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为百草味是一家注重私密性的食坊,以药膳养生为最大的特色,必然会有很多女客前来。方锦书知道,由宁先生管着的糕点、花草养生茶这一块,就需要不少妇人来做活。
她没见过那名凶徒的妻子,但既然曾经家境不错,娶的自然也不会是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妇人。
给她这个谋生的机会,至于成不成就得看她自己了。
方锦书只知道,因为宁先生自己也是少年丧夫的缘故,自立女户将她儿子拉扯长大。这份经历,会让她对处于同等境遇的妇人,会多一分怜悯。
这样的事情,若没见着也就罢了。既是见着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略施援手。
毕竟,稚子何辜?
芳菲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告退后自去安排。
半晌后,她揭了帘子进来,禀道:“姑娘,婢子已经安排妥当。另外,乡君问姑娘可准备妥当了?我们要回京了。”
“走吧。”除了胳膊处的伤势还在作痛之外,方锦书并没有什么再需要准备的。
崔晟给的那瓶药很管用,血已经完全止住,但毕竟是刀伤,没有这么快能愈合。回了家,总是要便利一些。
芳芷走在她的左边,虚虚地扶着她的手肘处,只是怕突然有人冲撞了她,让伤势暴露。
崔晟已在院门口处上了马,他比来之前看起来更神采飞扬。唇角处,藏着一丝得逞的笑容,右手轻轻执着缰绳,道不尽的风流倜傥。
初雪扶着方慕笛站在马车边上,见方锦书来了,便招呼道:“书儿,我们这就回去了。禅茶我也讨了两匣子来,你替我带给大伯母。”
明明说的是正事,她的声音里的慵懒之意却掩也掩不住。
方锦书眼尖的发现,方慕笛的两腿有些站不住,整个人都依靠在初雪身上,端的是一番“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妩媚风情。
联想到崔晟的得意神情,她如何还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马车驶出大悲寺,这条路上的人比来时多了许多。权墨冼被刺一事,惊动了官差、僧人,以及棚户区的灾民。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的说那凶徒真是胆大妄为,也有的说权墨冼活该。有的怜悯那对母子,也有的在冷眼看戏。
世间之事,莫不如此。
人们天性喜欢看热闹,幸灾乐祸地议论着与己无关的事。而少数人的声音,总是会被淹没在这样的口水之中。
进了城,马车在街口处停下来,方慕笛揭开车帘子对方锦书道:“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胳膊上的伤,自己多注意些。明儿,我让人给你拿生肌膏来。”
方锦书谢过了,道:“请堂姑母勿要担心,不过是小伤,不值一提。”
乡君府的马车将她送到了方家侧门,她下了车,芳菲拿着那两匣子禅茶跟在后面。先去荣晖堂给方老太太请了安,将禅茶呈上,再去了明玉院,最后才回到自己院子。
这一通折腾下来,伤口又有崩裂的迹象。
芳菲打来热水给她换了药,道:“姑娘,婢子觉着,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的好。”这可是夏天,就怕伤口化脓发炎。
“不必了。”方锦书道:“我写个方子给你,你照着抓来熬了喝就是。”
请大夫动静太大,她这一看就是刀伤,再瞒不住。
这样的外伤,前世她虽然没有受过,但在定国公府长大的她,对治疗这类型伤势的方子却知道不少。更何况,她还学过辨认草药等法子。
将脑中的几个方子调出来,选了一个最合适她目前的伤势和天气的,写给芳菲让她去抓药。
“姑娘,芳芷若问起,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方锦书毫不迟疑地答道。
这件事需要保密,但她若是连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两名心腹丫鬟都信不过,那她还谈何拯救方家命运,进而逆天改命?
她需要手脚,而在方家,芳菲、芳芷的忠心毋庸置疑。
吃过晚饭,司岚笙将她留下,问道:“书儿被树枝刮了?怎地这般不小心。”
“母亲您就快别再说我了,”方锦书抓住她的衣角撒娇笑道:“我这都被堂姑母念叨了一路。”
“是该念叨着,你可是姑娘家。”司岚笙给了她一指头,道:“还想着你性情沉稳是个让人放心的,却也皮的很。”
“我哪有,只是偶尔不小心罢了。”
她举起包扎好的胳膊给司岚笙看:“母亲您看,我这不是包扎地严严实实吗?”
“我看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这么大热的天,别严重了。”司岚笙不放心。
“一点小伤而已,”方锦书轻轻软软地笑道:“母亲若不放心,我那里有上次苏神医留下来的外伤方子,熬着吃了就是了。”
“我这伤在胳膊处,请大夫看也不方便。”
☆、第六百五十五章 生肌膏
她假借了苏神医的名义,果然司岚笙便不再坚持。姑娘家的身子金贵,大夫也毕竟是外男。被树枝刮伤,顶多就破了皮,好好养着也就是了。
过了这一关,方锦书便回房早早歇了。
翌日,方慕笛果然打发人送来了生肌膏。不愧是崔家拿出来的东西,方锦书看着,比宫里用的丝毫不差。
只是她的伤口颇深,眼下还在止血愈合阶段。每次换药,都还有鲜血渗出。便用了那瓶药粉,待伤口稳定了再换生肌膏。
可不知为何,她这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
放下书册,方锦书看着那瓶生肌膏,才猛然醒悟过来。
“芳菲。”她扬声道。
“婢子在。”芳菲揭了帘子进来。
“你去打听一下,权大人伤在何处,伤势如何?”虽然他是自己刺伤自己,但为了逼真,想必也不会轻了。
这心神不宁的感觉,原来是在牵挂他的伤势。
是啊,若不是自己约他,他怎会受这场无妄之灾?方锦书这样告诉自己。所以,关心他的伤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午休起来,芳芷正在替她梳头,芳菲进来禀道:“姑娘,婢子打听到了,权大人伤在左臂,昨日就去医馆包扎过。”
左臂吗?
方锦书觉得自己左边胳膊处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都伤在左手,这应该只是巧合吧。毕竟要自己刺伤自己,伤在左臂最为方便。
“这瓶生肌膏,你挖一半出来,另外拣一个盒子装了,找人悄悄给权大人送去。”
生肌膏的功效,主要是促进伤口愈合,不留疤只是一个看得见的效果。权墨冼是朝廷官员,纵然是左手伤了,也会多多少少地影响办差。
她记得,在几年前权墨冼遇刺那次,他的左肩就曾经伤过,这次再次受伤,也不知道对旧伤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发了会呆,方锦书才从思绪中醒转神来。
天色将将擦黑,权墨冼才从衙门里回到家。他的左臂处包扎着厚厚的药纱,显得格外醒目。
“公子,你回来了?”刘管家迎了上去:“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在灶上留了菜,这就让人去热热端上来。”
“好。”权墨冼应了,道:“我先去看看母亲。”
权璐出嫁、林晨霏死亡,昔日热热闹闹的后宅里,就只剩下权大娘一人。纵有奴仆陪伴,但这种缺少亲人陪伴的孤寂,乃是不一样的。
权墨冼衙门事务繁忙,通常回来时也都晚了。
林夫子虽然住在外院里,但为了避嫌,也为了让自己有事情做,他白日里都在城里的学馆里教书,只晚间才回来歇着。
所以,在这一个又一个的白日里,权大娘想着这些事情,又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总是默默流泪。她的眼睛越发不好了,幸好还有乖巧的权夷庭在,能带给她一些欢笑。
“母亲。”权墨冼进了房,走过去坐在她的下首,笑道:“嘟嘟有没有给母亲添麻烦?”
“嘟嘟那么乖,哪里会添什么麻烦?”说起权夷庭,权大娘便有说不完的话:“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他从婴儿时,就不用人操心。该吃吃,该睡睡。现在越发省心,我都没见他哭过。”她护犊子道:“你可不能因为不是亲生的,就嫌弃他。”
“儿子什么时候嫌弃过他?”权夷庭哭笑不得。
权夷庭的作息极为规律,这个时候,就已经由奶娘带着去睡觉了。
权墨冼没养过孩子,不清楚权夷庭和其他孩子的分别。只当母亲是爱屋及乌,格外疼爱权夷庭,才会这样替他说话。
“不嫌弃就好,我可当他是亲孙子。”权大娘絮叨着:“你啊,也别成天想着办差。这眼看着嘟嘟都快四岁了,你也该上上心,给他找个母亲回来。”
“瞧瞧你,在外面办差也不小心些,老是受伤。这回来了,也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一屋子男子懂得什么,粗手糙脚的。”
被权大娘嫌弃的粗手糙脚男子海峰候在门外,神情颇为无奈。
类似的话,他们也都劝过公子无数回,可他却总是不为所动。念着已逝的大奶奶,公子不续弦也就罢了,房里连个丫鬟也不放,只留着他们这几个长随小厮伺候。
跟着权墨冼久了,他们也都心疼公子,不但要忍受着外面的非议,回了家也总想着权大娘。却,偏偏没有想着他自己。
但这又有什么法子?
跟了这样的主子,他们也只能多替他想想罢了。
但就如同权大娘所言,他们总不如女子细心周到。在生活上,也只是能保证公子的吃饱穿暖的基础需求。
和其他朝中的五品官员相比,权墨冼总是要格外粗陋一些。
朝中官员,对仪容仪表都有要求,刑部衙门里的官员,每个都由家中收拾妥帖。品级相同者,官袍都是一致的,可也能在细节出下功夫,显出不一样的讲究来。
只有权墨冼,每日都是黑底官靴、浅绯色官袍,无一丝变化。
海峰又等了片刻,权墨冼才从屋里出来,吩咐道:“把晚饭端去书房。”
洪自良私囤粮食的案子,他今日已经以刑部的名义,调阅了一些往日通仓存档的账册、卷宗。这次查案,他不打算遮遮掩掩,只要查到线索,就要将洪自良给揪出来。
这件事,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新的机遇,一个能让他在庆隆帝面前稳固信任的机遇。
“好的,公子。”
海峰知道他的性格,并未相劝。
权墨冼做事,一旦定下来目标,从来都是这样废寝忘食。
用罢晚饭,海峰替权墨冼换了手臂处的伤药,忍不住叮嘱道:“公子,您还是仔细着些。四姑娘送了一盒生肌膏过来,说能促进伤口愈合的,血止住了就能用了。”
权墨冼挑了挑眉,眸子里露出喜悦的光来,道:“给我瞧瞧。”
海峰原本不过是例行相劝,没想过他真能听得进去。见他放在心上了,喜出望外地将方锦书遣人送来的膏药拿了来。
只是,权墨冼的伤口乃是新伤,还不能使用。
☆、第六百五十六章 机遇
这是一个薄胎白瓷盒,质地细腻光滑,盖子上画了一丛浅蓝色的兰花草,通体釉色明亮轻薄。
权墨冼将这个瓷盒放在手掌中,还不够他的手掌大。
只有姑娘家,才会用这等小巧精致之物吧。权墨冼心头这样想着,将瓷盒放在砚台一旁,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着,有事我会叫你们。”
爱慕方锦书这件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天知地知他知,其余人等,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都不愿让人知道。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名声,他只想要将她藏在心底独享。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权墨冼从怀里掏出那张丝帕,到书房后面设的净房里,亲手清洗上面的鲜血。
昨日,在方锦书走后,权墨冼刺伤了自己,还要处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保证那名凶徒不会胡乱说话。
这一番忙乱下来,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他也十分疲惫。又不想假手于人,便未来得及清洗丝帕。
这鲜血是昨日方锦书在包扎胳膊伤口时沾染上,到了眼下血迹已渗入丝线经纬之中,难以祛除。
换了两盆水,仍有淡淡的粉红色血痕留在其上。
权墨冼笑了笑,也不在意那残痕,将丝帕拧干,铺在书案上等着晾干水痕。
看着那盒生肌膏,以及这方丝帕,权墨冼心头大好。打开带回家的卷宗,开始逐一查阅。
这一夜的烛火,直到过了三更才熄。
翌日一早,权墨冼用冷水洗去了昨夜的疲惫,对刘管家道:“刘叔,要麻烦你安排人手,去南郊仓库细细查探,将那批粮食的囤放之地寻出。”
查卷宗,只为了在里面寻出蛛丝马迹作为发难的由头,最终还是要找到那批粮食,才能坐实洪自良的罪状。
有了上次血的教训,刘管家眼下人手充足,比在府里伺候的人手还要多些。
“公子放心,若有那批粮食在,我定能找出来。”
权墨冼换上官袍,道:“找到了切勿打草惊蛇,我要设法人赃并获。”对他而言,抓住洪自良才是最终目的。
这么好的机遇放在他的面前,岂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洪自良并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但他是司农寺卿的儿子。他的贪婪,正好可以成为砍向司农寺卿的一把刀。
而司农寺卿,正是庆隆帝一直想换,一直未找到合适理由的一名官员。
他做错什么了吗?
从他的职责来说,司农寺卿并没有错。然而,他却是汝阳王从小长大的好哥们。掌全国粮仓这样关键的位置,放在这样的人手里,庆隆帝怎么能放心。
他错,就错在不该牢牢把住这个位置不放。
要知道,他越是做得无懈可击,庆隆帝便越当他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个道理,权墨冼看得明白,方锦书更看得清楚。她将这件事托付给权墨冼,一来是因为他值得托付,二来也想让他能借此稳固地位。
扳倒司农寺卿这样大的功劳,朝中明眼人都会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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