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稀里糊涂地醒来,发现自己怀中竟抱着一个少女,他没来得及反应,对方便哭喊起来:“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
他酒意未解,行动迟钝,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外面有人冲了进来,随即一盆水浇下,将他浇得透心凉,终于清醒了几分。
等他看清眼前的情景,脑子顿时嗡的一下炸开:眼前是一个年方二八的柔弱少女,衣衫碎裂,长发凌乱,哭得气哽泪咽,要往柱子上撞。还好当时人多,七手八脚将她救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手足无措。还是旁边有人出主意,叫他给人家姑娘一个保证,断了对方寻死的念头。人命关天,他来不及多想,浑浑噩噩地问那姑娘的姓名来历,许诺给对方一个交代。
那姑娘姓齐,小字绢娘,原是昌顺郡王继妃娘家的侄女,父母双亡,寄居在昌顺郡王府,尚未许人。这次也是跟着她几个表姐妹前来公主府开开眼界,没想到只是在惜花居休息片刻,居然会遇到这种事。若杜琮不愿要她,她也就活不成了。
杜琮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公主,可绢娘是无辜的,她原就寄人篱下,身世可怜,求公主怜悯,给她一条生路。她只求一个安身之地,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轻城差点被他气笑:杜琮这话说得实在诛心。合着绢娘无辜可怜,她要是不答应,倒成了迫害对方,不给生路的恶人了?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居然为了这么个东西跪她求她?
她问他:“你就这么信她?”
杜琮“啊”了一声,满脸疑惑,显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轻城失望之极:连她都能看出这个齐绢娘有问题,杜琮竟然一点儿疑心都没起,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按照杜琮的说法,他是在大醉的时候抱住齐绢娘的,可一个醉得神智不清的人,连站都未必能站稳,是怎么一路摸到惜花居,又能准确地抱住一个清醒的姑娘的,还有力气将姑娘的外衣撕破?
再说,齐绢娘是郡王府的表姑娘,身边总该有人服侍吧,杜琮出现时,她身边的人又怎么会恰好不在?她又是怎么在霍氏被救走以及杜琮出现这短短的时间段之间,刚好出现在惜花居中?
最可疑的,杜琮刚有意识,便被人撞破两人抱在一起,事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更别提这位先演了一出自尽以示清白的戏码,转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跪求自己让她入门,前后态度委实转变得太快。
疑点实在太多,这个齐绢娘,绝对不可能是清白无辜的。
她想了想,提醒杜琮道:“我来之前,听到一个消息,有人想破坏我们的婚事。”
杜琮一怔,问道:“谁?”
轻城道:“郑潇。”
杜琮又是一怔,咬牙道:“今天灌我酒最凶的就是他!”他忽然反应过来,“公主,你是说,我和绢娘是被他陷害的?”
他和绢娘?
轻城忽然感到疲惫,什么都不想再说下去了。就算她掰开了,揉碎了和杜琮说清楚那又怎样呢?他这么容易轻信人,就算这一次被她敲打醒了,下次再有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孩子一哭诉,他还是会上当。
她一直欣赏他的忠厚老实,心地善良,可现在才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心地善良的老实人犯起糊涂,更加戳人心肺。
她神情黯淡,久久没有说话。杜琮隐隐觉得不对劲,紧张起来:“公主,你怎么了?”
轻城轻声道:“既然你喜欢她,我何必做这个恶人,你娶了她便是。”
杜琮听她松口,刚要欢喜相谢,忽然觉得不对,忙申辩道:“我没有喜欢她,我,我也不是娶她。”只有正妻,才能用上“娶”字。
轻城已经无所谓了,淡淡道:“随你。”转身下楼。
杜琮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恐慌,总觉得刚刚一瞬间,她似乎一下子变得离他很远很远。
不,不会的,一定是他的错觉,公主这么温柔,这么好,他做了天大的错事她都没有责怪他,反而答应了他这么过分的要求,她怎么会和他离心呢?他们就要成亲了,他以后一定要加倍对她好才是。
第二天,一顶小轿将齐绢娘抬入了杜府。
得到消息时,轻城正在东暖阁练字,闻言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纸上,一幅字便彻底废了。她重拿了一张纸,屏息静气,落笔重写,却一连写废了几张。
她叹了口气,索性随意涂写,发泄情绪: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事到临头,依旧无法平静。
她整整盼了三年的亲事,竟落到了这样难堪的境地。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冷厉的声音:“你把这纸戳破了也解不了气,要不然我带你去把姓杜的也套上麻袋揍一顿?”
轻城惊讶回头,见赵玺阴沉着脸,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轻城惊喜:“你怎么进宫了?书院的事解决了?”
赵玺看着她不说话。
轻城惊讶:“你怎么了?”
赵玺忽然大步走近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曾经矮她半个头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许多,只一伸手,就将她整个人笼在怀中,温暖的躯体,干净清冽的气息瞬间紧紧包围住她。
他从来没有这么抱过她。轻城大吃一惊,刚要挣扎,赵玺忽然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闷闷地道:“姐姐,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轻城愣住,不知所措地喊了声:“三弟。”
少年陡然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又说了一遍:“你别难过,你还有我。”
轻城怔住,怎么觉得他似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她挣扎着抬起头来,赵玺立刻狼狈地扭过头去,不想给她看清他的神色。可两人挨得这么近,轻城还是看清了他发红的眼眶。
她的弟弟,从没为任何事红过眼眶的弟弟,自诩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弟弟,在为她难过。
轻城愣住,眼眶发热,心蓦地软得一塌糊涂,柔声答道:“好,姐姐有你,不难过。”
闻言,他低下头来,细细端详她的面容,似要确定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的目光和他相触,不由心头一悸:少年薄唇紧抿,浓黑的剑眉下,深邃的眼眸莹润如同宝石,光彩熠熠,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她便是他全部的世界,她的喜怒哀乐是他唯一的牵挂。
她的心中忽然就生起几分窘迫,不自在地推了推他:“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腾出一只手,捉住她推拒他的手,背到她身后,赌气又把她抱紧了几分,不开心地道:“不放,除非你不难过了,对我笑一笑。”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轻城啼笑皆非,又挣不脱他的力道,果然唇角弯起,对他笑了一笑。
赵玺紧绷的神色微软,继续提要求:“那姓杜的不是东西,你答应我和他一刀两断。”
他还有完没完?轻城恼道:“你把我的腰都勒疼了。”
赵玺一愣,忙不迭地松开手,懊恼道:“对不起。”抬起手,似乎想要帮她揉腰。
轻城立刻警惕地退了一步:“你别乱来!”
赵玺看了看她纤细得仿佛能被自己双手合抱的柳腰,又看了看自己落空的双手,若有憾焉地放了下来。姐姐脸皮薄,他们现在都大了,他要真敢给她揉,她只怕要翻脸。便是刚刚那个拥抱,得来也已是不易。
轻城松了口气,总算他还肯听她的。否则,这小子要不管不顾起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骨子里便不是个愿意遵循礼法之人。她忙转移话题道:“我先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呢。”
赵玺疑惑:什么问题?哦,她问他书院的事。他答道:“还没完全结束,姜重在帮我处理。”
姜重?轻城想起,问道:“他娘子没事了吧?”
“没事了。”赵玺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对了,差点忘了,他娘子有礼物要带给你。”
霍氏请赵玺带给她的是一册古琴谱,是她嫁妆中的珍品,听说轻城在学琴,特意找出来送给她。她的心中实在感激轻城:若不是轻城派了阿卞探查,她的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赵玺道:“阿重说了,大恩不言谢,以后你若有什么差遣,只管跟他说。”
轻城赧然:“是阿卞救的人,我并没有做什么。”
赵玺不以为然:“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这有什么可谦虚的?”想起刚刚的话轻城还没回答他,不放松地追问道,“刚刚我说要和姓杜的一刀两断,你到底答不答应?”
轻城秀丽的眉慢慢蹙起。
第56章
赵玺只觉自己一颗心也跟着那蹙起的秀眉皱成了一团,屏息等待她的答案。
他得到消息要比轻城早得多,当时他正被庞先生失踪的事绊住,忙得焦头烂额,听说杜琮抬了个女人进门,顿时暴跳如雷,捋起袖子就要去揍人。
他本来就觉得杜琮手无缚鸡之力,整日只会之乎者也,软趴趴的没个男人样,根本就配不上姐姐,可架不住姐姐满意这个准驸马,也就捏着鼻子勉强认了。哪曾想,眼瞅着姐姐就要嫁他了,杜琮居然做出婚前纳小的恶心事来。
他把皇家的脸面放在何处,把姐姐的脸面放在何处!
这种人,不揍得他哭爹喊娘,简直就没天理!
还是听到消息的姜重赶过来,一把揪住他,劝他道:“负心人什么时候都能揍。倒是公主,现在一定很难过,她在宫中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你先进宫去安慰她才是。”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了?姜重可一向不喜欢轻城,当然,所有的皇家公主他都不喜欢。赵玺稀奇:“你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恨不得我离她越远越好,怎么忽然为她着想起来?”他还没见到阿卞,并不知道昨天在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
姜重惭愧道:“从前是我不好,对皇家公主有偏见,以为她和荣庆公主都是一个样。”将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昨天下来,他委实欠了轻城天大的人情,若不是轻城警惕,他的妻子,他的家就要被荣庆的毒计彻底毁了。
赵玺这才知道昨天在公主府还发生了这样一场大戏,不由大怒,目中戾气毕露:“他们好大的狗胆。”竟然算计到姐姐头上,又迁怒道,“姓杜的也太糊涂,太不中用了。”这样的人,叫他如何放心将姐姐交给他,他又怎么护得住姐姐?
姜重冷笑:“那糊涂虫还在做梦享齐人之福呢。不过,公主也太心软了。据说那女人跪在听风水榭门口,求公主让她进杜家门,公主先没理她,后来和姓杜的谈过话后,不知怎的就同意了。”
姐姐居然同意那女人进门?赵玺觉得自己气得快吐血了:“姓杜的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行,我得马上进宫。”怎么着也得劝姐姐清醒清醒,先把那对狗男女狠狠惩戒一番,再把婚事退了。
说到这个,他担心起来,从前他一说看不上姓杜的话,姐姐就会维护对方,这一回,姐姐不会还要护着他吧?
不成,就算是姐姐会恨他,这桩婚事他也得搅黄了,重给姐姐挑个如意佳婿才是。
可再大的决心,当他看到轻城含愁的模样都不觉心揪了起来:不管结果如何,姐姐都注定会伤心吧。杜琮,真是罪该万死!
“姐姐!”他狠下心,催促道,“只要你答应,解除婚约的事我去和父皇提,不会让你为难。”
轻城道:“婚约先不急着解除。”
赵玺一愣,顿时勃然大怒:“他有什么好的,都这样了你还要嫁?”她喜欢杜琮竟喜欢成这样,什么都能谅解他吗?她对自己都没这么好过!
世人都觉得姐姐软弱可欺,可只有他知道,她确实柔弱,可也确实记仇不肯吃亏。只有对她喜爱在意的人,她才会格外宽容忍让。
想当年,他和她还是势不两立的时候,他不过是语言神色上威胁了她几句,她立马就下意识地坑了他一把。直到后来他们成为最亲密的姐弟,她才对他纵容起来,可还是有些底线是碰不得的。到现在,怕她生气,他暗地里做的许多事都不敢让她知道。
怎么轮到杜琮,她就对他无条件地大度至此?她对他用情就这样深?
赵玺只觉有千万条毒蛇啮咬着自己的心:那个小白脸,又蠢又弱,勾三搭四,长得还没他好看,何德何能?
他越想越气,心里咕嘟嘟地直冒酸气,沉着脸拔腿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废了他,看他还有没有脸来娶你!”
轻城叫道:“站住!”
赵玺不理她,继续往外走。轻城没办法,追了上去,拉住他手,却被他甩臂的力道带得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她手忙脚乱,一把抱住他手臂,稳住身体。
赵玺气呼呼地想要抽手,轻城见势不对,索性将他的手臂往怀中一搂。
赵玺原本还气得不行,乍然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臂,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触感,他他他,是又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轻城毫无所觉。见他不动了,她松了口气,满脑子都想着不要让他负气而走,也不敢放松力道,就着这个姿势无奈地道:“性子怎么这么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红晕慢慢爬上赵玺的脸,耳畔血液轰鸣。他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轻城见赵玺不吭声,以为他还气着,柔声对他道:“别气啦,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必定不会再嫁他。可这婚暂时还退不得。”
事情发展到现在,杜琮如何已经无关轻重,重要的是捉住幕后人的马脚。不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不光是杜琮,以后但凡想要向她求亲的人只怕会不断倒霉,再无宁日。
表面看来,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是郑潇,可她绝不信,就凭郑潇,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还能说动荣庆和他一起设下这个局。
她心中有猜测一个人,但缺乏证据证明。
她只有等。既然对方要算计她的婚事,看到她对杜琮的行为无动于衷,婚约继续,应该很快会按捺不住,继续出手。只要再次出手,总会留下破绽。
见赵玺还是不吭声,轻城心中奇怪起来,抬头,见他面如红布,目光凝滞,吃了一惊,抬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发热了吗?”
41/101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