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依然是冷漠的,眼角微微下耷, 略显戾气。
乔省这时候一点都不怵他这模样,脸色铁青地大步走来,迎面就要不分尊卑地狠狠给李琰一拳,被李琰伸臂挡住。
他咬牙切齿道:“李琰,你怎么敢、怎么能那样做!”
“我怎么做了?”片刻,李琰冷冷开口,其实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乔省的来意。
这话让乔省以为他想故作不知来逃避责任,当下更是大怒,“我不信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外人听来完全是没头没脑的话。
李琰放开乔省的手,转身坐回太师椅,倒了一杯酒饮下,继而转着杯盏像是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他抬眸,冷厉的目光刺向乔省,“她不过是你们乔府的弃子,若非我,她早已被乔城磋磨至死,或成为他人玩|物。”
乔省简直被他气笑了,“莫非你以为,在你这儿她就不是玩|物了吗?”
李琰指间一顿,他起初也许是这样想的,但后来绝不是,不过这些……也没必要向他人解释了。
这种表现无疑让人认为是心虚,乔省继续道:“如果不是乔城举府入京,又正巧被府上的人看到,逼他道出实情,恐怕你永远不会向乔府承认罢。你可知道祖母她刚得知阿宓的消息却又发现她已经成为一抔黄土的心情?祖母昏迷在榻,至今未醒!”
相较于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的感情,乔省显然要淡上许多。他之所以愤怒,不过是因为知道乔府的人居然被当成了玩|物宠姬之流,最后更是被人一杯毒酒害死,还引得祖母心神大恸,所以恼火至此。
真要说什么为阿宓伤心,那是基本没有的。
李琰把这些看得很清楚,轻嗤了一声,“虚伪。”
他丢掉杯盏,声音很淡,却句句逼人,“假使如你所言,我把她当成玩|物,但我也让她安稳富贵地享受了两年。除去少让她外出,我不曾强迫过她什么,我予她最好的珍宝,予她绫罗绸缎,予她能给的一切。而你们乔府。你这位如今为她发怒的表兄,和你那位因此昏厥的祖母,又为她做过什么?”
乔省怔住,竟默然不能语。
“她在洛府,你可知过得是什么日子?”李琰语调有了些情绪起伏,“冬日无暖衣,常年无饱食,连多用一桶热水都要百般求人,如果不是有个忠心耿耿的仆从护着,你当她能安然长大吗?!”
“……”乔省半晌轻声道,“祖母一直有遣人去洛府送东西,是那狗奴才骗了我们。”
“呵”一字道尽李琰对这个解释的看法。
乔颜让乔府蒙羞,家族震怒,以致她的双亲这么多年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望关怀,甚至只能通过一个早被收买的仆人来得知女儿和外孙女的消息。
不过这些李琰都不在乎,阿宓已经不在了,不管乔府是不愿认她,还是想弥补她把她带回乔府,都无济于事。
乔省对这个表妹没什么感情,但也确实有愧,闻言怒气稍减,“这些年是我们对不起她,但世子若早早把她送回乔府,祖母定会把她留在身边教养,同样能予她最好的,也能给她你所不能给的,也不至于还没及笄就……”
轻轻转了下眼眸,李琰道:“我找到的,为何要给你们?”
“……”乔省不可置信地瞪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显王世子。
他居然会、居然能够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李琰极轻极淡地笑了下,“你今日是来找我算账?”
“自……”话被打断,李琰又道,“既没能提前带走她,来算账的时机也不对,人已经不在了,你想要我还什么给你们乔府?”
乔省却没有一再被刺激,他慢慢缓下心神,道:“自然是来要表妹的尸骨,她是乔家的人。”
大概是尸骨二字刺激到了李琰,他随意握住门帘的手一紧,一字一顿道:“不可能给你们的,死心吧。”
乔省深深看他一眼,他已经知道和李琰理论无用了,想要,不如自己去找。
念在两人往日友谊,还有显王府和乔府的关系,乔省最终还是道:“世子,你放纵得够久了,有些事也该开始了。”
他道:“留侯近日愈发猖狂,陛下也听之任之,李氏江山,世子不会就想这样看着它慢慢倾覆吧。”
乔省离开后,李琰站在原地许久,垂下的眼神色莫测。
这些话在他心中并不是没掀起半分波澜,至少,他曾经所坚持的一些东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神色恹恹地走出屋子,雨丝打在额前,顺着脸颊下滑。李琰想,他是时候去做些什么了。
少帝不得人心,暗中投靠显王府或作壁上观的人实在太多,加上显王府布置已久,李琰开始运作后,留侯在三月内踏进了他们设下的陷阱,扯进了一桩惊天贪污案。
由于显王府故意把这桩事捅了出去,此事基本人尽皆知,导致民怨沸腾,万人血书请革留侯爵位,赐其一死。
另有老臣在朝堂撞柱,痛言妖孽横生,君主昏聩,国之将亡。
妖孽所指为谁,在场中人都明白。
少帝气得脸色发青,以往他并不会在乎这种事,可近日大事一桩接一桩,处处都是针对留侯,形势已经不容他再视若无睹了。
显王这边的人推波助澜,强逼少帝立案,彻查留侯。
少帝倒是有心想保留侯,但出乎意料的是,留侯似乎没有什么抵抗之心,象征性地让人捣了几次乱,就顺从地让人一件件细查了。
这查出来不得了,留侯这些年做下的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被他残害的朝臣不知凡几,贪污一道上更是毫不收敛。
府邸盘查下去,怕是留侯的身家比国库还要丰盈。
一个贪污大罪是少不了的。
查案期间,少帝每日上朝听着官员汇报,脸色一日比一日不好,最爱的“神仙粉”也没心思用了,瘦骨嶙峋的身体和消瘦的脸颊上神情阴沉得可怕。
他没有再试图把留侯捞上来,只在定刑的前一日去天牢见了留侯最后一面,君臣二人相谈整夜。
出来时,少帝形容疲惫,倦色重重,但背脊意外得依旧挺得很直。
李琰在外等候,正负手望月,听到动静道:“陛下告别好了?”
少帝冷瞥一眼,“世子如今是不是很满意?”
“满意。”李琰琢磨着这个词,微微一笑,“为陛下和朝堂除去一大奸恶,臣是该满意。”
“为朕?”少帝嗤笑,“到了这种时候,还需要说这种漂亮话吗?”
李琰沉吟一声,“确实,为的当然不是陛下,而是让自己今后能够真正自由罢了。”
“是么。”少帝不置可否,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况且身在皇室,哪里能得到所谓的自由,他这位堂兄若登上皇位,就更别想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此想着的少帝离开了天牢,他在心中想,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显王府想要谋得他身下的那个位置,还得看他这个主人同不同意。
随着留侯之死,少帝一改往日作风,不再沉迷玩乐,开始认真处理朝政,每日同朝臣商议到深夜,用留侯留下的人和钱把他的烂摊子慢慢收拾干净,历出新策。而跟着这些一起浮出水面的,是许多年轻臣子对少帝的一面倾倒。
在所有人都没发觉的时候,少帝竟然自己收服了这么多心腹,甚至连之前留侯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沈慎,都一直在为他效命。
年轻臣子官阶并不高,力量也有限,还不能够和显王一派形成势均力敌之势,但足以让人看到少帝御人的能力以及潜伏的耐心、才智。
他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并没有辱没先帝的名声。
为此,显王一派适时放缓了步伐,像是有意要看这位少年帝王能凭一己之力做到什么地步。
有人看懂这用意,对少帝道:“微臣以为,显王和世子并非狼子野心,之前如此,恐怕只是担忧……担忧陛下被人蒙蔽,铸成大错。”
少帝沉沉笑了声,没答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显王停手,少帝却加大攻势,最后更是趁他们暂时势弱时直接光明正大地给乔府颁下意图谋逆的罪名。
乔府和显王府牵一发而动全身,乔府如此,显王府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最终世子李琰代父做决定,将手握的几项大权上交,保全了乔府几人性命。
二人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少帝本以为能见到李琰沮丧颓败的神情,没想到他竟是意外得精神,含笑站在那儿,好似又让人看到了多年前温润如玉的显王世子。
少帝突得明白了什么,隐怒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李琰偏过头看他,“故意让陛下发落王府?陛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笑了笑,李琰继续道:“技不如人,臣甘拜下风,还望陛下秉承帝王气度,不要来奚落臣了。”
“……”
李琰翻身上马,对少帝遥遥一挥手,“别了,陛下。”
见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少帝当真有种不管不顾把这人押回来的冲动,到底忍住了。目光幽幽望着,少帝心想,朕是彻底绑上了这个位置不得脱身,你想自由自在地快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半月后,李琰来到江南一座小城的郊外,那儿种了一片杏花林,春风一拂,细小的花儿便簌簌落了满身。
他站在一座碑前饮酒,饮的是最烈的烧酒,烈烈穿喉,想要灼穿心肺。
俯身擦去碑上的一点尘土,望着它光滑如新,李琰便不自觉露出微笑。
哒哒马蹄声靠近,李琰头也不回,继续缓缓饮酒。
来人到此地办事,受少帝之命特意来看他一眼,沉默地望了会儿,沉声开口,“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嗯?”李琰双目略显迷离,随意扫过他,“哦,沈大人啊,我在赏美景,喝美酒。”
陪佳人。这是不会道出口的三个字。
沈慎眯起眼看了眼那杏花林中的墓碑,并没有看清上面的字,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他嗯了声,放下缰绳。
策马,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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