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行将就木,是很重的负担。
曾玉洁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哪里会没有半点感情。他们赶走孟听,就是希望小外孙女没有重担过下去。
正如后来孟听那么难过,却没有选择回去让外婆难受。
重来一辈子,孟听想去看看他们。
哪怕他们没有出现在她成长里一天,然而外公教书育人一辈子,受很多人敬仰。他们哪怕不是她的外公外婆,都值得帮助。
孟听没有犹豫,她攒了一些钱,打算在四月给学校请假去乡下一趟。
她记不清外公是几号出的事,然而避免发生意外,她准备中旬之前就出发。
舞蹈大赛简章才公布的时候,孟听就填了表交上去。这比赛很多轮,第一名得到的赞助整整十万块!
这是她十四岁时参加过的比赛。
也是那个她曾经拿了第一,却永远失去母亲的比赛。
她填这张表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最后还是轻轻闭了闭眼,在名字栏写上“孟听”。
孟听交了表格,就开始收拾行李去F市乡下。
她告诉舒志桐,她很想回去看看外公外婆,老人老了,再多的恩恩怨怨,她都想替母亲看看他们。
舒志桐很高兴,非常支持她:“等爸爸忙完这几天就陪你去。”
孟听连忙摇头:“舒爸爸你忙吧,那边民风淳朴,不会有事。我只去看看,妈妈说外公脾气怪,你去了他反而生气。”
舒志桐脾气犟有原则,但他非常尊重孟听。
孟听又讲了许多道理,他终于点点头,到了第二天,他给了孟听一份礼物。
孟听打开盒子,看到一只小巧秀气的白色手机。
这只手机款式非常老旧,然而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问题。孟听笑着接受了。
她给舒志桐报平安,舒志桐才会放心。
学校那边请假更容易。
但是不能说实话,毕竟看外公外婆什么时候不能去看,为什么不等到暑假?而且重生的事太玄乎了,孟听不可能说出去。
她只好头一次对着樊惠茵撒谎:“老师,我要去做眼睛最后一次康复,可能有点久,要半个月。”
樊惠茵爽快地答应了,还给她签了请假条,孟听轻轻舒了口气。
孟听的小金库有一千块钱。
攒了整整三年时间。
她原本想把这些钱寻个由头给舒爸爸,现在暂时给不成了。
这年买机票没有后来那么贵,花了三百多,还有七百块钱,她妥帖收好,如果外公外婆不愿意接纳她。她得找个地方住。
这些钱应该够了。
只不过用完买新的舞蹈服装就没钱了。
她好穷啊。
然而顾不得这么多,人好好的,才最重要。
她四月十二号早上的飞机。
F市那边据说很热。
孟听拿着行李,舒杨和舒爸爸去送她。她登机前冲他们挥挥手,笑容温柔又灿烂,比四月的晨光还美丽。
乘客们纷纷看呆了眼。
舒杨皱了皱眉,第一次有些担心她。跑过去问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孟听点点头。
舒杨沉默了会儿:“那你记得报平安。”
孟听笑着说好。
她看向舒杨的眼神温和,不管哪辈子,这个弟弟都是面冷心热。
直到上了飞机,她看着白茫茫的云层,终于有些担心,她连外公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能顺利扭转局面吗?
~
四月十三是职高考发放英语小测试成绩的日子。
江忍努力学了半个月,学得脾气暴躁到不行。贺俊明几个谁也不敢惹他。
有种人他天生就不适合学习。
贺俊明趁着忍哥上厕所,悄悄看了眼江忍的英语卷子。喷笑出声,好家伙,太惨了吧。
这学了比没学还惨。
忍哥认认真真做完了。
结果英语25分。
贺俊明猜都猜到了31分!这货基本猜的BCD,正确率还蛮高。贺俊明笑得肩膀颤抖,何翰也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
贺俊明说:“就是不能放弃啊,因为尝试了才知道自己不行。忍哥要笑死我哈哈哈哈!”
上厕所回来的江忍,冷冷笑了笑:“你说谁不行?”
贺俊明:“……”
何翰勾住江忍肩膀:“忍哥别生气哈哈,刚刚和你一起上厕所瞄了眼,你很行。”
他们这些人说话带了色彩,好在几个人位置在最后一排。
江忍一巴掌打他头上,也笑了:“滚你妈的。”
然而看了眼25分的英语卷子,他还是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学习真的是件很痛苦很难的事。
特别是他没有基础,比如说英语,单词就认得几个,什么“i,you,is,am,are”。认得几个有个鸟用?是能做一道单选还是能做一道阅读?
贺俊明说:“忍哥别弄这个了吧,538,你喊张书呆考他都不成。”
江忍没吭声,看着鲜红的一个个叉,准备查一下单词。
贺俊明和他是同桌,教室里闹哄哄的,他凑近江忍,小声问:“你真那么喜欢她啊。”
他的喜欢,从不会倾诉给除了孟听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听。江忍把他脑袋拨远:“滚,一身烟味。”
贺俊明:“……”你才戒烟多久?
他挠挠头:“忍哥我给你出个主意呗,你喊孟听给你补课。”
江忍的手顿了顿,他很心动,然而他不蠢:“她不会同意。”
贺俊明说:“我听七中的人说,孟听治疗眼睛花了很多钱。她年年都要申请奖学金和助学金,应该很缺钱。”
江忍也知道,他啧了声,然而人家并不稀罕他的臭钱。孟听不爱占便宜,人家送个桃子,她都要报答一个石榴。
贺俊明挑眉:“这交学费和你送礼物能一样吗?”
江忍还是觉得孟听不会同意,她那么讨厌他。
他懒懒道:“我心里有数。”
职高还没放学,他就翘课去七中等她了。
世上没有哪个老师比得上孟老师。老师讲课他觉得是催眠曲,是念经。她讲话,讲什么都掺了蜜,说什么他都爱听。
要是她乐意他成绩上升一点给他亲一口,他心掏出来都成。
江忍没报多大希望,然而哪怕不成,多看她两眼也好。
然而他在对面楼道等,从他们放学开始就不错眼地看,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直到做值日的赵暖橙走出来,江忍走过去问她:“孟听呢?”
他长得凶,脾气和名声也坏。赵暖橙怕他怕得要死:“请、请假了。”
江忍皱眉:“为什么请假?”
“不、不知道。”
江忍转身走了。
让孟听那种好学生请假的,一定是大事。他心中猜测过许多种可能,终于想到一个人。
孟听她妹妹舒兰。
这是他第二次给舒兰打电话。
舒兰坐在公交上,牙都要咬碎了。孟听孟听,又是孟听!
怎么都喜欢孟听。
今早出门遇见楼上那个好看的徐迦也问孟听去哪儿了。
舒兰手指死死抠着座位,脑子一转,她猜,江忍之所以给自己打电话,孟听肯定没有和他说过她们姐妹间糟糕的关系,他只知道她是孟听的妹妹。她语气惊讶:“哎呀姐姐没给你说吗?她昨天就去F市看她外公外婆了,徐迦也知道,还去送她了,我以为你……”
她连忙住了口。
留下些什么却不难知道。她告诉了徐迦,他们还送别了,她却没有告诉你。一个对她来说不重要的人,就算她离开他的生活和世界,也和他无关。
那头安静了许久,传来挂断的盲音。
舒兰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她撒谎了,却更期待江忍相信孟听的“水性杨花”。
在她看来,江忍那么傲的人,要是知道孟听有喜欢的人,江忍还死缠烂打,那最后的尊严都没了。
~
江忍挂了电话。一言未发回了公寓。
他房间书桌上一堆学习资料,他看着看着,冷冷笑了笑。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孟听退出他的生活那么简单。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她怕坏学生,他就当好学生。这些让人恶心呕吐的公式、语法、单词,他想想她,就觉得哪哪儿都好。
可是江忍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闭上眼睛。
走进浴室洗澡,他需要冷静冷静。
江忍想,这年他真是失败。
读一个不入流的高中,和家里闹掰,生了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的病。
还喜欢上一个他配不上的女孩。
心有所属的女孩。
水从他黑发流下来。
流过锋锐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喘着气。
突然想起了那个黄昏,小姑娘刻意板着脸,给了他三个石榴。她哪哪儿都美,不笑也让他心软。江忍抬手关了水龙头,一拳锤在墙上。
操!
他要过去。
那年职高才流行起一句不入流甚至三观不正的玩笑话,她不喜欢你的话,喜欢她你就去QJ她啊,为她坐牢敢不敢?大不了几年后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这是句让人恶心的荤话。他本该不在意笑笑就过去了。
然而他本来就有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当时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她,然后他想,敢。
为她坐一辈子牢都敢,杀人放火都干!
可是QJ不行。
她还没哭,他就心软了。
他可以为了她伤害这个世界,却永远不会因为自己伤害她。
江忍面无表情擦干水。
他手臂青筋鼓起,有些病发的征兆。他吃了些抑制的药,然后开始订机票。他现在就是一桶汽油,只需要点火星子就可以燃烧。
他笑了笑。她可能更希望看到徐迦。还希望他这种阴魂不散的人,一辈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她可能注定要失望了。
第39章 细腰
F市的天阳光明媚, 孟听抱着一盆衣服, 在院子里晾晒。
外婆在围裙上擦擦手, 连忙说:“我来, 老头子真是, 怎么让你做这个。”
孟听笑笑:“外公和李爷爷钓鱼去了。”
外婆嘟囔道:“一大把年纪了,整天在外面疯跑。”
外公家在乡下住小楼房, 在这一带颇受人尊敬。前两天孟听拎着大包小包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像上辈子一样, 被外婆拿着扫把打出去。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 她背着天蓝色的书包出现在这栋老旧的小楼房前。
外婆只看了她一眼,就捂着脸,泪水连连。
连外公眼圈也泛红。
孟听和母亲曾玉洁, 只长得三分像。然而也只需要三分, 就能让两个老人潸然泪下。
外婆没说什么,默默去收拾房间, 让孟听住进她母亲生前的闺房。
房间很干净,他们一直有打扫。
吃晚饭的时候, 外公才严肃着脸开口:“既然回来了, 就多玩一段时间,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孟听捧着碗,眼睛有些酸。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上辈子外婆赶她走, 因为外公腿断了。怎么也治不好, 不管对谁家来说, 都是很大的负担,所以他们不认她。而这辈子孟听来得早,外公外婆身体都硬朗,他们接纳了她,告诉她这里也是她的家。
到底是血亲,两位老人痛失女儿。不过短短一天,就完全接纳了这位有几分女儿神形的小姑娘。
孟听比曾玉洁少女时更漂亮,兴许是她有个长得非常不错,却没有责任心的渣爹。
老爷子一辈子在乡下教书,听说孟听能考年级第一名的时候,眼里的骄傲得意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今天趁着天气好出去钓鱼,就是想给老李显摆显摆。
孟听哭笑不得,把衣服晾了,决定出去看着外公。
毕竟离出事的时间很近,虽然不知道哪一天,孟听只知道是从小山坡上摔下来,她心中却谨慎,早早叮嘱了外公不要上山。
鱼塘在的地方没有小山坡,孟听也决定去看看。
她把衣服晾好,给外婆打了声招呼:“我去看外公钓鱼。”
外婆笑盈盈的:“去吧,早点回家吃饭。”
孟听点点头。
恰是四月,乡下风光很好。地里麦子还没熟,青油油的。野花开得灿烂,一路走过去,乡野的梨花开了,满地落白。F市很热,她穿一件嫩黄色小衫,梨花落在她肩头。
小路上玩闹的小孩都盯着她看。
孩子们衣服上沾了泥,女孩子头发上还有草叶。
最小的妞妞哄着脸问哥哥:“那个姐姐好漂亮啊,是人鱼公主吗?”
她最近老听妈妈讲人鱼公主的故事,据说人鱼公主很漂亮很漂亮。
哥哥红着脸吭哧:“傻妞妞,没有人鱼公主,妈妈骗你的。”
妞妞不相信,她小胖手摘了一朵野花,迈着小短腿往孟听身边跑。哥哥没拉住她,气得一跺脚。好丢人!
她跑过去,拉着孟听的衣摆不说话。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孟听。
孟听心中柔软,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头,从兜里摸了两颗奶奶给的糖给她。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妞妞高兴地点点头,回到了哥哥身边。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孟听还没到鱼塘边。就听见有人喊落水了!
“快救人,快救人。唉哟老曾!”
孟听心猛地一沉,连忙往鱼塘边跑。
乡下这鱼塘据说是民国就存在的,最开始是湖泊,后来一年年缩小,村里人拿来养鱼,水却很深。特别是前几天才涨了水。
孟听脸色发白,明明温暖的四月,却让她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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