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笑了起来,“娘这腿上的伤,若是十天之内还没有好转,我就立刻去找姜禾。”
这算是威胁了。
“对不起,流儿,娘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天以来,不惜加重腿上的伤,来留住他,自己做的是有些过分了。
铸剑摇头,“娘为了我,已经牺牲够多了,并不存在对不起。”
“流儿,这次采药我遇见姜禾了,要不是她帮忙,还没有这么顺利。”
“真的,她在北地?”
“是,她已经将卷云袖练到第七层,整个江湖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那她岂不是很快就可以斩断接天链,救年城了?”一想到这,铸剑满心期待,“她说过的,等到了那一天,要找我喝酒。”当日姜禾伤好出谷,自己跟了好一段距离,最后被她发现,留下了喝酒之诺。
见儿子高兴,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的沈年,忽然沉默了。怕是没有那一天了,儿子,你不知道,修炼卷云袖,斩断接天链,几乎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大睡了一天一夜,姜禾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看了看躺在旁边的人,小心翼翼翻身下床,又转身帮辛忱盖好被子。
摸索着往前走,等适应了黑暗,才推开门,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黑得很纯粹,无月无星辰,姜禾抱膝而坐,一会看看天空,一会将下巴抵着膝盖上感受自己。
“你就是被舍弃的。”
对啊,自己就是,要不是义父好心收养,她早就死了,坟前草估计得有几丈高,不不不,或许连坟墓都没有。
“生来注定,无法更改。”
说的不就是被收养的代价,背负起年城少主的命运。
这些,自己从前不也是知道吗,可那时候的自己多快乐。如今只是多知道了一些,义父的舍弃与隐瞒,就不快乐,不愿救年城了吗?
扪心自问,姜禾摇了摇头。如果注定要死,剩下的日子何不快乐些?
埋在膝盖里的头忽然抬起,望着黑黢黢一片的天空,心里格外坚定:我姜禾可不是吃素的,谁也不能抢走我的苦与乐。
被父母抛弃。
被养父舍弃。
这些既定的事实,又何妨?
至于被天下人遗弃,她姜禾不怕,至少身后床上的那个人,某个山谷养病的人,琼南等她回去的小丫头,还有一小只,已经给过她足够的温暖与信任。
“阿嚏。”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轻微的喷嚏声。
姜禾瞬间回头,就见床上的人,伸手扯了扯被子,咕哝了一句,“大半夜的不睡觉,是想让我着凉?”
坐在门槛上的人咧嘴一笑,快速起身,进屋,关门,然后像一根流箭栽入了被子里,动作一气呵成。
辛忱只觉得迎面刮来一道冷风,再回神,冷风已经缩到被子里去了,不小心触到她的皮肤,冷得一个哆嗦。
索性再扯了扯被子,把姜禾整个人都裹了进去。然后抬起手,在被子外鼓起的地方拍了拍,“听话,这才乖。”
坐在外面不觉得冷,此刻窝在辛忱胸膛的姜禾,听了这句话,惊得一个哆嗦,“我不过尝了回一线天,辛忱你怎么就变了?”
辛忱抬起的手忽然顿住,她这是,好了?又不敢确定,就怕是一时清醒,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手伸入被子,把人往上捞,等姜禾的脸露出来,他盯着仔细瞧了瞧,见一切正常,顿时眉开眼笑,“赶紧睡,争取再次醒来还能如此。”
姜禾连带着被子,滚了一圈,把自己裹成了个蝉蛹,“想得美,下次醒来我肯定把你踢下床,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嚯,多久没听到这句话了,上次还是在巫越教三人抢一小只的时候。时光易逝,同那时候抢一小只一样,此刻见姜禾忽然抢了自己暖和舒适的被子,辛忱并不相让,又扯回一些。
姜禾摁住被子,凶巴巴地道,“你讲不讲道理?”竟然跟她一个姑娘家抢被子?
辛忱答得很快,“不讲。”
姜禾正要先礼后兵,只听见辛忱又说了一句,“昨晚是你把我丢出去的,还扔了一床被子。”
嘿,还有这事?姜禾挠了挠头,好像还真有。当时自己怕再醒来时会伤害他,于是连人带被子裹着丢了老远。
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义父。
活着的义父,与冰封的一样吓人,这是她以前没有体会到的。
见姜禾久久不说话,情绪还有些低落,辛忱翻身坐了起来,隔着被子把姜禾圈住,“把我丢出去后,你遇到了什么?”
姜禾反问,“你是不是早就见过他了?”当时他就问自己如果姜迟还活着,你会怎么办,只是那时自己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需点破,辛忱已经知道在说谁,“送沈夫人的时候发现的,我们之前都见过,他就是那个扔石子的黑衣人。”
“无论义父做了什么,我还是得感谢他,最初救了我,之后又救了你。”尤其是救了你。
“姜禾,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或者让你做什么?”
“没有。他出现,不过是为了刺激我,让我早日练成卷云袖。”事后静下心来想想,的确如此。
最初暴露身份,让她清醒过来。之后坦诚抛弃,不过是为让她历经起起落落,越过第七层的槛。好在,自己做到了。
“刺激你,他可真敢!”对于走火入魔的人用这招,他是一点都不心疼姜禾啊。
看着面带怒气的人,姜禾揉了揉辛忱的脸,转了话题,“破晓前后,送你一份礼物。”
辛忱很是上道,拉了眼前姑娘的手,“礼物,是要补偿我一个成亲礼?”
谈及婚嫁,姜禾脸不红心不跳,反而凑近了眼前人,装作一副特别关心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嗯,没发烧就好,破晓时分带你去淋流星雪。”
流星雪,那是什么?只见过流星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孤陋寡闻?不知不问也不恼,跟着他的姑娘走就好,辛忱再次扯了扯被子,语气难得染了几分强势,“一人一半,赶紧睡。”
第73章 吻
“公子, 姜迟在北地的消息放出后,很多江湖人都往北去了。只是沈年, 搜索到昆西城附近, 不见踪迹。”客栈里, 陆衡向陆晓生说着最新得来的消息。
“北地越热闹越好,姜禾怎么样了?”
“反反复复, 有时清醒,有时疯癫。辛忱在北地建了座小木屋,基本形影不离, 底下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无妨, 等这些人头送过去, 姜禾想清醒都难。”陆晓生揉了揉眼睛,中了一线天,越杀人越没救,他倒要看看,师兄选定的这个人,到底有何本事逃过这一劫。
“沈年那边?”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 二十多年, 江湖少有她的踪迹。”
陆晓生唰地一下打开折扇, 盯着白色地扇面看了看,“昆西城, 再往前一点,是三派范围的交界处,倒是个不错的藏身点, 就在交界处查。”
“公子英明。”陆衡正要退下,忽然又想起一事,“公子,昆仑派那边传来消息,索西征与钟情想见你一面。”
自从北地回来,公子一直住在四方客栈的后院里,只是他人不知晓罢了。四方客栈其实是公子名下的产业。就是那说书人,多数也是安排好的。
“见一见,也无妨。”江山代有才人出,好事。想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离不开这些年轻人的推波助澜。
破晓时分,天色像被稀释过的水墨画,由浓转淡,将亮未亮。
辛忱靠坐在门槛上,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一盏茶过去,还是站在雪地里,毫无动静。流星雪,该不会是让他看一场雪吧,想到这里,辛忱极力憋着笑。
站在雪地里不动的姑娘,忽然身形一个晃动,来到了他面前,扯着他的手臂一把拉起。“这儿不成,我们快走。”
辛忱也不问去哪,就跟着她走。倒是姜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哪知道今天这儿不下雪。”
“所以,这是要抹黑去爬山?”
“是啊,我们得快点,赶在天亮以前到达山顶。”
辛忱笑了起来,山顶要是也没下雪,似乎也会很有趣。见辛忱脸上捉狭的笑,姜禾哪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心底重重一哼,就算山顶没下雪我也有办法!
山顶不负所望,没有飘雪。
姜禾气呼呼地把辛忱推到一个视线不错的位置,“你就站在这,别动。”
“你能花心思带我来爬山,就是良辰美景。”
见辛忱脸上带着笑,话语里倒还有几分真诚。姜禾心想,这应该是真的,不是故意说来安慰自己的。
可自己能让良辰美景更美一点,“你别动,也不许说话。”
叮嘱好辛忱,姜禾转身走到了十步开外。四周望了望,一览无余,就是没有飘雪。她说带辛忱来淋流星雪,自己心底是没有把握的,只是觉得可以,想跟他一起体验,于是就来了。
此刻山间不下雪是真的。
但,山间欲雪,也是真的。
姜禾凝神静气,直到血液里似乎都能听见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红袖翻飞,一记“风起云来”,风吹长发,山间欲雪的愿望似乎达到顶峰,犹如屋檐凝聚的小水珠,慢慢积攒汇聚,一阵风过,水珠不堪重负,滴落而下。
辛忱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心想自己看中的姑娘,不得了啊。
雪落而下,我心欣喜。这样的结果很奇怪,是以前不会有的。但辛忱明白,结果里藏着的是一个姑娘,一个他在意的姑娘特意为自己引来的一场雪。
此刻的姜禾可没那么多心思,引来了雪,并不能让她欣喜。这顶多算是自己合理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接下来的才是她想给辛忱的礼物。
山顶四周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姜禾使出“翻云覆雨”后,闻风而动,像极了闻弦知雅意的友人,膨胀绵软的身形化做长短不一的细条,一根根划过天际,落在地上,犹如流星。
化雪为雨形,风吹斜落,天空似乎被流星般的雪照亮,只在空隙处还透着黑。
姜禾这才笑了起来,回头看辛忱,心道:卷云袖我练到第八层了,第一次使用,不为对敌,不为保命,只是为了你。
辛忱看着眼前的场景,愣愣地站在原地,最初的时候,心仿佛被雪花扫过,有些痒。忽然间,雪变成了细刃,直刺心口最深处。
他觉得以后漫长的岁月,自己都要栽在这片雪里了。辛忱往前走,眼神坚定,一步一步,犹如走近自己的宿命。
等终于抱住了眼前的姑娘,才认真道,“我喜欢这份礼物。”下一刻却是话锋一转,“可这怎么给我一种烽火戏诸侯的感觉。”
姜禾抬起头,看向辛忱,“那么美人,你怎么不笑?”
大手按压姜禾的小脑袋,示意她低头,等姜禾的耳朵附在自己的心口,“你仔细听,它在笑。”
姜禾听了一会,大笑出声,“它明明在乱跳。”
还不是你闹的,被当场戳破心事的辛忱忽然有些别扭,只见他不自然地咳了咳,“这卷云袖真是厉害。”
“那是,今天这招是第八层的翻云覆雨,第一次使用,就为了美人你。”看出对方的不自在,姜禾得意洋洋,未了不忘加一句为了美人。
辛忱想,自己怎么能比姑娘还面薄呢?
但,还是先这样吧。
“卷云袖第九层,加上惊雷刀,就可以斩断接天链,姜禾,真的只是如此吗?”自从姜迟、沈年出现,辛忱隐隐有些不安。尤其姜迟的那句:姜禾受伤,在所难免。
姜禾惊叹辛忱的敏锐,嘴里却笑嘻嘻地,“我会死。”不等辛忱反应,又道:“美人要不要殉情?”
见她如此,辛忱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笑着道:“不要。”都好好活着,一起看雪,烤肉,多好。
“辛忱。”
“嗯。”
“辛忱。”
“怎么了?”
“我就是,忽然有些不想死。”这种不想死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而强烈。
辛忱笑了起来,虽然人都是要死的,但是,“傻姑娘,你才二十一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姜禾悠悠一叹,嘴角扬起,“是啊,你都三百二十六了。”
天色渐渐亮起,提起年龄,又有些别扭的某人再一次转移话题,“我们一起去看一小只,如果你表现好,再去挖惊雷刀。”
身前的人,背后的刀,袖里一的小只,姜禾想那是几个月前南下的自己。而如今,自己是把一小只彻底留在北地了。
“你怎么找到北地雪莲的?”一小只葬在雪莲旁边,是个不错的选址。
辛忱反问,“我走过那么多地方,还遇不上一株雪莲?”三百多年的岁月,东西南北,他真的是走遍了,遇见你可比找一株雪莲难,好在总算遇见了。
“一小只,我答应过你,让辛忱给你种一池莲,绝不食言。”
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姑娘,辛忱愕然,就没见过这样的誓言,关键是自己内心似乎也是接受的,欢喜的。“我可不会做莲心无边。”
“只要你愿意学,我乐意教。”
辛忱想象了一番,自己种莲采莲剥莲,然后缩在某个厨房里,生火开锅煮莲的场景,顿时就一个哆嗦。
可若是旁边站在姜禾,指点着“火大了”“你怎么这么笨”“味道不对”之类的,一切又有趣起来,说不定自己还能把她气得双手叉腰,火冒三丈。
姜禾凑近辛忱,疑惑道,“不出声,却笑得这么阴险,想什么呢?”
“想你教我做莲心无边。”心中所想下意识说出了口,说完辛忱有些傻眼。
姜禾本以为辛忱不愿意,答案却出乎意料,且让她欣喜。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心里透亮而温暖,如雨后的青山,雪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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