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最后,梁毅还说,姜瑜毕业了,最近不上学,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让他们先坚持一段时间。等他出任务回来,领了津贴就把这个月连同接下来几个月的钱一并给补上。
看到最后这一段话,周老三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在地上。
梁毅这个月不会寄钱回来了,他要去出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接下来几个月都不会有钱!
那他怎么办?家里的一百多块最近这一个月都折了,工分少,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梁毅不寄钱来,他们父子三人就等着饿肚子吗?
过了五年好日子,周老三完全忘了梁毅没寄钱来时,他们家是如何过日子的。
扶着冬枣树过了好几分钟周老三才缓过神来,气得直接把信撕成了碎片,丢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这才气冲冲地回了国营饭店。
这个点正是下班的时候,城里下班的工人干部,偶有要打牙祭的,都来了国营饭店,一盘盘香喷喷的菜肴端上了桌,香味顺着风飘得老远,窜进人的鼻子里,馋得周建设兄妹差点流口水,肚子更是布满地咕噜咕噜地叫了好几回。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周老三回来,兄妹俩忽略了他难看的脸色,兴奋地跑了上去:“爸,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上次的红烧肉再来一份吧,你闻好香的……”
“吃吃吃,吃你个头,走,回家吃。”周老三粗暴地打断了周建设的话,没好气地说。
兄妹俩闻言都傻眼了,周建英不依地跺了跺脚:“爸,你说好要请咱们吃饭的。”不然她干嘛走这么远跑到县里来?走得她脚都痛了。
周老三回过头斜了他们俩一眼:“你们出钱?”
周建设悻悻地动了动嘴皮子:“爸,我们哪来的钱啊!”
周建英扁了扁嘴:“爸,你不是来取钱了吗?”
“谁告诉你老子来取钱的?你老子也没钱,没钱吃个屁啊,走,快点回家。”周老三直接爆了脏话,他现在也是又累又饿又渴,而且还心烦。这两个娃一点眼见力都没有。
最后父子三人拖着沉重的身体,顶着烈日,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家。中途,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父子三人就逮着井水喝。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时候,父子三人肚子里都灌了一肚子的冷水,那个难受,偏偏家里还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周老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三娘,三娘……”
隔壁王老五家的听到他们的声音,踮起脚,伸长脖子对着周家的方向回到:“三娘回娘家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她晚点就回来!”
什么时候回娘家不好,偏偏要这时候回娘家!
周老三非常不满,不过人不在跟前,他说这些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做点吃的填饱肚子,遂即对周建英说:“你去做饭。”
“你为什么不叫哥,只叫我一个人去?”周建英不满地看了一眼周建设。
周老三拍了一下桌子,凶巴巴地说:“你哥是男人。哪有下厨房的道理,快点去,多大的姑娘了,煮顿饭都叽叽歪歪。”
周建英不忿,后世做家务的男人多了去。不过她也知道,她爸就是个老古板,而周建设也是一辈子都没下过厨房,恐怕连玉米面是冷水下锅还是热水下锅都不知道,只能她来。
打开了装粮的缸子,里面全是粗糙的玉米面,还混着些碾碎的泥和石子,看着就没食欲。顿顿都吃玉米糊糊,这日子没法过了。周建英盖上了盖子,回头对周老三说:“爸,咱们走了四五十里,都饿死了,煮玉米糊糊要好一会儿功夫呢,先煮个鸡蛋填填肚子吧。”
周老三也很怀念鸡蛋的味道,便说:“那就煮三个,咱们一人一个。”正好那母女俩不在家。
“好嘞。”周建英眉开眼笑地进了周老三和冯三娘的房间,找到放鸡蛋的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土布一看,空荡荡的,只有铺在下面的那层稻草,鸡蛋一个都没有。
周建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说:“爸,鸡蛋都没了。”
他早上走的时候都还有四个呢,周老三不相信,跑进去一看,果然,篮子里什么都没有。再看屋子里,到处都整整齐齐的,不像是进了贼,莫非是被冯三娘拿走了?冯三娘以前回娘家偶尔也会揣几个鸡蛋,那时候家里两只鸡下蛋,周老三手里头又宽裕,所以也没把这几毛钱的东西当回事。
但现在不同了,自家人都舍不得吃的,却被冯三娘拿回去孝敬娘家人了。周老三气得直骂:“败家娘们!”
他这一说,周建设兄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现在兄妹俩太饿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去做饭。”周建英垂头丧气地进了厨房,然后又犯难了。因为几十年过去了,她早忘了怎么生火,手忙脚乱地,弄得厨房里到处都是烟。
最后还是周老三去帮忙,父女俩同心协力做了一顿午饭。可这顿午饭,因为周建英的厨艺不精,弄得好多玉米面结成了块,整锅糊糊,底下一层烧糊了,上面的汤清得能照人,结成块的地方却硬邦邦的,里面都是夹生的。
要平时,周建英是看都不会看这玉米糊糊一眼的,可现在饿急了的父子三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白天喝了那么多冷水,下午又吃了这么多半生不熟的玉米面,到了傍晚,周老三父子三人就开始不停地跑茅房了。
等冯三娘回来,周老三都没力气跟她算鸡蛋的账。
在乡下吃坏肚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忍一忍就过了,几乎没去看医生的。不过冯三娘看着他们三个抢茅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赶紧去山上挖了些止泻的草根回来,熬了汤,给他们三个喝。
姜瑜一踏进门就看见他们父子三个坐在椅子上,各自捧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苦大仇深地往嘴里灌,每喝一口,眉宇间的褶子就深一些,都能夹死蚊子了。
姜瑜光着闻着那股味就不舒服。
更令人难受的是,这药汁还没喝完,周建英就又把碗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急冲冲地跑进了茅房。
过了两秒,周建设也忍不住了,他丢下碗,直接跑出了大门,不知道是去哪里解放肚子了。
姜瑜轻轻一挑眉,明知故问:“周叔,你们这是怎么啦?”
周老三一脸菜色,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吃坏了肚子。”
姜瑜憋着笑,关切地叮嘱他:“那你们得好好休息,少吃冷的、生的、硬的,还有平时肚子要多注意保暖……”
周老三现在难受得紧,哪有心思听她啰嗦这些,忙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妈一个人在做晚饭,你去帮帮她吧,对了,跟她说,我们今晚不吃。”
“好。”姜瑜乖巧地应了一声,心情大好地进了厨房。
刚一进厨房,大门外就响起了王二麻子和高老头的声音:“老三,老三,在不?”
姜瑜心里敞亮:要债的来了,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32章
王二麻子和高老头都是周老三的狐朋狗友, 几个人平时没少凑在一起吃吃喝喝,上回要赔胡大山十块钱,周老三就是找这两人借的。
借的时候, 周老三说好了, 月中就还他们。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也知道,周老三不知哪里来的门道,每个月去县城一次,回来腰包都是鼓起的, 那几天走路都带风。
这事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一直非常稳定, 所以两人也没怀疑周老三可能会还不起。他一说借钱,两人就把家当都掏了出来, 帮助他度过难关。
不过这年月嘛,农村人天天在地里刨食, 手里头并不宽裕, 五块钱也是一笔不算小的数字了, 买肉都能买好几斤。
所以一听说周老三去了县城,两人估摸着他手里有钱了,马上就来要账。
周老三一听到这两人的声音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心里那个憋屈, 暗暗骂了一声,这两个东西,平时跟着他蹭吃蹭喝的时候咋就没这么积极呢?
但到底是欠了人的钱,自己理亏, 周老三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哎呀,王二,老高你们来了,快请坐!”
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一进来就察觉了周老三的反常。
往日里,哪次从县城回来,周老三不是满面红光,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但今天却恹恹的,浑身都萎靡不振,而且手上还捧着一只盛满了黑色药汁的碗。
“老三,你这是咋啦,不舒服吗?”王二麻子立即关切地问。
周老三摆了摆说,刚想说没事,结果肚子忽地一痛,小腹不断地往下坠,他再也忍耐不住,边跑边喊:“建英,你好了没啊?”
“好了!”周建英从茅房里跑了出来,洗了一把手,又捧起了那只装满药的碗,痛苦地喝了起来。不喝不行啊,再拉下去会虚脱的。
高老头瞧了一眼搁在小板凳上的另外两只碗,好奇地问:“建英,你们这是咋啦?”
周建英最近天天窝在屋子里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周老三给这两人借钱的事。所以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王二叔,高爷爷,我跟我爸爸,还有建设,都吃坏了肚子。”
父子三人一起去县城,村里人是看见了的。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也有耳闻,两人琢磨着,该不会是太久没开荤,一次性吃太多肉,胃受不了,闹起了革命吧。
想到这里,两人心里头都有点嫉妒,自家好几个月没见肉味了,周家父子却吃得拉肚子,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所以王二麻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建英,去县城你爸带你们吃什么好吃的了?”
周建英抬头看了他一眼:“别说了,什么都没吃就回来了,我们是回家吃了没煮熟的玉米面才闹肚子的。那,还有糊了的,喂鸡了呢!”
提起这个周建英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的火,顺带把她爸也给埋怨上了。不请他们下馆子就别让他们跟着去县城啊,白跑一趟,四五十里地呢,腿都给她跑断了。
至于周老三囊中羞涩这一点,周建英是完全没想过的,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上辈子,村里的日子虽然不大好过,但她爸一直不怎么缺钱。
不过这话落到王二麻子和高老头耳朵里却不得了了。
他们跟周老三混了这几年,比谁都清楚周老三这个人只要条件允许,是怎么都不会亏待自己的。结果今天去了一趟县城,什么都没吃,反而又跑回家喝玉米面?
太不合理了,这只有一个解释,周老三手头紧,没什么钱了。
两人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抬头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大好了。周老三要是没钱了,那借他们的十块钱怎么办?
等周老三从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王二麻子和高老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不过拉肚子拉得虚脱的周老三也没把这放心上。
他抓起药碗,喝了一口,然后回头看着两人:“王二,老高啊,你们看见,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说吧。”
他想先把今天拖过去,至于还钱的事,以后再说吧。殊不知,他的好女儿早就将他给卖了。
见周老三绝口不提还钱的事,还赶他们走,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不乐意了。
王二麻子拽着周老三的胳膊,把他拉到院子的一角,搓了搓食指和大拇指,压低声,苦兮兮地说:“老三,你啥时候还我那五块钱啊?我们家那老娘们又在催了,我要再不把钱给她,她保准会拿着菜刀追着我砍。到时候可别怪兄弟我不够义气,把你给抖落出来啊。”
王二麻子也鬼精,知道周老三现在手头紧,拿不出钱给他,干脆把自个儿的婆娘给搬了出来。全村谁不知道王二麻子的老婆最泼辣,一言不合就拔刀,十几年前,他们两口子刚结婚那一阵,王二麻子背了一口袋谷子去赌钱,他老婆知道后,直接拿着刀追着他跑了六七里地,吓得他躲在玉米地里,呆了整整一夜。
想到王二麻子婆娘的作风,周老三打了个激灵,轻轻拍了拍王二麻子的肩,承诺道:“兄弟,我手里头有点紧,你再宽限我两天,就两天,我一定还你的钱!”
王二麻子为难地看着他:“你说的啊,老三,我就信你这一回。”
高老头站在后头听完两人的话,关切地问:“老三,你这个月是咋的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说一说,老哥哥帮你参考参考。”
闻言,王二麻子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周老三,等着他的答案。
这种事怎么可能对他们讲。周老三连忙摆手:“就是出了点意外,我过两天再去一趟,没事的。”
他句话可说得可有深意了。姜瑜在厨房里听了不由好笑,这周老三果然是个大忽悠。
王二麻子果然误会,以为他过两天就能去县城把钱拿回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哥俩好地说:“行,要兄弟跟着你跑腿的话,尽管说。”
周老三没有拒绝,模棱两可地说:“成,有需要我叫你。”
得益于他前几年的“良好信誉”,总算把这两人给糊弄过去了。
把他们送出门后,周老三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眼神阴沉地盯着这两人的背影,心里是又气又急。
这次是把他们俩给糊弄过去了,但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过关了,当务之急还是弄钱。可怎么弄呢?
周老三除了种地,不外乎就是给附近迷信的人家做点法,跳跳大神。可现在家家户户手里头都困难,无外乎是招待他一顿吃食或者几个鸡蛋之类的,手头宽裕的也顶多是给他个几毛一块的。
这点收入对十块钱来说,那真是杯水车薪。周老三头大,为了还钱的事焦虑得一晚上都没睡。
第二天吃早饭时,看到两个子女捧着碗,嫌玉米糊糊不好喝,他气的摔了筷子:“这么大的人了,天天在家里白吃白喝算什么回事?从今天起,你们俩都给我去上工去,建英去除草,建设去挖地。”
看不惯两人闲着是一回事,周老三之所以借题发挥,让两人上工,更多的是为了赚点工分,否则梁毅这几个月都不寄钱过来,没有额外收益,就上半年的那点工分,分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们吃,全家人都得饿肚子。
可周建设和周建英两个懒惯了的,根本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和为难。
周建设指了指胳膊:“爸,我的伤还没好,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以后谁愿意嫁给我一个残废?咱们老周家都得断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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