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下变得酸溜溜的。
扶道山人又绕着见愁踱步,好像想要把她仔细扒开看看一样。
“你说说你,经历简单,无父无母,又有过丈夫,准确地说是曾为人妇的人,按理早就过了亲近自然的时候啊。凭什么?山人真是不明白了,难怪那些老家伙们时不时就要叫唤一声‘天道不仁’。爷爷的,山人我算是见识到了!”
唉。
扶道山人忧郁地望着她。
“难道,以后我十九洲之中,竟要多多收一些已为人妇甚或为人母的凡人为徒了?”
想想那个场面,扶道山人忍不住头皮一麻。
他赶紧掏出一只鸡腿塞进嘴里。
绿叶老祖诶,这回可真得压压惊了,真是要被自己给吓死了!
整个过程中,扶道山人的目光都极为古怪。
见愁自己也没闲着,一直在回想当时扶道山人介绍给自己的一些境界划分。
“您说天元落成,便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之途。待点亮斗盘,便能封盘筑基。如今徒儿已经点亮天元并坤线一根,是否是说已经算是一名修士?”
“这倒是不错。”
扶道山人含糊地说着,咕咚一声,将最后一口鸡腿肉吞了进去,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见愁思索片刻,又问:“那依师父所见,徒儿筑基会花多久?”
“……”
不知为什么,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之后,扶道山人有一种掐死她的冲动。
憋了好半天,他才梗着脖子道:“不会很久吧。”
“不会很久是多久?”
怎么自己这个师父老是这样含含糊糊?
见愁皱着眉追问。
扶道山人险些被这没眼色的徒弟气得半死,他把竹竿往地上使劲戳着,灰尘不断溅起,他也不停手。
“不会很久就是不会很久!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想要欺师灭祖不成?你师父我百日筑基容易吗?我容易吗?啊?前儿来了一个十日筑基的气我也就罢了,现在连我自己的徒弟都不知道体恤一下师父脆弱的小心灵,你到底是有多想努力修炼把师父踩在脚底下!”
“这……”
见愁总算是听明白了一点点,然而……
“可是不把师父你踩在脚底下,怎么能把您痛恨的横虚老怪的徒弟踩在脚底下?”
“……”
扶道山人好想喷她一脸鸡腿啊!
“你这徒弟,山人我教不了了!拿着!”
打怀里一阵掏摸,扶道山人早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把摸出来的一本破烂小册子砸给了见愁。
见愁吓了一跳:“师父?!”
两手慌忙接住小册子,她低头一看,封皮破破烂烂、油油腻腻,上头好像写着什么字,但见愁着实辨认不出。
扶道山人只把大白鹅一抱,气呼呼地:“这就是修炼的方法了,你既然要把山人踩在脚底下,那就好好踩去!我下去办事,回头来带你,你好好在这里给我修炼。若我回来瞧见你在偷懒,哼哼,仔细你的皮吧!”
说完,他直接一扭头,朝着悬崖背后的长道而去。
“师父!”
见愁有些惊讶,大喊了一声。
扶道山人背对着她摆摆手:“别喊了,生气了!”
“……”
彻底无话可说。
见愁忽然叹气,这师父,也真是……
你办事就办事,把大白鹅抱去干什么?
眼见着扶道山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道上,见愁原地坐了下来,一时有些出神。
过了好久,她眨了眨眼,从袖中取出那一把穿着红绳的银锁,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想起扶道山人口中的“十日筑基”之人,只有一种烈焰灼心之感。
谢不臣……
手指缓缓收紧,重新将这一把银锁握在掌心,硌得生疼。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提醒自己:她没有资格停下。
她还要为自己,为她腹中无辜丧命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
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见愁慢慢将破烂的小册子放在喜头,慢慢翻开。
灿烂的金色阳光铺满大地,青峰绝崖上,见愁的影子孤零零地。
一页,一页。
又一页……
第11章 异动
小册子上所绘,乃是修行的基础。
从人体各处的窍穴、经脉开始,到具体灵气运行的方法,在里面都有所讲述。
见愁很幸运。
昨夜她是误打误撞,竟然直接顺利地开始了修炼,对修炼的过程就已经有了很直观的体验。在有成功经验的情况下,对照着小册子上写的修炼方法慢慢阅读,竟然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只是与昨夜不同的是,她引动灵气非常容易,仿佛它们天生喜欢她一样,任由她使唤。
可今日再要修炼,却不一样了。
她尝试着闭上眼睛,眉心处亮起一道微光,这是被扶道山人所开的“心眼”,能感知到灵气的存在。然后,她试着像昨日一样去冥想,却发现它们只保持着自己原有的轨迹,绝少移动半分。
她以为,修炼乃如臂使指一样简单,看来到底还是自己高估了自己。
那一瞬间,见愁感觉到了一种失落。
她盘膝坐在原地,莫名地轻笑了一声。
或许,扶道山人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不是什么天才。
既然不是什么天才,那就按照普通人的路线去走好了。
见愁知道,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即便开头再难,她也不能就倒在这里。
重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见愁摒除心中的杂念,尝试着再次与周围的灵气沟通。
这一次,似乎好了一些。
如果说上一次是她向着它们招手,而它们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搭理,那么这一次,见愁朝着它们放声大喊,它们终于扭过头来,朝着见愁走来。
努力,必定有收获。
见愁一次次地失败着,又一次次地继续尝试着……
红日渐渐移高,又渐渐西斜。
见愁落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变短,又渐渐变长。
不变的,只有无剑扩散出来的光罩,始终一呼一吸,保持在恒定的三丈方圆。
见愁,就坐在这三丈之内,绝崖之上。
一道灵气从她天灵而入,在她的指引下,奔流在经脉之中,滋养着她的身体,并且不断地变得精纯起来。
最终,这一道灵气化作了点点的星芒,又从她眉心之中扩散而出,洒在斗盘上,被坤线搬运,汇入天元……
如此,才算是一次修炼结束。
见愁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薄汗,“滴答”一声轻响,她浓密的眼睫一动,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周遭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唯有悬崖之上,高挂着一轮明月。
崖底的风吹来,吹得见愁身后山上的树木都簌簌作响。
她吐出一口浊气,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轻灵了不少。
按着小册子上的法门,见愁两手无名指朝内扣拢,掌心相对,一个手印结出。
刷!
她眼前为之一亮。
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浮现出一座如浮雕一般的万象斗盘,一丈三寸方圆,内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天元,同时还有一根半的坤线在混沌之中雪亮!
这是见愁自己的斗盘!
初学者需要手印才能唤出斗盘,可若是稍微熟练一些的修士,只需心意一动,就能让斗盘在脚下转动。
至于见愁,自然只能通过手印来唤出。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已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不过是十日。
十日之前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为人妻,为人妇;如今的她,尘世牵挂已无,却渐渐习得了一身的本领,甚至还踏入了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修行之路,将要寻仙问道去。
十日,恍然如梦。
喜也?
悲也?
或恐大悲之后,有喜矣。
见愁的手印,渐渐松开,脚下的斗盘也慢慢隐去。
她放眼望去,悬崖上的风很大,悬崖上的月也很大。
山下的青峰庵早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和灯火。
更不用说她那说走就走的师父了。
修炼了整整一日,兴许是有灵气滋养的缘故,见愁并不觉得饥饿,只是觉得口中干燥。
她弯腰从包袱里取出从家里带出来的水囊,便朝四周看去,想要寻个地方汲水。
不料,就在此刻,见愁忽然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响声。
“嗡!”
她豁然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竟是那一把木剑!
插在悬崖坚硬岩石上的木剑无,此刻竟然仿佛发出了一声哀鸣,宽大的剑身剧烈颤抖起来,原本恒定的三丈蓝光,也陡然一阵剧烈的收缩,摇晃不稳。
霎时间,三丈蓝光朝内收缩,竟然依附在了剑身之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逼了回去!
呼啦啦!
狂风席卷而来!
悬崖上,顿时飞沙走石一片。
山上的树木尽皆摇摇,落叶飘飞满地。
见愁站在悬崖上,素衣猎猎,险些被这一阵风给吹走,她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怕沙石迷了眼。
然而,她只遮了那么一瞬,便放下了。
瞳孔放大,一怔之后,便是满眼的惊叹!
茫茫的黑夜之中,竟然出现了无数道金光,从山腰的位置,朝着满布层云的夜空,直射而出!
一片片云,如裂帛一般,被金光照破!
就连原本皎洁的白月,在这强烈的金光之下,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若非周围还是漆黑的一片,见愁险些要以为此刻还在白天。
发出金光位置,不是别处,正是扶道山人此前去了的青峰庵!
此刻,青峰庵庵门紧闭,无人进出,整个庵内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只是见愁却能看见,整座青峰庵底下,像是压着什么一样,一阵金光就从青峰庵的周围漫散而出,射入天际。那些金光,时有时无,在不同的位置闪烁流转,竟然汇成一个巨大的印记,像是一个古拙的符号。
这一个符号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竟然冲上了云霄!
见愁的眼底,也变得金灿灿一片,除了这一个古拙的符号,再无它物。
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神奇的预感:这一个符号,绝不简单!
寂寂的黑夜,被这一个印符照亮,也因这一个符号沸腾。
十九洲。
一座临海的高楼上,正在饮酒作诗的狂士猛然将酒杯一放,豁然站起,目露震骇光芒,朝着海面上茫茫的海雾望去。
那锋锐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的阻隔,看到另一岸的一切。
“出事了……”
同样是十九洲。
明澈见底的湖泊里,幽幽地亮起一双眼睛,深蓝色的长发浸泡在湖水里,随着水波缓缓摆动。
女人的眼眸也是蓝色的,眼底有一簇幽暗的火苗。
远在人间孤岛的那一枚印符,诡异地出现在了这眼底的火苗上面。
她似乎困惑地将秀眉皱起,又慢慢闭上眼睛,沉入那一片纯粹的湖泊里。
依旧是十九洲。
地底洞窟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坛表面,乃是一面平滑的巨大铜镜。
铜镜上,盘坐着一名枯瘦老者,须发尽白,身上落满灰尘。
一枚印符缓缓浮现在铜镜上,金灿灿的光芒,霎时间将洞窟照亮……
老者干枯发皱的眼皮一动,慢慢掀了开,低头一看,目光晦涩,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
整个十九洲,所有有感于天地的大能修士,此刻都仰头而望。
那一枚印符,都镌刻在他们的感知之中!
无一例外!
然而,此刻的见愁还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大的一件事。
她极力地注视着那一枚印符,直到它渐渐消散在云气里。
青峰庵下面的光芒,也渐渐地暗淡了,消散了。
无剑上原本收缩依附回剑身上的光圈,也像是恢复了几分胆气,又缓缓地撑开,将见愁笼罩其中。
夜里,玄奥无比的印符消失了;剧烈的狂风也消失了;刺眼的金光也消失了……
一切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有一瞬间,见愁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有满地的断枝落叶在提醒着她,方才目之所见的一切,并非幻觉。
是下面的青峰庵出事了,方才无剑也有异动,该不会是她那个便宜师父出什么事了吧?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见愁还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下去找扶道山人,眼角余光一闪,眼神一错,就瞧见下面青峰庵处忽然飘出了一缕深蓝的毫光。
那一道毫光来势极快,从山腰处顺着山脊而上。
见愁甚至仿佛能听见它呼啸的声音。
毫光霎时就来到见愁眼前,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声惨呼:“太倒霉了,太倒霉了!徒儿,徒儿!”
“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见愁借着无剑光圈的光芒,终于看清了来人。
不是别人,正是她方才还在想的扶道山人!
“师父!”
见愁不由得惊喜地喊了一声,连忙走过去,没想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扶道山人两手撑着那一根破竹竿,气喘吁吁,满脸乌黑,重要的是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
一时之间,见愁大惊:“师父,你受伤了!”
“我……”
扶道山人低头一看,还在想自己今日表现勇猛,怎么也不该受伤,没想到一低头果然瞧见满身鲜血,顿时被见愁气了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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