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郎中伸头看了一眼,“我就是个守坟的,不会给人治病,你们找错人了。”
“老先生,我们是诚心诚意来求医的,您要什么我们都给你,只要你帮忙救救人。”
“没有眼睛又死不了人,何谈救人?”老郎中语气淡淡的,“我早就不救人了,你们莫要烦我。”
凤娟从后面走过来,“老先生,我跟我妈多年未见,一见面就发现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母女之情的份上,救救我妈吧。”
那老郎中叹了口气,“你们何苦为难我啊。”
“我早就在我爹跟前发誓了,这辈子绝对不再行医,之前因为那年轻人也是做医生的,我念及他辛苦,才破例一次,别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你们不要逼我了。”
他说完话,就进了屋子,啪一声关上了门。
苏建业和凤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惆怅。
陈老太太在后面听的清清楚楚。
“凤娟,建业,咱们回去吧,我这眼睛,治不治都没什么区别的。”
“妈……”
“娟儿,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人家对父母立过誓言,也不能强迫人家破誓,这眼睛啊,能治就治,治不了也无所谓。”陈老太太十分淡然,“回去吧。”
苏建业和凤娟双双叹气,只得带着陈老太太沿原路返回。
回到家里,自然有人问,苏建业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众人都叹息不已。
可是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强求不得。
陈老先生微微笑着,安慰说,“罢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也挺好的,人要知足。”
贝贝坐在小凳子上面,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的,姥姥很想重见光明。那天医生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姥姥脸上的欢喜之情,是贝贝从未见过的。
那种喜悦的向往,如果被残酷的打破了,一定会非常痛苦的。
贝贝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苏靖南和苏靖北都在院子里玩,两个男孩子拿着姥姥姥爷带来的玩具,在院子里玩的十分欢快。
“哥,你们先别玩了,我有事找你们!”
苏靖南和苏靖北同时停下来,扭脸看向她,“怎么了?”
贝贝看了看堂屋,小声说,“哥,我们去找那个老郎中吧。”
苏靖北皱眉:“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什么都敢想?”
“我知道,爸妈跟人打听的时候,我听到了。”贝贝对自己的记忆里十分有信心,“你不要怀疑我,我肯定能找到人的。”
“爸妈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怎么弄?”苏靖南质疑她,“这个老郎中都说了不给姥姥治,就算我们找到他,也没有用处啊/”
“哥,我有办法的。”贝贝拉住苏靖北的手撒娇,“哥,我自己过去害怕,你陪我好不好。”
苏靖北皱了皱眉头,轻轻叹口气,“好,我带你过去。”
他一向是拿自己妹妹没有法子的。
何况这次是为了姥姥的眼睛,就算没有用处,也是要试上一试的,万一对方松口了呢。
苏靖北走进屋里,笑嘻嘻地说,“爸爸妈妈,我带贝贝出门去玩了,今天不回来吃午饭了。”
凤娟问:“你们去哪儿玩。”
“去镇上!”苏靖北说,“贝贝还没有去过呢,我带她过去,下午就回来了。”
农村的孩子,一向都是放养的,这年头也没有那么多拐子什么的说法。
小孩子多,真的拐骗走了也卖不了什么钱,所以家长们都很放心让小孩自己出门去玩。
听见这话,凤娟也没有疑心,“那你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知道知道,妈你就放心吧。”
苏靖北拉着贝贝走出门,两人对视一眼,招手带着苏靖南一起走了。
苏靖南一脸困惑,“为什么我也要去?”
“你在家里,万一说漏嘴了怎么办?”苏靖北很淡然的回答,“我不放心你,还是带着比较安全。”
苏靖南冷哼一声,“往哪里走啊?”
“东屯村!”贝贝脆生生地说了一句,“那老郎中住在东屯村里!”
“我知道怎么走。”苏靖南笑了,“我带你们过去。”
苏靖南从小身体好,跑的地方多,十里八村没有他不认识的路,当下就一把抱起了贝贝,往前走去。
苏靖北自己手里空荡荡的,还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无语说:“靖南,你慢一点,赶着去干嘛呢?”
“哥你太慢了!”苏靖南吐了吐舌头,放慢了脚步等着他,“哥你这样的,我们玩都不带你的,拖后腿!”
“你再说一句试试?”苏靖北作势要打他。
苏靖南把贝贝挡在自己跟前,他坚信,自己哥哥是不会舍得打贝贝的。
果然,苏靖北只得非常无奈的放下了手。
兄妹三人吵吵闹闹的,也找到人。
这天因为天气很好,老郎中就搬了一把破旧的椅子,坐在小屋门口晒太阳,贝贝被牵着手,小心翼翼走过去。
“你们几个小娃娃来干什么?”
他们脚下踩到了去年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老郎中就睁开眼,看见是三个小孩,奇怪地问。
“想找老爷爷给我姥姥治病!”贝贝回答他。
“你姥姥是上午过来的那个?”老郎中回忆了一下,“我说了不治,就不会治的。”
“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为了救人而破誓,我想老天爷也会感动的。”
“我不在意老天爷怎么样,这是我对我父亲发下的誓言,绝对不破。”老郎中看她一眼,见她年纪着实很小,也没有生气,“小姑娘啊,你年龄小,不明白这些事情,乖乖回家吧,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贝贝低下头,“可是老先生,我听说,您和您的父亲,都是从小行医,您的父亲一辈子都在为人看病,想来他是很喜欢做医生的。”
“那又如何?”
“我想他是因为医术好,被人害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贝贝仰起头,“可是一个真心喜爱医术的人,怎么会舍得让自己家的传世之作从此不见呢?”
“您的父亲虽然逼迫您发誓,可是我相信,如果他活着,肯定会很乐意济世救人的。”贝贝劝说他,“您的父亲,您比我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郎中叹口气,“小姑娘,我已经九十多岁了,你的年龄,还没有我的零头大,你懂什么?”
“懂事与否,跟年龄无关。”贝贝站在那里问,“有人活了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老郎中悚然一惊,扭脸看她。
贝贝与他对视,毫不退让。
老郎中怔了半晌,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活了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喃喃自语,“我要做什么?”
贝贝说:“这要问你的心,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话,放弃自己的爱好呢?”
哪怕那个人是父母。父母之恩重若泰山,但是父母也不能干涉孩子的一生。
为了自己的思想,而让孩子按照自己安排的道路行走,那便是不拿自己的孩子当作一个独立的人,而是当做了自己的附属品。
贝贝听到苏建业和凤娟说话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倚天屠龙记里面,周芷若被灭绝逼迫发誓的那一幕。
灭绝从未觉得徒弟是独立的人格,郎中的父亲,也是一样的。
因为自己失望了,就要连带着剥夺自己孩子的权利。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孩子想要什么。
贝贝这次也是孤注一掷了,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处,可是她觉得自己总要努力一把的。
老郎中的医术那么好,因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誓言,失去了自己生活的意义,那也太可惜了。
更何况还有姥姥。
贝贝在心里叹口气,表面上依然是澄澈无暇地看着老郎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都渐渐西移了,光秃秃的树木被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郎中从脸上拿下自己宛如枯树皮的手,嘴唇微微动了动。
贝贝听见他说,“明天让你爸妈,再带着你姥姥来一趟吧。”
贝贝瞪大眼睛,高兴地险些跳起来,欢喜道:“谢谢郎中爷爷。”
她拉住苏靖南和苏靖北地手,满脸欣喜。
苏靖南和苏靖北也高兴坏了,都不知道说什么,没想到,贝贝居然真的能够说服他。
虽然他们两个也听不懂贝贝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但是总归说通了人,就是一件好事。
苏靖北将贝贝抱起来,夸奖她,“贝贝真棒!”
贝贝也笑了,“哥哥也棒。”
老郎中看着这一幕,微微叹口气,搬着自己的椅子进了屋。
贝贝回头看了一眼,可是目光所及,却只剩下紧闭的门,以及落在门上的阳光。
她转回头,从苏靖北身上跳下来,“哥哥,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去告诉爸爸妈妈这个好消息。”两个男孩子牵着贝贝的手,几个人都兴高采烈往家里走。
身后的小屋里,窗边,一个年迈的老人,静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第 52 章
几个小孩子跑回家里, 兴高采烈的跟父母说了这件事。
全家人都几乎是喜极而泣, 凤娟抱住自己的母亲, 脸上似哭似笑, “妈, 你听见了吗?”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 摸索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听见了,全都听见了,娟儿不哭,这是好事啊。“
凤娟使劲点头, 抱着她, 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贝贝站在一边,小脸上全是志得意满。
她也终于依靠自己做到一件事情了,终于不是个废人了。
贝贝握紧拳头,哪怕年纪小,也要努力发光发热。
她嘿嘿笑着。
毕竟我可是个有金手指的社会人。
第二天带着陈老太太出门之前,又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昨天派出所上班, 处理过年发生的事情, 苏老三家的正正经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伤了人, 还是个老人家, 所以要被派出所拘禁半个月,然后还要赔钱给人看病, 不然就继续拘禁。
这年头的法律还不完善, 又恰逢国内改革开放的时候, 村镇上的小青年学了外面的风气,每年都很乱,派出所年年都有指标。
苏老三家的,恰好给撞了上去。
不过处置的还算是合情合理,苏老三家的本身伤了人,被关起来也不冤枉。
但是因为陈老太太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也不可能真的送人去蹲监狱。
拘禁半个月,对于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农村妇人来说,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教训了。
苏家人都很高兴,一连这么多的好事,果然是新年新气象,全家的福气都来了。
苏建业和凤娟带着陈老太太去老郎中那儿,晚上的回来的时候,带了个药方子。
“这老先生果然是家学渊源,真的厉害,他说我妈的眼睛,因为时间长了,不太好治,但是喝上一年药,按时去针灸,也就能看见了,只是跟年轻的时候没法子比。”凤娟对陈老先生说,“不过能看见就是好的了。”
陈老先生合掌,“这是老天保佑,让我们晚年,也能有这种运道。”
在这之前,想都不敢想,老伴的眼睛瞎了那么多年,大医院都束手无策,没想到被这山野里面,一个不知名的郎中给治好了。
陈老先生想了想,一拍脑门,说,“那老先生的生活,是不是很艰难,改天娟儿,你拿着钱过去,就当是我的谢礼。”
“他给你妈治病,不收诊金,但是我又不缺钱,人家对我们有大恩,我也只能拿钱报答他了。”
凤娟点了点头,“我会想法子让他收下的。”
那老先生年纪一大把了,还在给人看坟,拿着微薄的酬劳,住着破房子,可见生活艰辛。
人家给自己家有恩情,如今帮一把,也算是彼此的机缘了。
贝贝拿着那张写着药方的纸看。
那上面一手遒劲的字体,可见功力不俗,这老郎中给人看了一辈子的坟,真的是浪费了。
不然这样的人才,肯定大有作为。
贝贝在心里叹口气。
“你看的懂吗?”苏靖北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问出口。
贝贝理直气壮的,“看不懂啊!”
看懂了也不能说自己懂,这种感觉真的痛苦,年龄小的苦楚啊。
贝贝慨叹一声,等长大了就好了。
因为约好了正月十六和张二哥夫妇一起去城里瞅位置卖手抓饼,所以正月十五这天,苏建业就收拾着要走了。
苏靖南和苏靖北都是十六开学,陈家两个老人行动也不方便,凤娟就决定先留在了家里照顾他们。
结果两个人商量的时候,被陈老先生听见了。
“你们要去做生意?”陈老先生扬声问。
“是啊,和人说好了的。”凤娟说,“怎么了?”
“挺好,年轻人,有斗志,真挺好的。”陈老先生笑了,“不过我也想加入你们。”
凤娟和苏建业疑惑的看他。
陈老先生很淡然,“我在你们这儿,混吃混喝的,也不好意思,这样吧,我在县城里买一个铺子给你们,你们卖东西什么的,就在铺子里,这样也安定一点,算作是我入股,当作是我在你们家吃喝的报酬。”
“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凤娟摇头,“您是我亲爸,吃我的喝我的本来就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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