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杉狡黠地转了下眼珠,从一旁心包里抽出一叠整齐袖珍的,哗啦一下悬空展示出来:“我有这个!”
游寅立即认出是什么,皱眉:“小抄?”
涂杉护宝般把这沓纸片叠好收回:“对啊,这可是每年期末考试的救命稻草。”
游寅似乎不以为然:“父母花钱供你读书你就这么浪费的?”
莫名有种被训斥的感觉,涂杉摸摸刘海:“大学里面大家都是这样的啊。”
游寅忽然失语。
见他没了声响,涂杉偷偷瞄他。
男人兀自掀着她那本书,面无异色,仿若无事发生过。
但涂杉还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细想着鬼哥哥那段不堪回首却又刻骨铭心的少年岁月,它们让他的人生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从光里没入暗处。
而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她、包括他们,却轻描淡写,弃若敝履。
涂杉又瞧了涂杉几眼,他坐在那里,瘦削苍白,像一个苦修的孤僻吸血鬼。
她的心绞起来,唤他全名:“游寅。”
她突如其来的正视旋即引起他注意。
“游老师。”涂杉看进他眼里,正经叫道。
游寅笑了:“干嘛?”
涂杉指指自己讲义:“这个卷子上都是我的课程重点,我会好好熟读背诵,过一会你能给我提问吗?”
游寅放下书:“有辅导费吗?”
涂杉沉吟:“有吧……”她撅噘嘴:“一个亲亲可以吗?”
她耷着眉尾,像只讨果子的小松鼠,有圈毛茸茸的柔软光辉。
看久了,游寅破功投降,他偏开脑袋,溢出一声哼笑:“行吧。”
——
有了“游老师”尽心尽力地监督辅导,涂杉顶着两团大黑眼圈,上大学来头一回没有依靠任何“外来手段”、“歪门邪道”通过了期末测验。
暑假如期而至。
在一片葳蕤蝉鸣中,涂杉回到自家外地的避暑庄园。
管家接过了大小行李,微笑地迎她进门。
妈妈正在客厅喝下午茶,面前摆放着精致的茶具与甜品。
见女儿回来,她并未动身,仍斜倚在那玩手机,她盖着点翠蓝的薄毯,与许多无所事事的贵妇人无异。
涂杉走到她身边,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妈。”
女人这才打量起她来,说是打量,不如用审视更为合适,就这么眯眼看了涂杉好一会,她才稍稍直起上身问:“你这条裙子是不是穿过?”
涂杉愣了,这条贝壳jsk她的确不是第一次穿。她坐回沙发,惊奇发问:“你怎么知道?”
“这条很难看,所以我记忆犹新。”妈妈淡淡点评。
胸口狠插一刀,涂杉咳了一声,捞起裙摆:“哪里不好看?这条大家都很喜欢。”
妈妈压根没有争论的打算,只问:“钱不够用了?都穿重样的丑裙子了。”
涂杉:“……没有啊。”
妈妈一脸心知肚明,鄙夷问道:“又开始养男人了?”
“我没有!”涂杉恨不能对天起誓。
但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无话不谈的老妈:“妈,爸爸平常资助一个学生需要多少钱?”
妈妈摇头:“他都一座学校一座学校的捐,我怎么晓得。”
“……”好吧,涂杉眼光陡暗两度,直言不讳:“我谈了个新男朋友,我想让他上学。”
妈妈坐正身体:“你每次谈个恋爱都跟慈善家一样,这次这个长得是多好看?都要资助人念书了。”
涂杉:“……”
她为鬼哥哥辩驳:“他很好很上进,和我以前那个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比旁人长得标致些,”妈妈不想拐弯抹角:“有照片吗,我看看。”
涂杉一边翻手机一边嘀咕:“帅的要死……”
找到一张无可挑剔由她亲自拍摄的鬼哥哥照片,涂杉把手机递了过去。
妈妈接过,瞟了眼,点点头:“比你上学期谈的那个是要好一些。”
好像在赞赏自己一般,涂杉嘻嘻傻笑起来。
“跟你一个学校?”妈妈问。
涂杉摆了摆手:“他不上学了,在工作。”
妈妈说:“又想上学了?他跟你说的?”
涂杉回:“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很想。”
“他做什么的?”
“他打了好多工,很辛苦。”
“打这么多份工自己都没钱上学么?”
“但如果他上学的话,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工作了,我想他能心无旁骛地完成课程,就当个学生。”
“他因为家庭条件辍学了?”
涂杉顿了顿:“也不是,他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导致他中途不得已放弃学业了。”
妈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涂杉,你能不能就好好享受恋爱,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琐事。”
涂杉一本正经:“可我不只想跟他谈恋爱,我还想跟他结婚。”
妈妈偏眼,端起茶杯,似乎完全不想理会她。
女人抿了口茶,末了才说:“你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帅哥,每个都是真爱,每个都想跟他们结婚。”
涂杉央求:“他真的不一样……”
妈妈乜她一眼:“他哪里不一样?”
“他对我很好。”
妈妈不以为意:“你一看就很贵重易碎的样子,谁敢对你不好。”
涂杉眼圈开始泛红:“他是很真诚也很自然的那种好,也许很多人眼里的我贵重易碎,但他是一个贵重地把我摆在心里面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需要因为感到自己贵重易碎而担忧退却,我不用刻意讨好他,他看待我就像个平常人,我是她的女朋友,简简单单的女朋友,他是他,我也是我,他对我好,我也要待他好。”
“爸爸妈妈也没有那样看过你呀,”妈妈声音温柔了几分:“你无论怎样都是你的选择,你能乐在其中,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我知道,妈妈,所以我一直心怀感激,感谢上苍,让我成为你们的女儿。”
明明是怯懦的神态,但涂杉的口气却愈发理直气壮:
“你说我每次谈恋爱交朋友都像慈善家,是因为我的爱好,我的装束,我那些举手投足,会让我身边的人都因此承担更有压力的指点与眼神。我明明穿的那么可爱,可我却愈发惭愧自卑,所以拼了命想去讨好我喜欢的人,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厌弃远离。但和他在一起就不会,他完全不会让我有这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感觉,因为他,我反而更愿意也更有勇气做我自己了,你不觉得,这好了不起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声尖叫
说服母亲后,涂杉亢奋了一下午。
妈妈看她旅途辛苦,劝她最好补个觉,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吃过晚饭便牵着自家古牧出去遛弯。
晚风徐来,叶片和鸣,繁枝起舞。
涂杉坐到草地上,她的裙子像铺开的云,白天将一小片晴空落在了这里。
巴德立即蹭了过来,毛乎乎的,一张狗脸写满无害的憨气。
涂杉搂住它脖子,放松地嗅着它身上沐浴露香气,忽然想起了她家鬼哥哥。
它叫巴德,他也叫巴德,都是诗人。
涂杉直起上身,取出手机,对着巴德拍了张照,给置顶的男人发过去。
男人几乎秒回:你的狗?
他的无时不刻无处不在让她心里甜丝丝的,涂杉不由咧嘴笑开来:是啊,你猜猜看他叫什么?
游寅:不会叫鬼狗狗吧?
什么冷梗嘛,涂杉笑意更浓了:才不是呢。
游寅:嗯?叫什么。
涂杉一字一顿:他叫,bard,巴德。
游寅:?
游寅:抄袭我?
涂杉:才没有,我认识你之前就给他起这个名字了。
游寅:为什么叫这个?
涂杉:因为他脸上长长的毛和圆滚滚的身材老让我想起LOL里面的星界游神。
游寅:你还知道星界游神?
涂杉:我可是游戏高手!
游寅:厉害。
涂杉又问:你叫bard是因为你本名叫游寅吗?
游吟诗人,好浪漫啊。她在心里想象着,这个宛若黄昏,又如同星空的意义延伸。
游寅:嗯。
游寅:装逼,适合乐团。
涂杉:……
涂杉砸过去一个炸毛兔子脸:请这位先生不要煞风景。
对面回过来一个让她瞬间稳定的摸头顺毛表情。
涂杉仍惦记着下午的母女会谈结果,试探性问了句:鬼哥哥,你有想过继续学业吗?
聊天框里,突地沉默了。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涂杉焦虑地咬着大拇指,等了好一会,那头才有了动静。
游寅:唱歌不好吗?
涂杉小心翼翼戳字:念书也不错的说。
而且你们团里有个人很讨厌。她语气强硬地补充道。
游寅:扎辫子那个?
涂杉:嗯嗯。
游寅回了个:笑脸。
这个表情有种莫名的真挚与灿烂,涂杉不禁脸热:你笑什么?
游寅:笑你果然是个小公主。
涂杉:嘲笑我哦?
游寅:欣赏的笑。多数人的爱恨都很模糊,没人有你这么真。
涂杉:不准转移话题,继续回到我的真诚建议上面。
游寅:念书会浪费很多时间,还要考试,还要复习。
鬼哥哥明明很清楚重返校园的方法,过去的某一天,他一定仔细搜查过这些讯息。
涂杉在心底确认,她为自己打气,决定趁此机会阐明她的打算。
涂杉按了按猛跳的心口,谨慎地打着字:我可以供你读书,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喜欢你,想对你好。我希望你答应。
对话框里,又没了反应。
须臾时光堪比百年漫长,突地,手机震动起来。
涂杉唯恐慢了地接起。
她莫名的,气喘吁吁,像奔跑了几公里路。
“喂?”
“喂。”
两人同时开口。
游寅笑了一声,涂杉忍不住揉揉耳廓。
男人很快说了话,并没有涂杉原本料见的那般晦涩艰难。
“怎么,”他听起来很是无所谓,有种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一向如此的疏懒:“要包养我了?”
“我……”涂杉结结巴巴:“不是,只是像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男人接着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看到你想……”她气若游丝回道。
游寅听得很清楚:“我怎么想了?”
他的逼问,令涂杉阵脚大乱。她缩起脖子,仿佛他就在她身边,倾身施压于她。
涂杉开始语无伦次,语气也软得像能掐出汁的水蜜桃:“跟你一起复习期末考试的时候,你一看就是学霸,我要背好几遍的东西,你看两眼就记住了。我想,我男朋友好适合学习啊,不上学多浪费人才……好替国家和社会不甘心啊……”
她说着说着,听见他真切地笑了。
见鬼哥哥情绪有缓,涂杉如受鼓舞,接着说:“可是我男朋友,既要上班,又要上学,岂不是很累,但他只上学不上班的话呢,他又没办法顾好自己的生活了,我就想,能不能暂时给我好爱好爱的男朋友提供一点帮助呢——”
游寅忽地打断她:“涂杉。”
涂杉竖起耳朵:“嗯?”
游寅:“你想供我读书的钱从哪来的?”
涂杉立马听出了他的意思,霎时没了底气:“……我妈给的……”
“那就是你母亲在提供帮助,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女朋友给她男友的帮助。”他给出无可挑剔的逻辑。
是、这、样、的、呢。
涂杉悻悻嘟起了嘴。
他的声音,正式而温柔:“我有存款,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
“嗯。”涂杉点头。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和我继父说过我想出国。”
“那时我就在为这个计划做准备。”
庄园的星夜如碎钻璀璨,脚边的草叶静悄悄的。涂杉一下下抚摸着巴德的背脊:“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我还没想好。”游寅答得很干脆,也很真实。
她旋即化身黏糊糊的小尾巴精:“那我也要跟你出国!”
游寅失语,因为女孩不假思索的激动与追随。
离家那几年,他只想越走越远,因为对自己憎恶,对这里也没了眷念。
芸芸众生,他不想再仔细去看。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朦胧中浮现出具象,灰白里涂抹上油彩,他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有了温度。
料峭崖壁开出小花,他的心防土崩瓦解,甚至是,在少女提出要供养他的下一刻,他没有燃生出一丝一毫关乎自卑自尊的排斥反感,相反觉得她异常可爱,格外动人,闪闪熠熠,像一粒天然的,剔透的露水。
所以此时此刻,他几乎不由自主地想答应她撒娇一般的请求。
克制良久,游寅才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我有存款,也不想你出钱,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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