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道人的手只是放在平心静气符上,心就宁静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十几岁时,一心修道,心无杂念的快乐时光。而这些年,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凌辱、歧视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确实是好符。”初阳道人的眼角滑下一滴苦涩的泪。
停顿片刻,他问姜瑜:“小道友,你的这个符怎么卖?”
姜瑜看着他枯瘦的手指,指节上的老茧,还有饱经风霜的脸以及那身洗得泛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道袍,心念一动,微笑着说:“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送给道友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一大把年纪,可不能占你小姑娘的便宜。”初阳道人慢吞吞地从道袍里掏出一颗表面磨得非常光滑的珠子递给了姜瑜,“拿着吧,这个就送给小姑娘了。”
四周的人一见,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黏在珠子上,挪不开眼。
姜瑜握着念珠,稍稍感应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这是千年雷击木所做的念珠,而且应该经过了数代道法高深之人加持,可不是凡物。这东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再过两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初阳道人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了。
就连洛东道人也一脸讶异地说:“师兄,你……这可是师傅给你的,咱们承运观……”
初阳道人摇了摇头,满是唏嘘地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言:“什么咱们的承运观,都是老黄历了。师弟,我们承运观的弟子还俗的还俗,下放的下放,死的死,就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了,与其让它跟着我入了黄土,不如送给有缘人。”
“这究竟是什么珠子?”姜瑜好奇地问。
老李用不识货的眼神看着姜瑜:“这是承运观的镇观之宝,阴阳珠,一极为阴,一极为阳,能吸收阴阳为己用。”
姜瑜捏着观察了几秒,发现还真是,这颗珠子一面冰冷,一面火热,确实是个难得的宝物,不愧为承运观的镇观之宝。
不过用区区一张平心静气符拿了人家的镇观之宝,似乎不大合适,但姜瑜又实在舍不得这颗珠子,便对初阳老人说:“阴阳珠我收了,多谢道友,他日道友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提!”
姜瑜不知道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初阳道长缠上了她,差点把她拉进承运观当了女道士。
第94章
打进一个团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里面某个比较有话语权的人的认同, 然后由他带入圈子, 这样其他人会更容易接受新人。姜瑜歪打正着, 获得了初阳道人的欣赏,并获赠了阴阳珠, 其他人对她的态度便马上不一样起来。
不少人跟她攀谈、闲聊, 虽然说的基本上都是很寻常的信息,不过对初来乍到的姜瑜来说, 这些信息非常有用。比如,从这些信息里, 她知道了黎市的玄门聚会是一月一次, 每个月的月中举行。在场这些人, 别看现在都穿着道袍, 拿着法器,但等天一亮, 大家都会脱下法衣, 该干嘛就干嘛。比如, 老李是扬子街上扫大街的,初阳道人师兄弟是化肥厂看大门的, 张家那对兄弟是挑大粪的。
他们这些人因为成分不好,所以安排的都是又脏又累的活。每个人的生活都非常苦闷,也就到了每个月的十五, 大家相聚一堂,谈经论法才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这对他们而言,是难得的精神放松, 也是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们在这里,除了谈经论法,还互通有无,把自己比较方便能拿到的物资拿过来跟其他人交换,利用工作岗位的便利,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姜瑜静静地听他们感叹,心道,大地方就是不一样,她在浮云县混了大半年,就只见过庄师伯这个半吊子水和周老三那个连半吊子水都称不上的家伙。哦,还有一个稍微厉害带着弟子躲进深山老林里了。
可这黎市,光是藏在地下活动的玄门人士就有好几十个,加上没来的,怎么也有个好几百人吧。
不过这些人都混得有些惨,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光明很快就会来了。临分别时,姜瑜安慰大家:“放心吧,过一两年就会好起来的,大家小心谨慎,多保重。”
虽然同情这些人的遭遇,不过这个所谓的玄门交流会她是不打算来了。因为当时那场严打来得很突然,很多人都没准备,不少法器、材料、道经都被毁坏了,而被匆忙藏起来的一般都是门派里极为重要的宝贝,除非逼到了绝境,没人会轻易舍得拿出来交易。既然这里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也没有她的老朋友,她又何必大晚上的不睡觉,冒着风险跑过来呢!
跟初阳道人师兄弟道了别,姜瑜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离开了。
她刚走出大厅,老李就匆匆收起摊子,从里面追了出来。
“姜小友,姜小友,等一下。”老李追上姜瑜,神神秘秘地说,“你还要买材料吗?我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
姜瑜回头看他,指了一眼周遭低矮的瓦房,小声说:“你叫我姜瑜就行了,在外面不要叫姜小友。”
“对,你说得对,姜瑜,你有没有兴趣?”老李搓着手,兴奋地说。
姜瑜挑眉看他:“那你要什么?”
她可不相信老李会这么好心,什么都不要,白白为她领路。
老李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口袋:“平安符,给我一张平安符就可以了。”
他虽然道法不怎么样,但也知道能让初阳道人舍得拿出阴阳珠跟她换的灵符,肯定是个好东西。
这玩意儿对姜瑜来说,只是蕴养费些功夫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这老李看起来交友甚广,确实有些门道,姜瑜也不介意跟他走一遭,就算买不了东西,多了解黎市也是好的。
“可以,时间、地点。”姜瑜非常干脆地答应了他。
老李搓了搓手,笑呵呵地说:“这个还不确定,姜瑜你住在哪儿?等确定了我来通知你。”
姜瑜怎么可能让才一面之缘的人知道自己住哪里。她拿出一张黄表纸,三两下折成一个对称的等边三角形,塞给了老李:“怎么好意思让你特意跑一趟呢?这个你拿着,确定了日期和地址,用朱砂将日期和地址写上去,烧掉我就知道了。”
老李将信将疑地看着姜瑜,他也在玄门界混了这么几十年,怎么没听说过这种符呢。而且他亲眼看见,姜瑜只是把一张黄表纸折了折就是,根本就没画符。
“不画符行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
姜瑜一本正经地忽悠他:“我这是为了不让人抓到破绽。你看这东西就算被人捡到,或者揪出来,你完全可以说这是你随身携带的草纸,没人会怀疑你在搞封建迷信活动,对不对?”
好像很有道理,要是他们的活动都能这样转到地下,让人抓不住把柄,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抓了。老李挠了挠头:“可是,这东西真的灵吗?”
姜瑜拍了拍他的肩:“过几天不就知道了。”
说罢,丢下一脸好奇的老李走了。
等走出小巷已经是后半夜了,春天来临,最近的气温虽然回升了不少,但大半夜的还是比白天冷多了。姜瑜拉紧了外套,按照寻踪符的提示,快速地往梁家的方向走去。
等踏入梁家所在的那条小巷时,姜瑜傻眼了。因为梁毅家的大门半开着,留着一条缝,里面有昏黄的灯光溢出来。
而她明明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关好了灯和门的。难不成是贼?不对,贼哪有那么大胆,进别人的房子,还把灯都开着。
应该是梁毅回来了!
很快她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两个纸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吱吱吱地爬到她的衣服上,然后齐齐向她比划,房子里回来了个穿绿衣服的男人,就是她曾跟它们说过,让它们不要攻击的那个男人。
姜瑜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凌晨一点,完了,她怎么跟梁毅解释自己大半夜的出门去干嘛了?
还有梁毅,他不是休了两个月的病假,有很多工作要忙吗?怎么才几天又回来了?
姜瑜郁闷地扶住了额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企图蒙混过关。
***
其实梁毅今晚回来还真是临时起意的。
明天是周日,部队里虽然也要拉练,不过比平日里松散了许多,不少家就在黎市的军官会抽空回家一趟,尤其是成了家的。不过梁毅以前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他家就他一个人,姑姑姑父也很忙,很多时候都不常在家,他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但今天不同,他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而陆进,只要没要紧事,他是每周必回黎市,因为他的老婆和女儿都在黎市。他的老婆是黎市第二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刚怀上二胎,胎像不是很稳,孕期反应很严重,陆进更是不放心,逮着机会就回去。
他拿起钥匙才想起,听说姜瑜也来了,瞧时间还早,他便返身回了宿舍,敲响隔壁的门:“梁毅,听说大侄女也来了,她才来几天,人生地不熟的,你不回去看看?”
梁毅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托了姑姑照顾她。还有,她有名字,不要总大侄女大侄女的乱叫!”
“哎哟,人家小姑娘都不生气,你生哪门子的闲气啊,还不让我叫大侄女了。”陆进哼了哼,走进宿舍,胳膊倚在铁架子床上,低头看着梁毅,“这次回来你很不对劲儿啊!动不动就生气,肝火很旺啊,小潘他们已经被你折腾得骨架都快散了。说说,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作为老搭档,两人共事了好几年,陆进算是比较了解梁毅的人了。他平时一向公私分明,心平气和,性格老成得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但这几天却奇异地非常反常,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动肝火。
梁毅合上了眼帘,不耐烦地说:“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我罚小潘他们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
还说没有,就现在又要动气了,若是以往,他这么问,梁毅肯定会心平气和地解释。
陆进直觉出了问题,他盯着梁毅看了几秒,然后眼尖地发现,梁毅的额头挨着发际处的地方,长出了好几颗红红的痘痘,因为这几颗痘痘刚好长在发根处,平时梁毅戴着帽子,旁人很难发现。难怪最近他精力旺盛得好像用不完一样,都训练完了,他大晚上的还要到楼下去跑个十几圈。
陆进跟发现了了新大陆一样,伸出食指点了梁毅的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最近火气这么大呢,原来是心火旺啊。听哥哥一句劝,你这毛病啊,没其他法子,只有赶紧娶个媳妇,然后自然而然就好了。”
梁毅不知是真的不耐烦了,还是恼羞成怒了,推了陆进一把:“走开,别胡说八道。”
陆进不以为意,笑得非常猥琐:“我可没胡说八道,你这分明是欲求不满。不过这也正常,没点欲求,咱们怎么给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培养下一代接班人嘛。”
添砖加瓦是这么用的吗?梁毅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回家看老婆孩子吗?赶紧走。”
陆进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回啊,你跟我一块儿回吧,正好我老婆他们学校今年进了好几个新人,都是刚参加工作,水灵灵的妹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或者比你小个两三岁,非常合适。我让我老婆明天安排安排,你见一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去,你怎么也跟那些老大妈一样干起了媒人的勾当!”梁毅翻过身背对着他。
陆进被他气笑了:“媒人的勾当怎么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就得靠媒人,媒人可是为你这种大龄青年困难户解决了不少难题。好了,哥哥也不跟你这冥顽不灵的家伙置气了,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圆脸还是方脸瓜子脸,高的还是矮的,胖点的还是瘦瘦的,做什么职业……”
梁毅随着他的问话,脑子中自动浮现出一张白璧无瑕的小脸,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好看极了。她红润润的樱桃小嘴一启一开的,从里面吐出好听的“梁叔叔”三个字。
梁毅你真是疯了,怎么又想到这一茬了!梁毅吐了口气,睁开眼,直接踢了话痨的陆进一脚:“赶紧回家去看老婆孩子,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哇塞,又开始暴躁了,这欲求不满得有点严重啊。
陆进后退两步,定睛看了他几秒,终于死心放弃了:“好吧,你不回那我走了,接下来可能有任务,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你可别后悔。”
他这话提醒了梁毅:“等等!”
陆进眼睛一亮:“怎么,想通了,改变主意了?”
梁毅没理他,从单人床上翻了起来,走到桌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币和票据,塞给了陆进:“明天顺路去我家一趟,把这个交给姜瑜。”
陆进掂了掂手里的纸币,挑眉:“你把这个月的工资都给她带回去了?不留点自己用?她一个小姑娘,一个月哪花得了这么多钱,你还是先攒点老婆本吧。”
“她刚来这边,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身上多留点钱方便。”梁毅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又不耐烦了起来,“让你带你就带,哪那么多废话!”
得,欲求不满,而且看样子很长一段时间还要维持这种状况的男人惹不起。
陆进把钱收了起来:“行,算我多管闲事。不过你也要想想,你每个月的工资不少,多少人全家好几口,一个月就这么点钱呢,你全交给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心好心办坏事。要是被人盯上了,小姑娘单纯天真,很容易就被骗了,钱没了事小,要是人被骗了,那可是毁了人小姑娘的一辈子。”
陆进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近这一两年政策开始松动,陆续有知青回城,同样的,知青下乡的步子也放缓了,不少年轻人,尤其是家里的独苗苗那种,想办法留在了城里。
可他们没有工作,也就没收入,成天游手好闲,又要吃又要喝,还想买好东西,没经济来源,总会想想其他办法。找个工作不错,或者家庭条件不错的姑娘,让老婆养,这不是就个很好的选择吗?
至于姜瑜,她虽然没工作,但她手里有钱啊,能骗来花花也不错啊。反正就算有点什么,男人也不吃亏。
梁毅原本还沉得住气的心在听到这番话后再次躁动起来。他站在房间里犹豫了几秒,忽地拔腿就跑,冲到阳台上,大声朝已经坐进车子里的陆进大声喊道:“等一下。”
陆进看他手里还拿着帽子,就知道这人是改变了主意。将头从窗口伸了出去,笑呵呵地看了他几眼,原来这家伙的罩门是大侄女啊,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叔叔,要不,他明儿用大侄女的名义,把他骗去相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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