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姐坐得最近,但今天仿佛有点心不在焉,或许没留意,没说什么。五姐和七姐却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看了过来,“哧”地笑了起来。
冯恪之面不改色,看了眼齐齐投来目光的姐姐们,笑眯眯地说:“姐姐们谁也要吃?我也给你们削!”
五姐笑说:“算了吧,我们可没这个口福!你还是给兰亭削吧。”
其余姐姐看着两人笑。
孟兰亭发窘,正想阻止他,忽然对上坐对面的冯令仪投来的两道含笑目光,心绪愈发低落。
冯老爷早上派车去接周太太和孟若渝了,两人随即抵达,也就开饭了。众人入座,说笑之间,一顿饭就吃完了。
饭毕,冯老爷单独见了冯恪之和孟兰亭,教导了儿子一番,冯恪之无不应允。
剩下的几位姐夫,今天也各自要离开了。两人出来后,冯恪之带着孟若渝和姐夫叙话道别,孟兰亭被冯令仪单独叫进了房间,冯令仪关上了门,叫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孟兰亭坐了下去。
冯令仪面带笑容,问了几句她和弟弟新婚的情况,沉吟了下,说:“兰亭,你们昨天刚结婚,原本大姐今天不该又说这些的。但确实是希望你们能快些出国,望你勿要见怪。”
“我已为你申请到了哈佛数学系的入学资格,你去了后,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可。我相信这对你,应该完全没问题的。小九和你一起出去,到时候他要读什么,让他自己选,慢慢来,不急。”
“欧洲形式现在也越来越紧张了,恐怕无法长久太平。你的弟弟若渝,他原本就读的德国埃尔朗根大学,也不大合适了,我会替他转到适合的美国大学继续念书。到时候,你让他和你们一起出去。”
她顿了一下,加重语气。
“月底前,你们务必离开!先坐船到香港,然后搭飞机直接到旧金山。飞机每周飞行一个班次,我已替你们预留位子,也安排好了一应的接送之事。”
“这就是我对你们的计划。你觉得怎么样?”
孟兰亭抬起眼,对上了冯令仪的目光。
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目光中的那种不容人反抗的压力,却是呼之欲出。
孟兰亭沉默着。
冯令仪语气缓了下来,柔声道:“兰亭,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我知道小九的脾气。就是因为他肯听你的话,所以我才把这件事,郑重地拜托给你。”
她叹息了一声:“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何况我冯家这样的家庭。但我还是自私了,真的做不到,将小九也送上战场。望你能体谅我冯家的情况和我的心情,助我一臂之力。”
她顿了一下,唇边露出笑意。
“到美国后,你们继续念书,或者做别的任何你们想做的事,再生养孩子。生活会很好的。”
孟兰亭压抑下纷乱的心情,说:“我知道了,我尽量。”
她心思重重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恰好看到冯令美和何方则面对面地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冯令美情绪看起来仿佛有些激动,何方则默默地看着她说话,一动不动。
孟兰亭想起从前碰到过的发生在这对夫妇之间的事,知他二人关系微妙,不便靠近,于是转了个向,暂时避到了阳台上。
她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眺望庭院,片刻后,看到冯恪之和自己的弟弟若渝走了进来,两人仿佛刚送人到门外。
若渝对自己这个姐夫似乎颇为满意,跟着冯恪之,和他说说笑笑。
孟兰亭看着时,冯恪之仿佛有所感应,抬起头,看到孟兰亭在二楼阳台上的身影,停下脚步,冲她一笑。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目光明亮,笑容灿烂。
孟兰亭转身离开阳台,见冯令美夫妇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于是下来,走了出去。
冯恪之和孟若渝还站在庭院里说话。孟兰亭走了过去。
两人停下来,转过头。
“姐!”孟若渝笑容满面。
“刚才姐夫说,他那里有最新的德械!过两天带我去看看!”
孟兰亭笑了笑,转向冯恪之:“我想和弟弟说几句,可以吗?”
冯恪之点头:“行。我等下再来找你。”
他拍了拍孟若渝的肩,走了进去。
“姐,姐夫很厉害啊!十七岁的时候,竟然自己去偷考西点!还是高材生!你知道西点有多难考吗?”
孟若渝目送冯恪之离去的背影,一脸的崇拜和感叹。
孟兰亭让他跟着自己,来到庭院一处无人的角落,低声说:“若渝,姐姐大约很快就要出国留学去了。去美国。”
孟若渝一怔,随即问:“姐夫也和你一起吗?”
孟兰亭点头:“应该吧。”
“好啊!”他笑了起来。
“这样姐姐去了那边,也有伴了,不至于太过辛苦。”
孟兰亭微微一笑:“姐姐想带你也一起出去。你先前不是在欧洲念书吗?欧洲形式也不大好了,帮你转到美国,和姐姐一起。怎么样?”
孟若渝愣怔了片刻,小心地看了眼孟兰亭的神色,小声说:“姐……我想留在国内……”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入狱了一年多,身体现在还没痊愈。你听姐姐的话,先去把学业完成了。”
“这也是母亲的心愿!”
孟兰亭语气着重,看着自己的弟弟。
孟若渝对这个安排,显然很不情愿。但出于多年以来习惯的顺从和此前因为自己的所为而给家人带来的严重后果,面对面前这个从小到大管着自己、事事都替自己做主的姐姐,他只能把心中的一腔热血给压了下去,迟疑了半晌,勉强点头,怏怏地说:“我知道了。”
孟兰亭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好。到时候,姐姐安排你一起走。”
“对了,这事先不要告诉别人。包括你的姐夫。”
孟兰亭想了下,又叮嘱了一句。
……
一个下午消磨过去,傍晚,冯家人一道再次吃了晚饭,各自散了,冯恪之和孟兰亭也回了爱巢。
两人上了楼,刚进房间,门一关,冯恪之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孟兰亭,将她压在墙角,低头亲吻她。
孟兰亭早就没了昨晚的心情。起先还由着他,但见他黏黏糊糊,亲起来没完没了,又动手动脚,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心里一烦,把他一把推开,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去,自己对着镜子摘除耳环发饰,卸起了妆。
冯恪之也不介意,依然笑眯眯地跟了过来,开始殷勤地帮她拆头发。偏笨手笨脚,拿发夹的时候,勾住了几丝头发,拉扯了下,有点疼。
孟兰亭心里的无名之火一下冒了出来。“啪”的一声,自己拿下发夹,丢在桌上,转过身,冷冷地说:“那天晚上你带我去饭店的事,是不是你故意告诉你姐姐她们的?”
冯恪之一愣,见她一张俏面带着薄怒,急忙摆手:“我冯恪之是那样的人吗?怎么可能!我谁都没说!”
“那她们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八姐查出来的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想知道,我帮你去问呀!”
两人对望。
他一脸的无辜。
孟兰亭直觉他应该没有撒谎。
其实何尝不知,自己心情恶劣,刚才不过是在迁怒他而已。
她暗暗地呼吸,极力将不快从心里驱除出去,让情绪渐渐恢复,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闷闷地转过身,继续对着镜子卸妆。
“兰亭,我看你回来的路上,就不说话了。你心情不好,就是为了这个吗?”
冯恪之弯腰,双手从她腰后慢慢地插入,收拢抱住了她的身子,低头附耳,轻声问道。
“你别担心。姐姐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看不起你的。她们知道我是混蛋。全是我的错。她们只会骂我。”
他看着镜中的她,小心地解释。
孟兰亭和他对望了片刻,也为自己刚才冲他发脾气感到有点歉意,勉强笑了一下。
冯恪之仿佛就高兴了起来,看见桌上的唱机,上去,随手抽出一张胶片,一边放一边说:“你想跳舞吗?我来教你。”
唱针落在转动的胶片上,传出了一阵软绵绵的女声甜蜜歌声。
冯恪之人已经走了回来,正要拉孟兰亭起来跟自己跳舞,一听,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回去,把那张唱片从唱机里拿了出来,扔了回去,嘴里说:“这张不好,不适合跳舞!咱们换一张……”
孟兰亭冷眼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淡淡地说:“我没兴趣。我去洗澡了,要跳,你自己跳去!”
她拿了衣服,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冯恪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立刻转身,把刚才那张唱片折了丢进纸篓,抬脚要走,想想又不放心,转身,一一翻过剩下的所有唱片,确定没问题了,这才放下心,到了浴室门口,试着拧了拧把手,发现门又被反锁了,无可奈何,只好退了回来。
孟兰亭洗完澡出来,上床时间还早,就坐在桌前,拧亮台灯,看起了书。
冯恪之也去洗了澡,出来,走到孟兰亭的身后,探头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
“睡觉还早。我看会儿书。”
冯恪之哦了一声:“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上床。”
他爬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
“兰亭,你肚子饿不饿?我叫冯妈给你做点宵夜?”
“兰亭,你口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兰亭,你累不累?早点休息吧,当心眼睛看坏了……”
“兰亭……”
孟兰亭一个头两个大,啪地合了书,关灯,起身爬上了床,闭上眼睛。
冯恪之爬了过来,抱起了她的脚,替她揉捏脚丫子。
“兰亭,你的脚长得真好看……”
孟兰亭只觉他又吵,又粘,又烦人,恨不得一脚踢下床去,好让自己脑子清静些。
一下抽回了自己的腿。
“冯恪之你话怎么这么多?烦不烦?你离我远点!”
她说完,就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世界终于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孟兰亭睁眼,转过头,见冯恪之还跪在自己的边上,一动不动,神色失落,皱了皱眉:“你还看着我干什么?”
冯恪之怏怏地摇了摇头,关灯躺下。
房间里暗了下去。
孟兰亭怎么可能睡得着?
感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思重重的样子,心里渐渐又感到不忍,想了下,说:“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没特意针对你,你别生气。”
他起先没说话,沉默了片刻。
“我没生气……”
耳畔响起了一道带了点委屈般的低低的声音。
冯恪之朝她一寸寸地挪了过来,挨到了她的身边。
孟兰亭摸了摸他朝自己拱过来的脑袋,哄了一句:“是我不好。睡吧。”
他没做声。
沉默中,孟兰亭感到有一只手,探入她的睡衣里,在黑暗里,抚摸了她片刻。
身上突然一重,枕畔的那个年轻男人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毫不犹豫地冲入,占有了她。
这个晚上,孟兰亭在被他折腾了许久,倦极,睡着之前,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他小时候的那张照片。
从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和照片里那个笑得灿烂无比的小男孩相遇。
那个男孩长大了,真的也成为了自己的枕边人。
如此的玄妙。
她又想起他的长姐交代给自己的事,心里忽然感到了几分惶恐和茫然。
他会不会听自己的。
孟兰亭的心里,真的没有半分确信。
第75章
孟兰亭和冯恪之在饭店结婚的诸多照片以及对于婚礼细节的各种报道,接下来的几天,占满了全上海大小报纸的版面。
孟兰亭一跃成为无数人羡慕的对象,她当天穿的那套婚纱,也迅速成了全上海许多预备结婚的青年女子争相效仿的样式。
不管外头如何喧嚣,这场盛大婚礼里的男女主人公,却已关起了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接下来几天,除了那日送冯老爷和姐姐们离开上海之外,冯恪之一步也不出家门,天天黏着孟兰亭在家里,直到假期用完,这才不得不回了宪兵司令部。
对着孟兰亭,他天天笑眯眯的。
他越是这样轻松愉快,孟兰亭的心事,就愈发的重。
她片刻也没忘记冯令仪的话。
但是那一句话,却仿佛重若千钧,几次就要出口,又临时咽了回去。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一早,她送冯恪之出门,到了汽车边上,听他附耳说:“晚上有新的好莱坞电影上映,我早点回来,你打扮好,我带你出去吃饭,再去看个电影。”
孟兰亭低声说:“路上开车慢点。”
冯恪之嗯了声,转头,看一眼到这边充当门房的老闫,见他正在开门,背对着这边,低头飞快亲了下她的面颊,这才坐进车里,笑眯眯地冲孟兰亭拂了拂手,示意她上去,自己开车走了。
孟兰亭站在大门口,目送汽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过身,慢慢地进了屋,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摊开书,视线落在书上,却半晌也看不进去几行,渐渐地出起了神。
快中午的时候,女佣来敲门,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煮碗面就可以了。”
女佣应了一声,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楼下客厅传来电话响起的声音,冯妈跑上来说:“少奶奶,我刚给你煮面,接了个电话,是公馆那边打来的。说一个自称是八姑爷母亲的老太太从老家过来了。八小姐不在上海,问你要不要过去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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