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漫兮暗自叹气,对他说:“快把你家少爷带走。不然,我不保证他会不会二次受伤。”
杜德依旧没动,微微低头,言语依旧恭敬:“今天要给周小姐添麻烦了。”
她伤了少爷,便要负责了。
看少爷这意思,估计今晚要住下来了。
事实证明,知叶律恒脾气者,非他莫属。
手臂伤缠了一层纱布,叶律恒欣赏着,眼神染上笑,慢悠悠开了口:“周漫兮,感谢你,在我身上留下了第一道英雄的勋章。”
周漫兮:“……”
她现在真想把叶律恒的脑袋敲破了看一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她自初见他,便印象不好,几次相处,他言语举止也看不透,遂生了厌烦抵触的心思。但现在,她依旧厌烦他,却又生出了几分好奇。
叶律恒能疯成什么样子呢?
她一味隐忍躲避,他步步紧逼,如此一来,反不如迎难而上。
总归,她不怕他。没道理做缩头乌龟。而且,她隐隐生出一种可以掌控他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觉得惊险刺激,非常亢奋。
毋庸置疑,叶律恒是个很强势霸道且自私自我到极点的男人。而让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俯首称臣,又将是怎样一番刺激感受?
周漫兮野心勃勃,这不是对事业,对爱情,而是对一个人思想理智的掠夺。
“怪大伯,我下好了。该你下棋了。”
卧室外传来周易鸣的催促声。
叶律恒拉下衬衫袖子,淡定如常地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临出卧室时,周漫兮忽然问出声:“叶律恒,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关心我。”
“你那是缺爱。”
“嗯。”
他承认,他坦白,眼神传达着真心:“尽管在你看来,那些关心无足轻重,但对我而言,弥足珍贵。”
周漫兮微怔,眸光暗转道:“其实,我不关心你。在你看来弥足珍贵的关心,不过是我心情好时偶尔为之的同情。”
她这样说,算是给了他收心的机会。
倘若他继续以身犯险,那么,她也只有从容应战了。
叶律恒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时目光专注深沉:“不管你的关心是否掺杂了同情,我的心,我的预感不会骗我。”
“预感是什么东西?”
“你会属于我。你会爱我、理解我、包容我。”
“呵。”
她跟他又没有说话的兴致了。
叶律恒转头走出卧室,继续下棋。
周易鸣没一会又陷入深思,良久后,有些气馁地问:“所以,我现在该走哪里?”
“认输了?”
“你不是说,我输了,你就做我的围棋老师吗?所以,现在我该走哪里?能起死回生吗?”
叶律恒点头,指了一个位置:“下这里,绕开这片棋子,围住这片来牵制一方。”
“你有研究我的棋势吗?”
“大概猜出你会猜出怎么下了。”
“你玩围棋多久了?”
“三年。”
“一个人学习?”
“算是。”
“喜欢围棋?”
“差不多。”
“你回答的不诚心。”
“……”
叶律恒把手里棋子放进棋筒里,揉了下他的头发,轻声笑:“小小年纪疑心病很重啊!”
周易鸣不喜欢被当小孩子,躲开他的大手,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小大人似的分析:“你很擅长谋局,考虑事情滴水不漏。你很聪明,也很狡猾。”
观棋如观人。
叶律恒低声笑:“那你呢?”
“我学习能力和领悟力都很好。下次,我就会赢你。”
“好。我等着。”
他含笑接下战帖,慵懒躺在沙发上,催促他:“不过,现在你需要去洗澡睡觉。”
周易鸣皱着眉头:“你呢?还不走?”
“不走了。”
“你今晚住在这里?”
“嗯。”
“我家里没床。”
“我睡沙发。”
“你就像是癞皮狗。”
“那你要小心癞皮狗咬人了。”
叶律恒脸色倏然严肃了很多,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现在,收拾棋盘,回卧室拿衣服,去浴室洗澡。”
周易鸣说不怕他,但多少有些忌惮。他乖乖跳下沙发,收拾了棋盘,问他:“你要和我一起洗澡吗?”
叶律恒轻挑眉头,反问:“不然呢?要你妈妈给你洗澡吗?你多大了?”
四岁。
周易鸣瘪瘪嘴,回卧室拿衣服。
周漫兮正在做瑜伽,山岳式的姿势,双腿伸直,双脚并拢,身体向前俯卧,臀部翘在半空,头低下,位于两臂之间。
她见儿子进来,慢慢收了动作,微喘了两口气道:“结束了?洗个澡该睡觉了。”
周易鸣没回话,走到她身边,小声说:“怪大伯要住在这里。”
意料之中的结果。
周漫兮不惊讶,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围棋玩的尽兴吗?”
“他太厉害了。”周易鸣点头,啧啧赞叹一句后,又很快补充:“不过,我以后也会很厉害,比他还厉害。”
“妈妈相信你。我儿子最棒了。”周漫兮低头亲了下他的脸颊,给他找了睡衣,领他去浴室洗澡。
叶律恒躺在沙发上,眼睛似睁未睁地出了声:“我来带他洗澡。”
他声音落下的一瞬,人已经从沙发上蹿起,大长腿健步如飞,一眨眼到了浴室门口。
周漫兮考虑了两秒钟,等回神,儿子已经被带进了浴室。她思绪沉沉站在浴室外,看了眼杜德,蓦然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真是神出鬼没的一对主仆。她捏了下太阳穴,正要迈步回卧室,忽然听到浴室传来对话:
“你好白!像只白斩鸡!”
“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话?瞧,这是腹肌,看到没?数数几块!”
“一二三四五六,切,就六块。”
“你呢?一块没有。”
这对话真是弱智到极点了。
周漫兮迈步回了卧室,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的样子,一大一小的声音渐行渐近:
“你真不回家吗?”
“不回去。”
“你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你杜叔叔去拿了。”
卧室门被推开,叶律恒裹着浴巾进来了。他确如周易鸣所言,身上白的发光,但胸腹间几块腹肌也很显眼。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去,正迎上对方玩味的视线。
草,真好奇心害死人。
周漫兮收回目光,佯装淡然:“你手臂还伤着,就去洗澡?”
她可不是对他身材感兴趣,而是在看他手臂的伤,等等,似乎这句话更容易让人误会。真是多说多错。她沉默,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儿子快过来睡觉。
周易鸣见到了,就要过去,叶律恒拽住他,拿过毛巾给他擦了下头发。
“把头发擦干了,再睡。”
他轻喃一声,动作轻柔。
周漫兮顺着他的动作去看他的手臂,右小臂红肿的厉害,刚上了药,没多久就洗澡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她微皱着眉头,收回目光时,无意一瞥,看到他左手腕上一道肉色伤疤隐在银色腕表下。
自杀?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怎么可能,这男人活得嚣张狂妄、肆无忌惮,怎么会像个懦夫一样去自杀。可落在那个位置……总让人想入非非。
叶律恒余光注意到她深思的表情,轻声问:“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你。”
她也算坦白,直言自己的心:“叶律恒,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叶律恒一笑待之:“你对我好奇,这是个好现象。”
周漫兮没多说,搂着小家伙,扯过被子,闭了眼。她关上灯,听到放轻的脚步声,知道男人走了出去。她复又睁开眼,有些烦躁地看着天花板。
周易鸣也没睡,小脑袋紧贴她的胸口,小声说:“妈妈,其实,怪大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叶律恒有什么讨人厌呢?
他们相识到现在,除了说些不讨喜的话,从未切实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可不说讨人厌,也不讨人喜欢。
还真是矛盾的情绪。
周漫兮想着想着便睡了,许是,睡前有所思,睡时有所梦。她竟然在梦里看见了叶律恒,他老了很多,头发灰白,面容枯槁,没有兄弟看望,没有妻儿相伴,形单影只地躺在病床上落寞地喝着酒。
有医生来劝他:“叶总,您不能再喝酒了,会死人的。”
叶律恒似是没听到,目光飘渺地看着窗外,低喃一句:“怕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他有求死的心。
周漫兮骤然惊醒,外面夜色沉沉,月光如水。她借着月光,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客厅里,叶律恒躺在沙发上睡觉。他睡容静美如画,身上盖着薄毯,双手搭在胸口,左手上银色腕表,银光闪闪,分外引人注目。
一个念头闪进心头。
她走过去,蹲了下来,想要去看他银色腕表下的秘密。
可谁料,手才伸过去,就被紧紧握住了,力道很大,几乎要掐断了。
“是我!叶律恒!”
她惊呼一声,男人的力道小下来,但没有放开。周漫兮想要甩开,叶律恒又握紧了,双眸灼亮:“你怎么不睡觉?”
周漫兮没回答,晃晃手,示意他先松开。
叶律恒没放,紧握着,手心滚烫灼人,重复问她:“怎么不睡觉?”
周漫兮并不喜欢撒谎,简单回了:“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奇怪的梦。”
“怎么奇怪?”
“……算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其实,她的行动最奇怪。
叶律恒笑着猜测,语气笃定:“那你梦里一定有我!”
周漫兮又不想说话了。她发现了,这男人就是话题终结者。她去甩他的手,低喝一声:“放开!”
叶律恒握的很紧,还用力将她拉到胸口上,翻身压下来。
“你!”
“周漫兮,你会很爱我的!”
他笑起来,胸腔震动着,无限的愉悦在心底蔓延开来。
如他所想,周漫兮是一个会让他心安、心暖乃至心甜的人。他的预感从没有出过错。他很高兴,有些想喝酒。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喝酒。一直以来,他情绪低迷压抑,多借喝酒振奋心情和神经。久而久之,就染上了酒瘾。而现在,第一次没有酒精作用,他也能觉得兴奋。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愉悦和兴奋。真不敢相信,她一句话就有这样大的魔力。
“有酒吗?”
他俊颜含笑,说出了最煞风景的话。
周漫兮挣扎着推开他,甚至一脚踹过去:“你可以滚了!”
叶律恒不肯滚!
他躲过她的那一脚,伸手拽住她,一个转身,又将她压在身下。他低头去亲她的唇,周漫兮扭过头想要躲,叶律恒捧住她的下巴,亲了个正着。
周漫兮:“……”
她被强吻了!
她愣了下,看着他捧住自己下巴的双手,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推他手腕上的银色腕表。终于,那道细长的疤痕露出来,横亘在手腕上,像是丑陋的蜈蚣,爬伏在雪白的瓷釉上。
叶律恒正沉醉地吻她的唇,像是小孩子品尝着美味的糖果,反反复复,啄吻啃咬。他喜欢她唇齿间的温热和甜蜜,他沉沦着,可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像是被针刺到了,忽地松开了她。最丑陋的地方被她发现了,触碰了,那些恶心肮脏的记忆就像汹涌的海水涌过来。他感觉到窒息,眼睛翻涌着痛苦。他甚至说不出话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门,往楼下跑。
“叶律恒!”
周漫兮追出去,他的身影快如风,眨眼消失在楼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那么狼狈,像是受惊的兔子,仓惶逃窜。
她感觉到一丝快慰,叶律恒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想来,之后不敢再来烦她了。这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快慰没持续多久,一种后悔的情绪就占据了她的脑海。叶律恒背负着太多伤痛,一道伤疤就能让他如临大敌,狼狈逃窜,而她何其残忍,主动去揭开……
“妈妈——”
卧室里传来呼唤声。
她那道声音太大,把周易鸣惊醒了。
周漫兮忙收回思绪,关门回了卧室。
“妈妈,怎么了?”
周易鸣打开灯,揉着眼睛,困意正浓。
周漫兮忙摸了下他的头,轻声说:“没事,乖,睡,明天还要早起晨跑呢。”
其实也睡不了多久。
已经四点了。
凌晨四点,据说是抑郁症患者最难过的时刻。
叶律恒奔下楼,杜德守在楼下,睡在豪车里。他看到了,猛拍车窗,粗喘着,额头青筋跳跃,眼睛里闪过疯狂的因子:“药,给我药。快,快点!”
杜德惊醒了,忙打开车门,把他扶进车里,从裤袋里找到药片。他才拨开两粒,就被抢走了,叶律恒也不喝水,干吞了,无尽的苦涩折磨着他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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