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云暮举着手里的食盒,“少爷,鸡汤面,可香了。”
苏景年抿紧唇,双目凌厉地看向云暮。
云暮装作看不见,自顾说道:“少爷不知吗?这是三少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那我给吃……”
“放下。”
云暮将食盒放下,顺便将里面的两个碗,两个碟子端出来。
将挂面倒入鸡汤碗里,搅拌均匀。
“少爷,挂面容易糊,您要尽快吃了……”云暮在苏景年阴沉的目光中闭嘴,退出屋子。
苏景年望着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鸡汤面,并不是很舒适的胃,竟有一点饥饿感。
良久,他动了动,坐直身体,转动轮椅走到桌前,鲜浓的香味往鼻子里钻,胃部痉挛一般的疼痛,要填入这些食物方才能缓解一般。垂眸,望着两个小碟子,看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针扎一般,瞳孔微微一紧。
时光回溯,他仿佛看见坐在篝火旁文曲颜,手里举着一只烤野兔,水汪汪地望着他,“苏哥哥,你不吃吗?”
“不吃,有膻味。”
“哦,那你吃烤山鸡吗?”
“不吃。”
“可是这个没有膻味。”
“鸡肉有甚好吃的?肉硬又柴,没几两肉,全都是骨头。”
“鸡腿的肉很嫩,苏哥哥,我把鸡腿给你。”
“皮看着倒胃口,你吃吧。”苏景年横躺在树干上,双手枕着头,翘着腿,看着文曲颜撕下一条烤酥脆的兔腿,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咀嚼着,腮帮子鼓鼓的,就像抱着萝卜吃的兔子。他手发痒,随心而动,捏上她的腮帮子,她圆滚滚的眼睛里沁出水雾,怯怯地看着他,小声喊疼。
她无辜又可怜的模样,他越想欺负她。望着她手中吃一半的兔腿,“我对你好,还是苏易对你好?”
“都很好。”
苏景年紧紧皱眉,“那你喜欢谁多一点?”
“易哥哥。”
“小丫头,将你喂出个白眼狼来了。吃我的,记着别人的好?”
文曲颜看着他神情不悦,快要哭出来,鼻尖红红的。
苏景年兴致索然,冷哼一声,“小东西,快吃,该回去了。”
“苏哥哥,我不要你的东西,都还给你。”文曲颜将山鸡和野兔递给他,带着浓浓地鼻音,一板一眼,“我刚刚吃着你的东西认真想了,就算易哥哥不给我吃的,我还是最喜欢他。”
苏景年为此几天不搭理文曲颜。
没有他在身边,文曲颜似乎很乐不思蜀,玩得更开心。
搭在扶椅上的手用力握紧,苏景年略微僵直的脊背,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平复心绪,再度睁开眼睛,阴柔的眼睛里,深邃幽暗,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手里执着筷子,挟一块碟子里去皮剔骨,切成小块的鸡腿肉放入口中。
云暮趴在窗户上,手指在窗纸上戳一个洞,看见苏景年动筷子,总算吐出一口气。
屋子里铃铛拉响,守在屋外的迟曦进去,将碗筷收拾出来。
云暮提水服侍苏景年梳洗,搀着他躺在床上,熄灭烛火,退出去。
整个平阳候府陷入沉寂。
文曲颜窸窸窣窣从床上起来,掬一捧冷水洗脸醒神。
她数着外面敲响三下梆子,三更天,他应该睡了?
文曲颜紧了紧手指,鼓起勇气,蹑手蹑脚,推开隔壁的门。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紧张地吞咽口水。
她摸着夜色来到床边,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都是紧锁着。
文曲颜看着他陷入沉睡中,轻轻咬着下唇,脱掉鞋子,爬上床尾,跪在他的身侧,掀开薄被,手按上他的腿这才发现紧绷着。掀开裤管,手臂一紧,天旋地转,她被甩在床下。
‘啪嗒’药膏甩出去。
“我……是我……”文曲颜一屁墩摔得结实,她缓了缓劲儿,从地上站起来,“我……表姐……枝枝说你晚上腿会难受,让我给你按脚。”
苏景年目光深暗的紧盯着文曲颜,看得文曲颜背脊发凉,双腿微微发抖,无措得抠着掌心。
苏景年抬手按着太阳穴。
“出去。”
文曲颜看着他份外苍白的面色,捡起地上的药膏,迟疑一下,她硬着头皮,将药膏放在床柜上。余光瞥见他抬手,文曲颜浑身僵直,闭上眼睛,屏住呼吸。预料中的痛感没有传来,手臂微凉。她颤颤地睁开眼睫,却见苏景年撩开她的袖子,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文曲颜心中一惊,连忙将袖子拉下来,“我……我不小心弄伤的。”
苏景年收手,重新躺下。
文曲颜见他没有赶她走,闭上眼睛睡觉,手臂上冰凉指尖触碰的触感残留在手臂上,她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委屈,小声说道:“是祖母抓伤我的。”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文曲颜手指绞拧的发白,“她害死了姨婆,枝枝不会放过她。我不知道祖母为什么要害死姨婆,她以前经常说姨婆很好,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可是……”
喉口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景年闭着眼睛,听着她呼吸急促,压抑着无声落泪,再到小声啜泣,渐渐的压抑不住哭声。心烦意乱,皱紧眉心,冷厉的望过去,就看见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泪如泉涌。
苏景年握紧身侧的手,“你想救她?”
文曲颜摇头,抽噎道:“我想她活着,但是杀人偿命,我不能。”
屋子里又陷入沉寂,只有文曲颜小声的啜泣。
苏景年拧眉,就听见文曲颜道:“我可以睡在你床边吗?”
“!”
“我很害怕。”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文曲颜之前一个人睡在床上,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见到苏景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不想一个人睡在一个屋子里。
耳边是祖母的哭诉,商枝锐利的眼神,冷淡的面孔,她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膝盖。
苏景年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毫无半点睡意。
文曲颜今天的胆子,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侧头望着缩成小小一团,躺在床踏板上的文曲颜,哭累了,眼睫挂着泪珠,沉沉睡了过去。
苏景年扯下身上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文曲颜脸颊在被子上蹭了蹭,闻着淡淡的沉水香,惶惶不安地心,有一种安定的感。
苏景年舟车劳顿,睁着眼睛,快天亮的时候,方才有一点睡意。
“咚!”
文曲颜裹着被子滚下床踏板,面色惊慌的看向苏景年,她、她、她昨夜在苏景年的屋子里睡着了!
还将他的被子给卷走了。
文曲颜眼睛肿痛,昨夜的记忆纷沓而至,脸颊发白,她心里很难过,祖母杀了姨婆,又被苏景年凶,心里委屈忍不住哭出来,哭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睡在他身边。
他没有将她赶出去,是因为夜深云暮不在。如果他的腿是好的,一定会一脚把她踹出去。
文曲颜见苏景年还在睡,悄然松一口气,将被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逃也似的跑了。
云暮正准备推门进来,看着披头散发冲出来的文曲颜,他震惊了。
连忙推门进来,就看见苏景年侧头望来,面无表情,“秦府发生何事?”
云暮简短的告诉苏景年,又问他,“少爷,三少夫人……你们和好了?”
苏景年沉声警告,“不许擅作主张!”
云暮面上应着,“是是是。”
心里嘀咕:三少夫人对您殷勤,心里不是挺美的吗?
苏景年手指抚摸着双腿,“查王贤茹与谁接触。”
“少爷,您是说……”云暮想起苏景年不喜欢旁人多问的性子,立即闭嘴,推着他出去用膳。
正巧,文曲颜梳洗完从隔壁走出来。
两人撞上。
文曲颜望着坐在轮椅的苏景年,他一身红色长袍,风姿卓然,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蕴了万千风华。
他生就一副好皮囊,只是脾性太过恶劣。
文曲颜压下心底一瞬翻涌的异样情绪,低垂着头,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去往偏厅用早饭。何氏已经去秦家吊唁。
府中只有他们二位主子用膳。
文曲颜端着碗,只敢只面前的稀粥。
苏景年看着她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进碗里,减低存在感。眉心一皱,将筷子一放,文曲颜紧跟着将碗筷放下来,小心翼翼得用余光觑他,看着他紧抿着唇瓣,太阳穴突突跳动,一股凉意从骨缝中渗入,浑身冰凉,紧紧握着拳头。
来了,他要找她算昨晚的账了。
苏景年双手按在双腿上,撩起眼皮,斜睨着正襟危坐的文曲颜。
似要说什么,可看着她眼中的戒备,兴味索然,手指叩击着扶椅。云暮推着苏景年,准备离开偏厅。
这时,有人进来通传道:“三少夫人,外头有人找您,说是文老夫人去了。”
啪嗒,勺子坠在碗里。文曲颜脸上的血色尽褪,她仓皇地冲出偏厅,完全忘记苏景年的存在。
苏景年皱眉,“你跟去看看。”
“是。”
文曲颜赶赴医馆,郎中说是伤心过度,猝死。
文二老爷根本不相信,他认定是秦家的人对文老夫人做了什么,一连去几家医馆,全都是得出这个结论,症结是她有心疾。
文二老爷不肯罢休,文曲颜将他拦住,“爹,祖母要安息,您这般折腾下去,会叫人看了笑话!”
林氏已经镇定,她听到一些传言,文老夫人与秦老夫人姐妹情深,文老夫人舍不下秦老夫人,因此秦老夫人将她一并带走了。
死的不明白。
与秦老夫人一样。
她心中相信是秦家动的手,但是这般明目张胆,却又不留把柄,让她心中胆寒,心知秦家不是他们能够抗衡。
“老爷,让娘早些入土为安。”林氏劝说。
文二老爷看着拦住他的妻女,心中不甘,文曲颜道:“爹,回清河镇,在哪儿,您和娘能安稳富足过一生。在京城您没有一技之长,又无官职加身,哪里有您容身之处?祖母落得如今地步,是她自讨的苦吃。女儿说句不孝不悌的话,即便要来爵位,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您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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