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一枚金色的印符,瞬间亮了起来!
墙壁不见,木屋不见。
谢不臣身处之地,竟然已经变作了青峰庵隐界!
巨佛犹在,佛指散如莲花。
他便抬手,轻轻将这一柄剑,放入了佛掌之中。
在那“啪”一声轻响传来的刹那,见愁终于笑了出来:“原来在这儿……”
第574章 一杀一拦
见愁有宙目, 可宙目只能看古往今来。若将人之所在比作一点, 宙目所能看的是此一点纵贯而出的一条线,宇目所能看的是此一点向横铺出去的一个面。二目合用, 方能看清前因后果, 诸般变化。
在过去的四百多年里, 她不是没用宙目寻找过此剑。
但就连当初傅朝生在雪域时, 凭借宇宙双目,都无法窥看清楚有关谢不臣的一些细节, 便足可见他的身上藏着点猫腻。
而今日,她借着梦天姥所设的这个局, 终于算是知晓了这一柄剑的踪迹……
七分魄啊。
见愁现在都还记得枉死城那窗上所写下的八个字: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此剑虽为凡剑, 但在谢不臣坐于她坟墓之前念出那“魂善魄恶”四字时, 它便一点也不普通了。
想来谢不臣飞升未带此剑,也是故意的。
他知道此剑对他而言至关紧要, 更曾被她几番试探,所以才将此剑留在元始界。因为按常理而言, 已飞升至上墟的修士, 绝无可能再回到下界,尤其是元始界。
只可惜, 她并不是“飞升”去上墟的。
见愁凝望着眼前的镜面,其中的谢不臣在放好七分魄后,果然飞升到了上墟。
这一时,她竟觉出几分复杂来。
想起了此人诸般的手段、凛冽的心机, 也想起枉死城旧宅中那一句“我必欺天”,那一句“我依旧是我”……
镜面是双向的。
在见愁窥看到谢不臣梦境的同时,谢不臣也看见了见愁的梦境。
梦境,向来是最真的幻。
见愁的梦境,显得无比寥廓。是这宇宙间无数迸溅的星流,是那陡然炸开的星云,也有忽然之间扑面而来、让人如坠悬崖的无数色彩。
天地间,万类繁华,尽入其梦。
待得繁华散尽,一切便归于幽寂。
他看到,自己就站在见愁的眼前,而她手中擒着一束炽亮的火光,向他刺来。
火光褪后,她手中握着一柄剑。
剑身则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地淌落。
在这一刻,谢不臣有些茫然。
眼前的这一幕,分明是他心深处最恐惧的一幕,那就是,见愁不仅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拿到了那柄剑。所以他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自己的梦境,还是旁人的梦境。
若说是旁人的梦,为何所展现的却是自己最恐惧的?
若说是自己的梦,视线所出的角度,又并不是自己。
心电急转间,谢不臣只觉有万般的不对劲,更觉眼前这一片镜面让人很不舒服。
“啪!”
墨规尺一抬,整片水银似的镜面,便被打碎。
先前向他而来的见愁,正立在镜后,面上挂着平静而浅淡的笑意,似乎在刚才这短短的一刻里没有动过一下。
但谢不臣敏锐地觉察出,有哪里变了。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想也不想便要朝身后退去,可万万没料想,此刻竟有一片阴影从斜刺里向他扑出,快得只剩下残影!
“轰!”
暗蓝色的图纹潮涌似的亮起,超绝的速度甚至卷起了风暴,简直像是天上一片雷云般,一下撞在了毫无防备的谢不臣身上!
谢不臣全副心神都用去注意见愁了,哪里注意得到旁边有人偷袭?
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置人于死地!
全身的防御都在这一刻崩碎,恐怖的力量里藏着一种亘古的沧桑,浩瀚得像是这没有边际的宇宙!
谢不臣原本后退的身影,顿时倒飞了出去。
鲜血飞洒间,立刻染了他衣袍。
而当他在乱颤的光华间抬起头来,所看见的竟然是一张邪气的青年的面孔,是那非邪天的妖族应虺!只是他在这一刻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全然不是一名才进阶不久的圣仙应该拥有!
他不是应虺!
这样清楚的认知,在电光石火间浮上了谢不臣的脑海,而方才袭击他的那一道气息,更让他产生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变故发生在突然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
但身为暗中偷袭者的“应虺”,自然不需要反应,因为他的目的十分简单:那就是杀掉谢不臣!
只是他也没想都,在他再一次腾身而起,准备直取谢不臣性命时,会遭到阻拦!
身形不过才动了那么一动,手尚未落到谢不臣头顶!
“嗤拉!”
一声尖锐的剑啸!
一线天冷酷凛冽的血光已如梭穿来,直接横在谢不臣身前,就这么一挡!
“当!”
成爪探出的手指,如精铁撞上金石一样,直直撞上了一线天的剑锋!
纵他绝非凡躯,妖血也顿时涌流。
“应虺”惊诧地抬起头来,顺着这一线天的方向向那持剑之人看去,便看见了见愁那一张冷肃的面容。
在方才片刻间,她已从碎镜处飞身而来,站在谢不臣前方。
手中一线天幽光闪烁,衬得她一双眼冰冷而陌生。
他清楚地看到,她剑上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脑海中于是掠过了往日的许多,以至于他完全无法理解见愁此刻的作为。
几经隐忍,眸底还是露出了几分失望与受伤。
被见愁这一剑荡开后,他落在了半片倾颓的石墙上,指尖的鲜血一点一点滴下去,但他却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只带着愤怒的不解和嘲讽,望着见愁道:“你竟护着他?”
第575章 局中局
只这一句, 已泄露了太多。
谢不臣原就怀疑他身份, 方才又被那强悍的力量袭击,纵然此刻, 这所谓的“应虺”披着一身陌生的皮, 他又怎可能猜不到?
尤其是, 对着见愁, 说出了这般的话。
这庞大的废墟之国,显得如此空旷, 人站在这里,渺小如蝼蚁, 可又好似站在旷野之上。
一线天剑锋上的妖血,映着天光亮了一亮。
见愁回望着他, 能看清他眼底藏着的伤痕, 还有浓烈的不解,就好像当年他当着她的面, 将那一颗心剖出时一样。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
但她最终没有回答,挡在谢不臣身前的剑, 也并未移开半分。
傅朝生的心, 于是渐渐冷了下去。
他想在此地多站上一会儿,想着,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长久的沉默后,世界始终静寂无声。
于是他一下突兀地笑了起来,大约是这失望已近似于死心, 反倒压抑成一种疯狂的平静。
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更没有继续攻击谢不臣的意思。
他退后了几步,返身离去。
那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傅朝生疾驰在风中,好似唯有这扑面的冷风,能浇灭他心头的火焰,封冻心里忽然划开的口子。
庞然又古老的废墟世界,在他脚下飞掠而过。
他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束兰芽似的紫光,顷刻间穿破了迷障,竟是要直接从这梦国里冲出,往那荒域的起点又或者尽头而去!
在他身后,梦国依旧。
见愁的剑慢慢放了下来。
谢不臣站在她身后,抬手掩唇,咳嗽了一声。鲜血沾在了他的指间,也沾在了他唇边,面容变得苍白了许多,眉目间却是一片的冷凝,只问见愁道:“他好像误会了你的目的所在,你不追上去解释吗?”
看来,谢不臣也看出那“应虺”的身份了。
见愁剑还于鞘,只转过头来注视着他,道:“谢道友对我的目的,倒好像很清楚。”
“拔剑相救,你怎会如此好心?”谢不臣一笑,但眸底已多了几分阴沉,与见愁之间那一点表面的客气都泯灭在了相互算计的冰冷之中,“一切从天而降的惊喜,背后都隐藏着巨大的代价。这一点,你明白,我也明白。”
到底还是那个谢不臣啊。
见愁实在忍不住要为之赞叹。
到了这种时候,头脑竟还如此清楚。
她并未否认自己别有目的,因为不管承认还是否认,都不可能打消谢不臣的怀疑,而且都走到了如今这地步,一切的阴谋阳谋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剩下的,只是结果。
见愁转身道:“我等陷入这境地之中,一定是幕后有人算计,还是先脱出此境,再做计议吧。”
可谢不臣站在原地,并未移动一步,只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她:“那一炷香,该不仅仅是九头鸟的三滴心血所制吧?方才接近盘古之心时,地上那些血垢里,混有盘古心血。元始界四百余年,我翻遍从枉死城带回的所有典籍,才确信有此香。当年你我青峰庵一战后,我近乎垂死,而你凭空消失了一甲子,以后来阴阳界战来看,那段时间你去过了极域。若我没猜错,你也早进过了枉死城。在攻下鬼门关后那一日,你出现在那旧宅之中,并非巧合。”
见愁脚步停下,细细玩味着谢不臣这一言一句,回身转眸,打量着他此刻的神情,可竟未否认他方才所推测的这一切,只淡淡笑道:“可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此香,现在并不在我身上。”
果然是她!
谢不臣眉宇间的戾气,终于开始泛了上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扣紧了墨规尺,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他微微闭了闭眼,才让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而内里的狰狞,却在心原上翻滚。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沉凝而冷酷,只问了最后一句:“香在哪儿?”
见愁只随意地抬起手来,指了指上头雪天黑阳,坦然地答道:“被人偷走了。”
*
宽阔的街道上,负剑生与见愁之间,隔了一片水银似的镜面。
但这时候,见愁竟是盘坐着的。
她似乎是睡着了,远山青黛般的细眉轻轻颦蹙,好似做了个并不很好的梦。
一道雪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衣袍飘逸极了,乃是轻极的鸿羽织成。
此人一张脸是让人记不住的一张脸,明明看的时候很清楚,待转过眼来,便会忘个干净。
就像是人的梦一样。
在梦中的时候无比清晰,感同身受,待得梦醒便往往什么也不记得了。
唯有那一双幽深的眼,盛着万千幻梦似的华光,隐隐透出几分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紫意,让人一见忘俗。
仿佛是乘月而来。
他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儿,眸中异光一闪,才轻轻抬起手来。
也不见如何动作,见愁垂落的袖袍一角便飘了起来。
一只狭长的盒子便从她袖中飞出。
月影摊开手掌,那木盒正正好落在他掌中。再一弹指,盒盖便掀开了,里头躺着的,是一炷三支不知为何断掉的紫香。
终究还是拿到手里。
如今香落到他手中,人也正好在这荒域之中,剩下的,便是那神钥了。
好在此界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只需微微一眯眼,他便能清楚地察觉到那傅朝生的去向,此刻便将这几截断香一收,竟腾身向半空中一跃!
那一身雪白的衣袍,化作了雪白的羽翼,眨眼便消失在虚空中,不见了影踪。
而在他走后,先才陷入梦中的见愁,却睁开了眼。
这平静的眼底,哪有半分才从梦中醒来之人该有的恍惚?
一片深暗的幽寂!
唇边一抹弧度扯开,她已在心底冷冷地笑了一声,但却并不去追,甚至也不在乎那三滴香被人盗走,只是站起了身来,剑鞘轻敲,将眼前这一片镜面打破。
“啪。”
碎银落了满地。
镜面那一头的负剑生,这时才惊醒,眼底还带着几分恍惚,似乎还被困在方才所见所感之中。
见愁望向他,有片刻的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慢慢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梦这个设定,比较心理学。其他的都比较简单,从画面就能做出一定的推测。但旋涡,白犬,黑狼这里,不那么明显。狗一般象征规范的道德、自我的约束、克制的良知,简单来讲,“超我”。但狼的形象在梦的意象里就比较负面,带点兽性,野心,诱惑,同时还比较冷酷,是人心里恐惧的东西。从白犬变成黑狼,更多的意味着一种转变,而不是什么实指。
其实不该解释这么多,但我知道,大部分读者不涉猎这个,应该不大明白。
这卷本来可以写得更科学,更“梦境”一点,不过考虑了一下普通读者的情况,还是稍微“处理”了一下。
第576章 心牢
看到了什么?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负剑生怔了怔,花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望向见愁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迟疑与犹豫。
他想起了方才镜中所见。
那是一条血红的大河,河滩边上立着一座白骨大殿。
六道轮回开如紫金莲花。
一名清风朗月似的少年,便从这一片光芒中出来,向那站在他身前的女修,唤了一声:“母亲……”
那女修不是旁人,正是见愁!
但随后发生的一幕,便让负剑生产生了几分迷茫:因为此时此刻似乎还有另一名对手在,而见愁的目光平静不起波澜,一掌轰出,便击中了那对手,同时也击中了这名少年。
世界霎时纷乱。
一卷暗金色的简从半空中坠下,“生死簿”三字,篆刻其上。
一只纤白的手掌将它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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