我,我也听公,公主的。”
轻城点了点头:“你们仨跟我进殿来。”没有再管杜鹃。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不会强求。跟在轻城身后的鹧鸪急了,拼命对杜鹃使眼色,杜鹃垂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布谷和画眉互相搀扶着走过来,小雀一瘸一拐地跟在她们后面。赖嬷嬷气得脸都青了,厉声而道:“公主,这三人有偷盗包庇的嫌疑,不能进去。”
轻城淡淡问道:“谁偷盗了,谁又包庇了?”
赖嬷嬷道:“暂时不知,这不,老奴正在审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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