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一眼城外,目光冷冷,“就告诉荀续,城池狭小恐有不便,让他领幽州军在城外扎营驻防即可,就说是我的意思。”
倘若不放心,最后试一试,是人是鬼马上就出来了。
黄陵毕泰到底久经战阵,深吸一口气压下惊骇,立即应喏。
黄陵匆匆往里头去了。
毕泰则探身出城头,对面露不耐烦的荀续喊:“夫人有令,邺城人多地狭,恐有不便,劳君侯领大军在城外驻扎即可!”
邺城之大,怎可能容不下区区八万将士?
荀续一听,便知恫诈之策失败,他呸了一口,不再多说,命盾兵将滕盾举过头顶,以防箭矢,立即飞奔回到中军。
原野上一阵“隆隆”的沉闷战鼓声响过,紧接着,幽州大军攻城开始!
“那个姓荀的孙子,果然不怀好意!”
毕泰破口大骂,随即传令击响牛皮大鼓,全力应战。
他对晏蓉说:“城头流箭无眼,夫人还请快快回避。”
晏蓉点头,自己没有武力值,立在此处只会碍事,她担心眼下战局,更担心霍珩。
确定了霍珹就是内应,也不知他在外会不会兴风作浪?
但报讯很难,幽州军有备而来,已经呈现围城之势,城门又浇铸过,正常操作打不开也不敢打开,用吊篮送传信兵下去,只有送命的份。
三人商量一下,这信实在没法送,只能暂时不送了。
霍珩对霍珹早有防备,这人折腾不起风浪,只要大军内部不出问题,其余外部障碍都可以解决的。
晏蓉这般告诉自己。
……
晏蓉先回的霍家大宅,老太太还等着呢。
荀太夫人怀里抱着四个多月的阿宁,腿边躺着正翻来覆去抓拨浪鼓的虎头,一见孙媳回家,立即急问:“怎么回事,怎地打起来了?”
她将小阿宁轻轻放在弟弟身边,“不是说扬州军一个多时辰后才至吗?还有,芮蒙刚告诉我,说是荀续领了幽州八万大军来援的?”
怎么一回事了这是?
面对老太太的一叠声追问,晏蓉颇觉难以启齿,但这个无法隐瞒,想了想,她道:“禀祖母,攻城的正是幽州大军,荀侯诓骗我们开城门不成,如今已擂鼓攻城。”
荀太夫人愣住了,扭头的动作僵了片刻,她倏地盯着晏蓉,一脸不可置信。
晏蓉一脸正色,并未回避,只道:“祖母,人心隔肚皮,向往利益乃人之常情,祖母勿要多伤心,你还有我们。”
她思绪纷扰,实在也无心思细细宽慰,不过,有关霍珹吕氏之事,她却没说。
荀氏叛变突袭邺城,已是大打击,再来几样,老太太肯定受不住的。
一室死寂,荀太夫人嘴皮子哆嗦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渐渐的,一双浑浊老眼,淌下了两行泪。
“我无事,你且忙去吧,战事要紧,莫要为我耽搁了。”哽咽了良久,她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太太罕见有这般失态的模样,晏蓉看着也心酸,好在情况还是比想象中好的,没见晕阙也没见其他症状,候在外头的疾医用不上了。
府里府外,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她真无暇仔细宽慰,只得命申媪抱了阿宁和虎头回去,再嘱咐全妪等人仔细照顾,疾医随时候命,便匆匆回去了。
守军不足,她得领着芮蒙等人,先将各府招来的家奴安排一番,并命护在身边的一百白翎卫临时教导,尽全力努力一把。
还有民间,临时招募守城兵丁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为防有细作混入,筛选安排也得再强调几遍。
……
晏蓉本来极牵挂霍珩,但很快,她根本无暇分心想太多了。
八万将士攻城,一开始就进入激烈状态。
这次幽州大军准备真的十分充裕,将士精挑细选,攻城器械精良,战策又是反复商议过是专门针对邺城的,兵力足足是己方四倍,荀续为求生路,昼夜不停一直这般不顾代价地猛攻。
即使黄陵毕泰再能干,冀州守城将士再悍勇,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守城战是极其惨烈的。
攻城的第四天,将士折损已经接近一半,有两次差点被幽州军逼近城头,幸好加紧用滚木擂石给压了下去,又用桐油拼死火攻,此处损的将士最多,都是用人命给垫的。
喊杀声不绝,疲惫至极的将士们依旧奋战在第一线,城墙上下大量尸体倒伏,鲜血喷溅流淌处处,火箭留下残火,血腥味,烧焦味,充斥着鼻腔。
家奴替补已经上了城头,各家健壮仆妇也齐齐上阵,搬运滚石檑木,桐油箭矢等。
民间招募的勇士也分批上去了,只是关键位置不敢放他们,以防细作趁机作乱。
晏蓉二昼夜没合眼,一直在城墙下守着,指挥临时上阵运输物资的仆妇们,还有安排不断自发涌过来帮忙百姓们。
她不是一个人,城中各府的夫人们都来了,还有官衙的大小官吏。有些力气的帮忙搬运,没力气的在晏蓉手下听令,各司其职。
这样众志成城,各样守城战备,干粮清水,不断有次序而快速地送上城头,堪堪抵住了消耗。
邺城军备极多,守城物资倒是不缺,缺的是将士,临时上阵的家奴和百姓战斗力不足,很快,就见有穿着杂色麻衣的尸体被抬下,逐渐增多。
不断有人被安排上去,不断有人被抬下来,尸体只能堆叠在附近坊市空旷处,殷红的血液流淌到外头的正街上,血腥味冲天。
站在晏蓉身旁的霍望母亲周老夫人抹了一把泪,晏蓉也很难受,熬了两天的眼睛本来干涩,如今也润透了。
她低头,用早已沾上脏污的扎袖抹了一把脸,“我们一定可以守到援军归的!”
“对!”
周老夫人放下手,这个年愈五旬的老妇人持着身体康健,一直坚守到现在没有去歇息过,闻言大声附和:“必是!”
“我们必能等到君侯率援军至!!”
“没错!”
“对!”
……
一阵高呼,众人精神一振,已力竭的身躯又平添一股力气,步伐又快了几分。
可惜的是,守城之战,光凭精神是不够的。
到了第五天,荀续久攻不下,见人疲马乏,且冀州分散在各处的其余驻军也陆续接报分兵星夜来援,零散兵力汇拢一处,虽仍是不足,但一直这般拼死攻击,到底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这样下去不行!
再拖着,假若霍珩真挺过王谷关伏击,怕是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他心急如焚,竟下了一令。
活捉霍珩家眷者,任意一人,赏万金,封虎威将军!
活捉冀州其余高级将领家眷者,任意一人,赏千金,连升三级!
有赏就有罚,来冀州这八万将士,都是单独造了花名册的,若有怠战甚至临阵脱逃者,一经发现一律连坐,全家投到为奴籍,送至北境修补长城,子子孙孙世代不得赦。
此令一下,荀续目标昭然若揭,麾下将士也像打了鸡血一般,攻城强度陡然猛烈了一倍。
南城门险些被撞开,幸好大石搬运及时,勉强堵住了。
城头也被幽州军前锋杀上来两次,黄陵毕泰领兵死死压了下去。
可是这样不行,也不知援军几时才到,邺城能不能支应到这个时候。
“夫人!夫人!”
毕泰双目赤红,黑甲上血迹斑斑,提着大刀疾冲下来,“标下以为,我们恐怕要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的当然是一旦城破,残余军士拼死也要好好护着主子们突围而出。
还有其余高级将吏的家眷,是走是留,也得有个定论。
邺城高级将吏不少,家眷妻小的数量那就更加可观,残余军士肯定无法全部护着走的,至少也得留下一半。
这个走,不难理解,但这个留,按毕泰的意思,那就是留下一具尸体。
人是肯定不能落到荀续手上的,以免被其用以要挟主公以及在外的一众大将。
毕泰的夫人长女也在场,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家眷区别对待,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既然披上冀州战甲,就当以忠诚为先。
现在的邺城,还能勉强支应,但若有万一,谁走谁留,必须先安排出来。
毕泰言下之意,并不难懂,话一落下,现场陡然静了静,众女眷屏住呼吸,看向晏蓉。
晏蓉是主母,现场身份最高者,这个决策权,当仁不让落在她的头上。
第95章 援军至
晏蓉明白毕泰的意思, 现在并不是与城池共存亡的问题,她是霍珩之妻, 除非尸骨无存, 否则就是死了,二位将军也会护着她出去,以免遭遇敌军亵渎。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一个人, 阿宁,虎头, 老太太,都不能出差错。
还有眼前众位夫人及其家中老少。
总不能让她们都随着一块死了殉城。
晏蓉压力很大, 但她的思维反而更加清晰,她环视身后诸人一眼, 对毕泰说:“毕将军, 我祖孙几人同行,只怕不妥。”
荀续的命令她已经知悉了,作为每个都价值万金的霍珩家眷, 只怕就算有了残军拼死护出城,也未必能确保成功脱身。
敌军可以追。
目标太大,追上并被拦截的可能性不小。
再突围,可否成功?
晏蓉不想连累儿女。
没错, 就是不想连累阿宁和虎头。
荀续是见过晏蓉的, 她就是一个标志性的人物, 就算想使人冒充也不行。但阿宁和虎头不同, 两小的才几个月大, 不说荀续没见过,就算见过了也记不真,把襁褓一换,冒充平民百姓的孩子再轻易不过。
“诸位,你们家中也是同理。”
晏蓉回身,对身后的各家夫人沉声说话:“让忠心护卫乔装保护,人数也不需费太多,隐于平民中混出城即可。”
邺城极大,百姓极多,城池若破,百姓肯定惊慌外逃的,人流大,幽州军也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多少,只要小心谨慎些,安全性大大增加。
比跟着她们跑高太多了。
各人自求多福,也不用晏蓉去选谁留下便牺牲性命。
晏蓉此策极好,在场的贵妇们不禁神色一松,不管如何,儿女小辈的性命基本可以保住了。
家里男人都还好好的,孩子们逃出去就好,就算她们死了,也能瞑目。
“那我们了?!”
麻桐忍不住冲上前两步,尖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在场的基本都是邺城高层将吏的夫人,差不多都和荀续照过面,寒暄过,而且不止一次。其他夫人因孩子们有了生路而大松一口,但麻桐不行,她没有亲生的孩子,更不想死。
但偏偏,身为霍望之妻,不但荀续颇熟悉她,就连他身边的宋奕廖安也多次见过,不会错认。
荣耀加身,今竟成催命符吗?麻桐尖声道:“我们也可以分散逃出去啊!和孩子们一样!”
晏蓉十分冷静地说:“只怕不行,若荀续一旦没了明面上的目标追逐,他干脆守住四门逐家搜寻的话,就会连累孩子们,陷他们于死地。”
不要说邺城大百姓多可以藏匿,单单现在让晏蓉举例,她就能想出好几种有效办法来找人。譬如重赏匿名举报陌生人,不要小看了人性。又或者再简单粗暴点,搜一家杀一家,相信不用太久,这些藏匿在人群中的陌生人就出来了。
好人家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禁不住细细分辨的。
“所以,我们这些为荀续所识的,一定得放在明面上突围,转移幽州军视线,让他们忽略其他地方。”
毕泰夫人孔氏上前一步,这个眉目柔弱的美妇此刻一脸坚毅,道:“孩子们是我冀州下一辈的希望,他们人多,我们人少,非常时刻,做出些许牺牲也是应该的。”
话罢,孔氏又安慰麻桐,“况且放在明面上不一定就有性命之虞,我们人少了,突围而出的希望不是更大吗?麻家阿妹且放心。”
能让荀续有印象的贵妇,到底只占很少一部分,虽说是放在明面上,但将士们需要保护的人少了,安全系数不是增加了吗?
孔氏又安慰了两句,方才只要死和明面突围两个选择,而如今晏蓉良策,就换成了明面突围和乔装混出。
虽突围风险高于乔装,但假若没有晏蓉的计策,大家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大家都如愿以偿了,这样不是很好了吗?
麻桐当然觉得不是,她不想死时求突围,但有了更好的生路当然得换上这个啊!
“当然不是,我……”
“好了麻氏!你给我闭嘴!”
麻桐的婆母周老夫人忍无可忍,怒喝一声。但毕泰动作更快一步,他反手“噼啪”一刀,狠狠劈断了身边一张登记用的长案,眸光冷冷,盯着麻桐。
“荀续认识的,不想跟着我走,那就死!”
他“呸”了一声,这么个女人,简直侮辱了他的霍望兄弟!
好声好气劝的,效果不如远这么一句恫吓,在毕泰杀气腾腾的瞪视中,麻桐噎住了。
她知道毕泰不是开玩笑,一时也不敢再闹,但还是很不甘心,视线游移瞥见肃立的晏蓉,她立即指着对方尖声问:“那她呢?荀续更是认得她!”
“我随二位将军。”
晏蓉心绪清明,她的目标加起来比所有贵妇人们都大,而且最重要一点她刚才没说,霍珩家眷不能一个都不在,否则,就和没有明面目标一个效果。
荀续的目的是霍珩家眷,其余高级将吏只是附带是。
没有人想死,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得以孩子们的安全为先;作为冀州霍氏主母,她也得以大局为重。
晏蓉思虑过后,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方面面都能兼顾到,并且已将风险降至最低的计策。
麻桐噎了噎,随后她又喊道:“那,那荀太夫人呢?!”提到这个姓氏,她心中无法抑制地涌起怨恨。
“麻氏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老夫人暴怒,挣脱扶着她的人,一个箭步上前,“啪”地重重给了儿媳一巴掌,怒道:“我等旧日得享尊荣,今若邺城被破,本该与城池共存亡!然眼下身死弊大于利,我等便应主动为饵,为少主及各家小辈挣得更多生机,你如何还敢牵扯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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