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榛叶听了又惊慌失措地否认,“您半月之前又给了奴婢一瓶,奴婢一时紧张给忘记了!”
“你说话颠三倒四,顷刻之间又翻了前面的供词。”魏元音唇角微冷,“实际上是信口开河吧!”
“够了!”太后冷声呵斥,“我看你这是要给自己翻供,生生将大罪让这侍女一人承担!”
魏元音呼吸一滞,随即自嘲一笑,嗓音微凉:“那就请太后通传太医院包括太医长在内的十八位太医验药吧,是不是□□,还尚未定论!”
太后冰凉地目光霎时射了过来,定定看了魏元音片刻,抬手便道:“好,你既然求个明白,哀家给你!传太医!”
殿里殿外步履匆匆,魏元音跪在地上身形不动如山,眼神晦暗难辨,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待的时间落针可闻。
“摄政王到!”霎时之间一声唱和。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惊的大部分人打了个激灵,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殿门口。
只见门洞投进的天光之中,一道笔直的身影大步迈入,端正挺拔,赫然是殷予。
殷予方一踏入回音宫,目光便一丝不落地放在了魏元音身上,见她跪的挺直,连眸子都不肯回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然后才看向太后:“皇嫂。”
“不敢!”林太后怒目相视,“摄政王来得倒是很快!”
“阿音有何不妥之处您责罚她也便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殷予的眉眼向来好看,只是太过严肃,如今沉着一张脸同林太后说这一番话,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林太后却是丝毫都不惧:“不妥?她是大逆不道之罪!摄政王想包庇她,莫非就是你这乱臣贼子想要谋逆上位!”
霎时,殿内‘嘶’声一片。
魏元音嘴角更是抽了抽,太后果真是气急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果然,殷予的面色霎时阴沉下来:“太后还请慎言!”
“慎言?”太后猛然站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权给皇帝亲政,将成安王打发至偏远地区,殷予,你不是想谋朝篡位又是想什么!”
整个环境安静极了,听了这般话,几乎所有人都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将自己忘个干净。
只有魏元音,猛然回头看向殷予,目露担忧。
她知道,殷予从来都没有这种念头,倘若想要篡位,殷承晖吊儿郎当这么多年,根本无心当这劳什子帝王,却偏偏要被人这么戳着心窝子质疑。
但凡有点脾气的,只怕要当场暴怒。
果然,殷予面似寒冰:“既然太后如此说,我便还政于皇帝,退摄政王之位,让其亲政。”
“不要啊!皇叔!”殷予话音刚落,从外面就扑进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直接抱住了殷予的大腿,“皇叔,你不能不管我啊!”
定睛一看,正是殷承晖那厮。
太后面上瞬间有些不好看,对着皇帝怒目而视,恨其不争:“承晖,你给我起来,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道殷承晖从哪里真情实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至极地看向林太后:“母后,儿臣是什么脾气秉性您素来知道的,为何偏偏一定要逼儿臣理政啊。皇叔事必躬亲,亲力亲为,有条不紊,事无巨细,井井有条,哪里需要儿臣捣乱啊!”
自打殷承晖一出现,回音宫中气氛骤变,如今皇帝又语不停歇说了这么一大串,众人都有点茫然。
太后几乎要被气晕过去,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竟然都让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搅和了,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谁,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再看殷予,轻而易举地就把殷承晖从自己身上拎走,语调没有半分起伏:“不会,可以学。”
然后走到魏元音身边将她从地上拽起,拦腰抱住:“陛下已经长大了,切莫再连累别人。”
殷予看着怀中目瞪口呆的少女,眉眼柔和起来。他们谁都不欠这皇家的,又何须再做那许多多余的事情。
“太医来了。”魏元音看着所在角落里的老头,轻轻拽了下殷予的衣襟,示意他停下。
第六十二章
殷予的动作顿了顿,心中的怒火和糟糕的情绪让他无法再理会这些人, 可理智不容许。即便他不在意, 怀中的少女还等着要一个真相。
魏元音拽着殷予肩膀的一丁点布料,从他怀中滑下来, 便看着太医浩浩荡荡地跪在地上, 或是茫然或是惊恐, 全然不知究竟为何兴师动众。
林太后定定看了一会儿殷予和魏元音, 又扫过所有太医,目光捉摸不定。
“诸位太医不要愣着了, 快快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药。”殷承晖总算抓住了一丁点不用处理公事的希望, 总想着赶紧把此事了结好让殷予消气。
他见郭嬷嬷不动, 又去看林太后:“母后。”
林太后望了望这满殿的人, 再看一如既往没什么出息的幼子,闭了闭眼睛:“随意吧,哀家乏了。”
她抬起手, 立刻有人过去搀扶。
魏元音目送着这位笑傲了两代后宫的女人, 莫名看出来几分萧条。
殷予却懒得看, 抬手让人将搜出的□□呈上来供诸位太医一一分辨。
“这……”最先品尝的是太医院院正,他沾了一丁点白色粉末,仔细在鼻端嗅了嗅, 许久才皱了一下眉头,又用舌尖小心地沾了一下, 才皱着眉去看其他人。
在场十八位太医,每一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一一分辨, 最后才整齐划一地朝殷予几个人行礼,颇为不解。
“陛下,摄政王,公主殿下,这瓶中装的,应当是普通的糖粉。”
“不可能!”榛叶瘫坐在地上,神情崩溃,声嘶力竭。
魏元音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看了看榛叶难以置信的模样,又将目光定在太医院院正手中的瓷瓶上,若有所思。
“只是糖粉。”殷予似是轻笑了一声,但是不带感情,更没有什么温度,他目光划过瓷瓶,又落在已经惶恐至极的榛叶身上,“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去污蔑祁安公主,本王的未婚妻呢?”
“我没有……不是……”意识到自己将会落得什么下场,榛叶的眼泪也不是之前那边故作楚楚可怜,是真的不受控制的惊恐。
“所以,是谁?”殷予凛冽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冻住,弥漫出的杀气令人喘不过气。
听到摄政王这声诘问,榛叶顿时面露恍惚,甚至是对于下场的恐惧,但依然喃喃道:“没……没有谁,一切都没有谁。”
魏元音垂下眼帘,若说让她这么容易说出来必是不可能的,能洗刷自己的嫌疑已经不易。
“那你为何污蔑于我?”
她只这一句话,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榛叶立刻抬起头,目露恨意,仿佛当下便能将魏元音剥皮扒骨:“你不过是个养女,若不是陛下认养你,现在只是个孤女罢了,凭什么高高在上!仅仅是不如你意便将我打发去膳房。”
“仅仅这样?”魏元音定定地看着她。
“是。”榛叶自知时日无多,毫无避讳地露出真实情绪,“这皇宫不是你赵郡,你封了公主也不一定就可以胡作非为,原本这里头的腥风血雨是你一个乡巴佬想象不到的。”
“关进天牢。”殷予冷淡地吩咐。
他全心全意都放在了魏元音身上:“你无须在意。”
“我没有在意。”魏元音摇摇头,“她说的是对的。”
这后宫之中原本就是腥风血雨和勾心斗角,如今如同殷承晖在位时这般空旷已经是举世奇葩,所以她之前并不很当回事,毕竟那些她名义上的后母再多也与她无关。
可她还是妨碍到别人的利益了。
这些人处心积虑,或许也不仅仅就是冲她而来。
她将手塞进殷予的手心里,坦然笑道:“春日还未过去,多少单薄了些,手冷。”
殷予默不作声地将白皙柔软的小爪子仔细包好。
榛叶被侍卫押送离开,其余的人四散离去,回音宫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看不出是否少了一个膳房洒扫的侍女,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叔。”殷承晖还是踟蹰地看着殷予,口中发苦,“既然事情过去了,您就别……”
“你以为我是在置气。”殷予笃定地打断殷承晖,扭头对魏元音道,“这几日你都没落个安生,先去休息吧。”
魏元音心知殷予有事要交代,点点头便朝着内殿去了,顺便嘱咐殷予的人将月白她们从寿安宫接回来。
眼见魏元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殷予柔和的面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承晖。”
“皇叔。”青年皇帝的声音有点抖,他从来都没有这般没找没落过。
“或许是我插手太多了。”原本想着带着皇室度过前世的那一劫,可皇室的劫难却始终来自于自身,前世没有他,殷承晖还不至如此玩世不恭,少了份责任到底是少了担子。
“不是的皇叔,您做的一直都很好,侄儿自愧不如。”殷承晖少了在林太后面前做戏的成分,真心实意地惶恐起来,“您不要为此事寒了心,我宁愿立刻写了诏书退位让贤。”
“殷承晖!”殷予寒着脸一声怒喝,“你这是想将我置于不义之地!”
“皇叔……我确实不是这块料子。”殷承晖欲哭无泪,“我一直都不想,从未想过……根本不明白父皇究竟是怎样个想法,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安安稳稳做个公子哥。”
“先帝选择了你。”殷予淡淡道。
“皇叔……”殷承晖惶惶不安,敬询太子长他十余岁,从他记事起,那位皇兄便已出入朝堂,备受赞誉,然而,他亲眼看着那青年如何在母后面前生疏客套,又是如何在暗地里被父皇训斥。身为储君,承担的远远比他得到的便利要多得多。
也因此,他太庆幸自己上面有着那样以为皇兄。
然而,从十五岁那一年,同西秦惨败,一切都破灭了。他不知为何,前面还有诸多皇兄父皇弃而不取,反而立他个胸无大志的太子。
幸而还有摄政王,他才实实在在松了口气,如今,竟然皇叔要舍他不管。
“承晖,你很清楚这江山不简单。”殷予站在回音宫门口,望着外面,一丛丛菊花被魏元音照料的好好的,他忽然想起来当年父皇抱着他说了那么多的‘情非得已’。
母妃,便是因为那些情非得已,才彻底冷了心。
“我不想让阿音卷进这漩涡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急流勇退。”殷予的语调很淡,“等此事过去,我便还权与你,你也要快些适应了。”
“皇叔!”殷承晖急急道,“我会好好保护音音。”
“我会带着她回赵郡。”殷予一件件嘱咐,“林家为外戚,过于壮大并不是好事,你不能过于依赖母族,寒门士子可酌情提拔,帝王心术你学不会,只需记得均衡世家大族和寒门,自有人仔细为你办事。”
“我求您了,皇叔……”殷承晖格外无力,“我真的不行。”
“你只是在逃避。”殷予想起这几日查到的东西,眉眼有些冷凝,“该学会面对现实了,不然,现实会把你逼疯。”
他难得如此语重心长地和殷承晖说这许多,最后深深看了眼内殿的方向:“我去看音音了,你……先回去罢。”
殷承晖失魂落魄地看着殷予自行离开,满是懊恼。
然而,他不明白,真正的噩耗这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天才刚刚亮,便有一队侍卫从天牢鱼贯而出,分别去了摄政王府和皇宫,到了皇宫之中又兵分三路,其中两路分别去了回音宫和寿安宫,另外那一队便直接去见了殷承晖。
“什么?”殷承晖听到侍卫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和我说?”
“摄政王吩咐,日后我等直接向陛下汇报。”
殷承晖听了,嘴里发苦:“人可审问过了?”
“已经卸了□□,正在上刑,您是否亲自提审。”殷承晖张口便想拒绝,可想到殷予那张冷冰冰的脸,霎时又犹豫了,“你……朕再想想。”
魏元音也几乎是同时知道了消息。
“下手倒是很快。”魏元音似乎早有预料,一下一下拨弄着花瓶中的桃花,“才刚抓了榛叶,便要下毒,看来榛叶确实捏着一些要他们命的消息。”
魏元音当初请郭嬷嬷说服太后搜回音宫,也有这层想法在里面。既然殷承晖中毒之事已经遮掩不住,背后之人既想摆脱嫌疑,又想趁机扳倒殷予,如此好的机会,若是不利用,都说不过去。
更何况,她还和徐慧说了那样含糊不清的话,打草惊蛇在所难免。
拽出一条线索来大大咧咧的摆着,总会有人按捺不住会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殷予早便暗中置下了人手,只盯着看看何人会去下这个手。
所以,榛叶的供词反而不是那么着急了。
“王爷的意思是,希望陛下能亲自提审。”
听到侍卫如此汇报,魏元音的手指一顿,面露惊骇:“他怎么……”
这是非得让殷承晖面对鲜血淋漓的事实啊,如此残忍的一层皮扒下来……
“看来,他昨日是认真的了。”
这江山,是真的不肯再管。
第六十三章
殷承晖十五岁初为太子,应是顶着压力将魏元音一个孤女收做义女, 对她照顾有加。
魏元音一直感念在心, 是以也将自己当做半个皇室人,想担一担皇家的担子, 但凡有需要她做的, 从不肯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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