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说不出来!
见愁哪里知道那么多?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过了出窍就是修心了?!
只是瞧扶道山人这恼怒的模样,见愁实在不敢顶嘴半句,非常识时务地道歉:“是徒儿见识浅薄了,师父勿怪,勿怪。”
“哼!”
扶道山人这才觉得舒坦了一点。
“山人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计较。”
“多谢师父。”见愁乖乖缩在后面,“那师父如今的修为是?”
“……哦,修为么?”扶道山人摸了摸怀里大白鹅的羽毛,云淡风轻道,“出窍啊。”
“那也很厉……”
厉害……
个头!
见愁舌头都险些打结,反应都慢了半拍:“出窍?!”
不对啊,三百年前是第六重入世,怎么三百年后反而到了第五重出窍了?
见愁想不通,修炼回去了,扶道山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扶道山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咕哝道:“山人都说了,过了出窍就是修心,修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出窍期还是入世期有那么重要吗?哼,你给山人一打入世期修士,山人一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好了,山人修为多少干你个小毛孩屁事,不许再多嘴!”
见愁终于知道自己这师父有多不靠谱了。
她幽幽在扶道山人背后道:“徒儿好像知道为什么你救了那么多人,他们都忘恩负义了……”
这都是被逼的啊!
扶道山人懒得搭理,假装没听到:“风好大,风景真好,看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今天吃饱了,明天吃什么……”
说着,竟然还哼了起来。
见愁心里默默道:你不还抱着一只鹅么?
前头扶道山人怀里的大白鹅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扑腾了两下翅膀。
扶道山人只以为它也是兴奋了,哈哈一笑:“好鹅好鹅真聪明,下面就是崖山了!”
见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着下面一个方向一点,便道:“徒儿站稳,我们下去了!”
啊?
见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整个无剑立刻朝下沉了一下,接着竟然以一个俯冲的姿态,朝着下面落去!
那一刻,见愁觉得自己仿若一颗坠地的流星!
深蓝色的毫光,在莽莽原野上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坠落在了苍苍群山之前!
见愁落在了一座河边的高台上,乃是用一整块的石头雕刻而成。
过了河边的浅滩,便是一条奔流的长河,高悬于河上的乃是一条长长的索道,铺着颜色沉黯的木板,像是风吹日晒,有些年头了。
河对岸,则有一座苍翠高山。
见愁极目朝上远眺,却看不见山巅到底在何处,白云漂浮在山腰上,阻隔了旁人的视线。
扶道山人站在见愁身边,看了许久,许久。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他慢慢地朝前面走去,伸出皱纹满布的手掌,搭在索道旁长了青苔的木桩上,一声长叹:“从索道过去,便是崖山了,这一条道,叫崖山道。”
崖山道。
见愁顺着索道望去,对岸,便是崖山。
这一座山,太高,太陡峭,面对着河岸的部分,像是一道绝壁,上面似乎隐隐有些建筑,不过隔得太远,见愁看不分明。
扶道山人没有解释更多,他只是当先抬步朝前走去。
索道很长,从河对岸的低矮山丘上延伸出去,并非过河便停止。
见愁发现,这一条索道,竟然是朝上的。
一路走过去,脚下大河奔流,浪涛咆哮,有濛濛水雾弥漫起来,扑到见愁的脸上,润湿一片。
人在索道上走动,难免有些晃动。
见愁险些怀疑自己就要从这桥上摔下去。
好险。
她抬首前望,索道斜斜向上,竟然连接到了对岸那一座山的山腰位置,尽头都在云里,让人以为这一条索道乃是天梯,直入九天一般。
崖山道,还有很长。
整个这一路上,扶道山人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直到,他们走到了对岸河滩位置的时候。
见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怔怔地望向了河滩:“师父,这……”
这是什么?
巨大的河流依旧奔流而去,东岸的河滩上,荒草丛生,一片青绿。
然而,这荒草之中,还有一座又一座的坟堆,或大或小,将见愁的整个视野都排满!
成百上千座坟!
成百上千座碑!
它们都在这一条索道的下方,所有经过索道的人,都相当于踩在这上千座坟的头顶上。
那一瞬间,见愁只觉得天好像也不那么亮堂了,眼前陡然有无尽的幻象展开。
孤冢千家,孤坟千里。
阴风怒号,从这千座坟间奔过,只带得荒草摇动,沙沙一片响。
“这群坟,号曰崖山千修冢,冢内所躺,皆十甲子前极域一战中殒身的崖山门下骸骨。”
扶道山人的声音,从见愁的前方响起。
眼前的种种幻象都消散干净,见愁眼前,一片清明。
脚下,坟冢依旧,青草依依。
扶道山人脚步不停,负手而行。
“这一条大河,则是九头江的支流。传闻上古有鸟,身圆如箕,十脰(音豆,颈、脖子)环簇,其九有头,其一独缺,居于江尾,每逢子夜,朔江而上,载鬼而归……”
“他们都葬在九头江边,兴许世上真有九头鸟,能载着他们的魂魄,入极域轮回。”
声音沧桑而沉缓,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此前见愁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一条大江,会有那么奇怪的名字,原来有这样的出处。
只是……
低头一望脚下无数的坟冢,见愁有一种莫名的怅惘。
听说,修士一旦身亡,便是神魂俱灭,哪里还有什么魂魄?
葬之于九头江的支流,约莫只是崖山一个美好的幻想吧?
索道很快朝着更高处延伸,师徒二人慢慢已经离开了这一片坟冢所在的河滩区域。
一步一步,像是要登天一样。
扶道山人仰头向着索道尽头望去,伸手一指,让见愁看去。
崖山万仞绝壁上,在索道穷尽的山腰之处,竟然横向朝绝壁内,凿开了一条狭窄的道路,像是一条带子,勒在山腰上。
鸟道横绝,有如天梯石栈勾连,高标如六龙回日,奇险无比!
而在这山腰的一条道上方,隐约能看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的影子。
一道嘹亮的鸣叫声,响彻群山万壑。
见愁循声望去,便见更高的绝崖边缘,一只老鹰展翅从尖锐的山石尽头翱翔而去,原本巨大的影子霎时化作一枚小小的黑影。
她一时觉得踩在索道上,像是踩在浮云上一样,有些头晕目眩。
扶道山人手指着那一条横着的绝壁之道,胸中有千万的豪气。
“那也是崖山道!”
“你脚下这一条索道,乃是无数崖山先辈用骸骨撑起来的,可让崖山门下弟子畅行无阻;可修炼之事,却艰苦卓绝,险峻异常,如前面这一条崖山绝道,一不留神就要摔下万丈悬崖。”
“崖山是这十九洲修士最大最光辉的一条坦途,亦是最险最难熬的一条绝道!”
“你想好了吗?”
是坦途,也是绝道。
见愁心神已为这一条长长的崖山道所慑,听了扶道山人的话,她遥遥望着整座崖山,仿佛只去天三百的崖山!
慢慢朝前面走了三步,然后停住,见愁目光渺渺。
坦途?
绝道?
不,都不是。
“想好了。”
这只是——
她的路!
第22章 初到崖山
“好,有气魄。”
扶道山人目露赞赏,心里想,这不愧是只有我才能培养出来的徒弟!
想想崖山之中那一群不中用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遂微笑道:“既然你意已决,便去吧,此乃崖山弟子必经之道。”
见愁点了点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向着云深处走去。
此时,山腰绝道之上约三十丈处。
一座大殿。
雕梁画栋自不必说,殿中燃着八个雕刻着古拙花纹的大铜炉,里面火光熊熊,仿佛自荒古燃烧至今。
殿中,一名体型微胖的男子,身穿织金长袍,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下方的云气。
一条长长的索道,从河对岸延伸而来。
他瞧着那两道越来越近的身影,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的姥姥,扶道师伯总算是回来了,这烂摊子本座真是管不了了!”
站在他身后的四个白发长老,听见这悲切的一声,齐齐对望一眼,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眼前这白白净净的胖子,不是旁人,正是外面人人称颂的崖山掌门——
郑邀!
唉,人人都说崖山好,他们却知道……
崖山的掌门压根儿不靠谱!
一个不靠谱的掌门,指望着一个不靠谱的扶道山人,咱崖山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担忧地看了看外面晴好的天空,四位长老一声长叹。
这天,怕是要塌。
“对了,那个师伯新收的弟子,是什么来头啊?”崖山掌门心里欢呼了半天,终于是想起正事来了,于是回头一问。
一名长老出列道:“听说乃是人间孤岛的一名凡人女子,曾为人妇,扶道师伯说与她有缘,如今收为弟子,乃是崖山大师姐。”
“哦……”
崖山掌门郑邀点了点头,没话了。
长老一愣,还以为掌门要问什么,没想到就这样完了。
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掌门,这样是否有不妥?”
“哪里不妥?”
“刚收一个徒弟,听说如今才堪堪炼气,竟然离谱地排到大师姐的位置上,就连掌门您,往后见了她都要叫一声大师姐,这……这……”
其实几位长老当初在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崖山什么都好,就扶道山人不好。
偏偏扶道山人还是眼下崖山辈分最高的一个老不死,收了好几个徒弟,掰着手指头算算辈分,都跟现在的掌门长老等人相同!
如今来了一个大师姐,他们不都得跟着一起叫“大师姐”吗?
原本几位长老心里无奈,想要找掌门讨个说法,总不能叫个炼气期的小家伙为“大师姐”吧?
这样的话,他们几个老家伙也委实太过丢脸。
没想到,掌门竟然无动于衷!
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神神秘秘的崖山掌门,只轻飘飘地朝着他们一摆手,半点不在意。
“我说你们呀,在意这许多虚名干什么?本座还巴不得整个崖山都是辈分比我高的人呢。唉,千万不要得罪扶道师伯,不然回头我这掌门之位的烂摊子甩给谁去?你们都通通给我闭嘴!谁要敢坏了我的‘禅位’大事,我……”
掌门似乎思索了好久,最后眼前一亮,有了个好主意!
“谁坏我大事,我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四位长老一听,顿时冷汗直冒,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掌门之位?
呸!
累死累活的命!谁要谁倒霉!
眼瞧着掌门望着下面索道两眼发光,四位长老心有余悸地再次对望一眼:可怜的扶道师伯啊!
“阿嚏!”
崖山绝道。
扶道山人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惊得石道旁边浮动的云气都搅动起来。
正踩着一块石头的见愁被身后猛然出现的声音一吓,脚下一滑!
“哗!”
踩着的石块猛然被她这一滑脚踩松,竟然一下垮了下去,直直滚落!
见愁险些惊叫出声,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关键时刻,她脚下一错,借了一把力,才连忙扶住山壁上突出的石块,站稳了脚跟。
这开凿在山壁里面的石道极为狭窄,宽阔时如一条畅通无阻的栈道,狭窄时只如一根羊肠,连踩过去一只脚都困难。
阳光只能照到石道外部的边缘,里面则全是崖山祖师、历代掌门长老和出色弟子的浮雕,一张一张全在石道内侧,一眼望去,极为恢宏。
见愁剧烈地喘息着,僵直的脊背紧紧贴在身后不知哪位祖师爷的浮雕画像前,小心翼翼稍稍探出头去,朝下面一看。
深深的绝崖下,只一片一片浮动的白云,方才落下去的那几块石头,在云层里打出了一个小洞。风吹来,云渐渐流动,又将稀薄的小洞给填补上了。
只有见愁脚边的那一块陷下去的缺口,昭示着方才的惊险。
“真是,一个喷嚏就把你吓成这样,至于吗?”
风凉话,从旁边响起。
扶道山人揉搓着自己红红的鼻头,其实心里也奇怪,到底是谁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竟然让自己打了个喷嚏?
见愁一听,简直有种一盆狗血给他淋下去的冲动。
“还不都怪你!”
她咬紧牙关,手指紧紧抓住石壁上突出的石块,磨牙道:“师父,现在我后悔了。”
“后悔?”
扶道山人瞪眼,愤愤。
“喂喂!你也太没毅力了吧?师父一路上这么多话,还不是为了锻炼你?爬山是一件需要心性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悬崖峭壁?我分散你注意力,是为了让你以后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受到干扰,这都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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