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万……美……美元……”原谅齐湘结巴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也听说过,学院或其他美院里的某些老师,在国外参展,油画作品卖出过数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价格,可是,她的木雕,也能卖十万美元啦?换成人民币不得有几十万?
看到她的样子,那位绅士又唧唧呱呱跟莫起风说了几句话,莫起风说:“他说你可以考虑一下,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这边,可以等待你的答复。”
“我,他真的出这么多钱?” 齐湘还是不敢相信。虽然她在学校的雕塑工厂,每年帮忙也能挣个几万,但是这个木雕花了她两个月的时间,居然可以卖这么多钱,她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莫起风说:“这是对你作品的肯定,我倒是觉得,可以试一下,还可以提升你的知名度。”
如果真的能以这个价格出售的话,那她回国以后,就算是镀了一层金。
也算是这个艺术家的作品,有人喜欢,愿意收藏,这些木雕的创作,不光是为了兴趣爱好,还能转化为市场利益。
“那我不考虑啦,那我愿意卖啊。” 齐湘顿时一口答应,天呐,如果是真的,这就要发财了呀。
出于谨慎,最后,莫起风还是仔细的询问了一下这位先生的来历,原来,他是一位艺术品收藏家。
这次双年展开幕,他来到这里,不光是齐湘这座木雕,他这几天,已经看中了好几位世界各地艺术家的作品,以油画为主。
他是没料到,能看到齐湘这样将传统木雕用超写实手法给制作出来,再配上那些东方禅意风格的玻璃钢装置,看得他很震撼。
里面二十来件作品,门口这个小女孩,是唯一除了自身,肩膀上还有猫的,从风格、年龄段,跟其他有些类同的作品是有比较明显的区分的,他一眼就相中了。
事情谈妥之后,他找来律师,支付了定金,签了售卖合同,只等展览完毕,就将这个《女孩与猫》的作品带走。
回到家,齐湘还是晕乎乎的。等齐宁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大大的惊讶。
不过她也很为妹妹高兴。齐湘还在读大三,就在世界级的艺术展上展览,作品还被国外收藏家出钱收藏了,她以后一生还那么长,还能制作出更多的作品来,真是不得了哇!
不过这件事,也让她对艺术品收藏这个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江洲对这方面,倒是有一些了解,给她讲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莫起风从小就在美院长大,这些年,国内艺术品收藏初现端倪,他这方面的见识还是比较广的,也在旁边说了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齐宁一双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碰碰江洲说:“国内现在新文化运动兴起,青年艺术家也很多,我们也可以找一些有潜力的青年艺术家投资他们的作品啊。”
江家祖辈早年来到意国打工,白天黑夜拼命干活,吃苦耐劳,挣了第一桶金后就开餐馆。随后,开小作坊,到开设厂,家底渐渐殷实。
到了江洲父母那一代,文化跟受教育的程度增加,又加上被称为“东方犹太人”的温市人,骨子里天生的基因就善于做生意、发现商机,在他父辈那一代,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华人商圈里,分量也很重。
齐宁的性格脾气很得江家父母喜欢,她也是个脑子灵活的人,一直在想着,还能开拓一份什么样的属于自己的事业。
妹妹的这事,加上江洲和莫起风的述说,她顿时在里面敏锐的嗅到了商机。
随后的时间里,她逛双年展,不再是图热闹的那种走马观花啊,给两个双胞胎宝宝艺术熏陶的心态了,她在有意识的了解、接触这方面的信息。
了解得越多,她越发觉得这里面大有生意可作。
国家改革开放,时代的巨浪扑面而来,她从一个偏僻的小镇走到沿海,又走出国门,遭受的各种新鲜观念的洗礼和冲击是很强烈的,对于这一行未来的行情,她是很有信心的。
双年展开了半个多月,有一天,莫起风在齐宁家,突然接到了系里的电话,说他家父母出事了,要他赶快先回国。
莫起风慌了,赶紧问是什么事,系里面说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齐湘也没料到,突然出了这么个大事儿,赶紧安慰他不要着急,可是这种时候,莫起风哪里听得进去,急忙订了机票回国。
展览还在进行,齐湘也没办法陪着他一起回去,这边收尾的工作还得她来进行,只有忧心忡忡的目送他上了飞机,叮嘱他回去之后一定要打电话来说说情况。
可是莫起风回去之后,一直没有打电话回来,她打到他家里,也没人接。
第185章 光阴流沙(10)
她想了半天, 打到宿舍里,找人询问莫师兄父母的情况。
还好宿舍里任西宁在,接到电话,一听齐湘问这个事儿, 她赶紧压低声音,在电话里告诉齐湘,雕塑系系主任夫妇出车祸, 被送到医院去抢救,只是两人受伤较重,没两天就死了。
现在, 整个学校里愁云惨雾、议论纷纷,过几天就要开追悼会了。
齐湘大吃一惊, 完全不敢相信。
雕塑系系主任莫野眠,是个风度翩翩,又和蔼亲切的老头, 虽然是国内出名的雕塑艺术家, 对待系里的学生, 却没有什么架子。
对待系里的老师和学生, 都非常的大方, 福利待遇非常好,惹得其它系的老师学生都格外的羡慕。
尤其是他联合系里几位重量级的老师开办的雕塑工厂, 让系里的老师和学生都参与, 既保留了艺术的创造力,又让学科与市场相结合, 不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又让大家腰包赚得鼓鼓的,可以说,在雕塑系,莫野眠的威望是十分高的。
而她能在学校开办木雕展览,甚至参加双年展,也跟他对青年后辈的看重提携分不开。
而他的妻子,油画系的刘教授,也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温婉知性气质非常的好。
想不到,这才离开没多久,两夫妻却遭遇车祸,双双去世。
震惊之后,齐湘不由得担心起莫起风来。
他从小生长在这样的氛围,一直都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现在突如其来的遭受了这样可怕的打击,他能挺得过来么?
她眉头紧拧,愁容满面的问任西宁,这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怎么这么惨烈。
任西宁说,莫教授他们新买了辆小轿车,还没来得及上牌照,就接到一个外地城市的大业务,听说是个数百万的大项目。
当天晚上,他开着车,带着刘教授,还有一个他曾经的学生,是一位已经毕业的、他们很看重的师兄,前往那个城市。
走的是高速路,当晚雾气重,不知道怎么就跟个大货车撞上了,结果就没抢救过来。
听说那个学生还好,坐在后座,虽然受伤也不轻,但是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重症监护室。
挂了电话,齐湘愣了好久。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莫教授跟刘教授的面容,那么有才华、有气度的两位艺术家,就这样突然惨烈去世,她作为雕塑系的学生,得到过他们的指点和照顾,心里完全无法接受啊。
想到莫师兄,她的心隐隐作痛,一个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转眼父母双亡,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他……不会做傻事吧……
想到这些年,师兄对她的照顾,师兄对她的好,她的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过几天,学校就要举行追悼会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赶回去,不然她无法原谅自己。
齐宁回来后,她把这事说给姐姐听,齐宁也是大吃一惊。她对莫起风的印象也非常好,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教养礼貌,也很有气质风度的一个艺术青年。
于是,两人商量了许久,决定展厅的后续事儿交给齐宁来办,等展览结束之后,那些木雕和玻璃钢装置,就先暂时由齐宁保管。
齐宁让她暑假的时候再到意国来,到时候再来处理这些东西。
齐湘算着时间赶回海连,第二天,就是教授夫妇追悼会的日子。
她回齐家小楼放了行李,她家中尉已经结束教学任务回到部队了。
她到了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到系里去看看莫师兄在不在,再顺便打听一下事情。
雕塑系到处都挂着纸折的白花,人人面容都严肃而忧伤。看到齐湘赶回来,系里的老师还挺欣慰的,这孩子也算有情有义,叮嘱她明早早点到系里,追悼会在展览馆举行,系里到时候大家一起先提前过去。
她跑到五年级打听莫师兄的事儿,结果大家都摇摇头,说莫起风这几天呆在家里,谁也不理。家属方面,除了两边的长辈,主要是他姐姐莫阑珊出面在打理。
这种时候,女性的韧性反而显现出来了。
齐湘一听,师兄平时的性子,本来就淡,只对少数合得来的人亲近。现在出了这事,闷在心里不做声,别搞出心理疾病了。
她担忧万分,赶紧往莫家赶去。
到了莫家小楼,门是掩着的,她敲了敲,没人应,于是轻轻的推开门。
这地方,还是她第一次来。
推开门,宽敞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她犹犹豫豫的走进去,突然,一个房间里伸出了一个头。
她一看,是老蒲,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喊:“老蒲。”
看到她,老蒲挺惊讶,说:“你怎么回来了,展览不还没结束吗?”
齐湘说:“我赶回来参加追悼会,师兄呢?我很担心他。”
老蒲脑袋四处看了看,对她招招手,她走过去一看,这里原来是个厨房。
老蒲正在煮面,叹口气说:“唉,出了这事,他能好过么?这几天饭也没怎么吃,精神很不好,我真担心他……唉……”
“那怎么办,我去看看他,他在哪里。” 齐湘着急。
“你也别急,来来,你煮面吧,你做得比我好,等会上楼去端给他吃,他总要听你的一些。”老蒲把她往灶台前让。
“那……他姐姐呢?” 齐湘问道。
“他姐姐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忙父母的后事,人也很憔悴的,还好他姐夫在旁边陪着,不然他姐也够呛。”
齐湘一看,老蒲就拿着一把素面在手,锅里除了一锅子水,灶边放着两个空碗,啥也没有。
她赶紧关了火,在厨房里四处搜寻,最后洗葱、理菜叶子、煎蛋,下面,打调料,最后煮了一锅子面。
老蒲连夸齐湘手艺好,不愧是已婚妇女,家务真是一把好手。
齐湘哭笑不得,挑了一碗给他吃,又挑了一碗准备端上楼去。
问好他在哪个房间后,她拿一个盘子,端着面,小心翼翼的踩着咯吱吱的木楼梯上楼。
到了楼上的最后一个房间,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她喊声“师兄”,一手端盘子,一手轻轻拧开门把手,然后轻轻推开门。
虽是中午,房间的光线却有些昏暗,那扇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
她适应了一下,看到十多二十个平方的房间,满满的到处都堆着画框,而靠墙的一个角落,有一张木床。
她看过去,看见师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茫然的瞪着床顶。
她心里一酸,轻轻走过去,喊道:“师兄。”
莫起风像块木头,毫无反应,她走近了一些,见他依然双眼无神的瞪着床顶。
她看了看环境,把面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轻轻喊道:“师兄,你吃点东西吧。”
莫起风像是突然被惊到了一样,刷的转过头来,瞪着她,目光茫然而惊讶,好像不敢相信似的。
对上他的目光、他的脸,齐湘突然想哭。
你说这才多少天没见,他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他本身就长得清瘦,骨骼分明,可是该有的肉还是有的。
可是现在,胡子拉茬的,脸上眼窝深陷,脸颊凹陷,仿佛病入膏肓。
看到齐湘,他不相信似的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做梦。
“师兄。”齐湘强忍着哭音喊道。
“是你。”仿佛不确信似的,他突然伸出手来摸她的手,一触到她的手,又仿佛烫手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
“是我,是我,师兄,你吃点东西吧。”她赶紧端起面。
莫起风坐起来,双手撑在床沿上,垂着头,说:“你现在回来,展览怎么办?”
“姐姐会帮我处理的,你……老蒲说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刚煮的面,你吃点吧。”
“我吃不下。”莫起风依然垂着头。
“可是,师兄你这样不行啊,身体会垮掉的。”
莫起风依旧没抬起头,也没说话,他的长发遮住了脸颊,但是齐湘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弯下身子,低头去看他的脸,却看到长发的遮挡下,他的眼泪,在扑簌簌的无声的流着,淌成了小河。
“师兄……”齐湘也忍不住哭了。
突然,她的腰被他一把紧紧的搂住,双臂箍得紧紧的,他的头埋在她的腰上,双肩在无声的抖动着,就像寒冬雪原上,一只孤独的皮包骨的瘦狼,只要再来一次风雪,他就将被彻底掩埋在冰天雪地间,永劫不复。
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腹部的裙子被热泪给濡湿了。
“师兄……”她流着泪,抱着他的头,任他在自己身前哭得泪流成河。
“啊……啊……”他压抑着,小声的呜咽着,无尽的悲伤,仿佛永远也无法停止。
“你要哭就哭出来啊……哭出来就好了……” 齐湘流着泪说着,一遍遍的抚摸着他的头。
这些年来,师兄一直关心她、照顾她、帮助她,可是,他也才只比她大一岁啊,突然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这是在剜他的心啊。
“啊……啊……啊……啊……”哭声渐大,最后,他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茫然无依、哭得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悲伤的粒子。
老蒲听到动静,赶紧上楼,透过半开的门,看到这个悲伤的场景,他停住了脚步,轻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到了一边。
这几年,老莫对齐湘的感情,他是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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