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们是有意的,那就更该死了。
她遭此劫难,受这样的罪,才是最委屈的。
早先留在此处的都是禁卫,男女有别,她即便心里委屈难受,也不好说出来,现下见自家郎君来了,眼泪就呼啦啦的掉下来了,满眼委屈的看着他,哽咽着唤了声:“郎君。”
顾景阳心疼坏了,想抱住她抚慰,又怕碰到她的伤处,不敢轻易触碰,只握住她手,用力捏了一下,道:“有郎君在,枝枝别怕。”
他取出帕子来,为谢华琅擦拭掉面上泪珠,又温柔哄了几句,见她情绪好些了,方才冷下神情来,问:“怎么回事?”
扈从们不敢遮掩,便将先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讲了,顾景阳越听,神情便愈冷,听到最后,已是满面寒霜:“有人过来,你们便一丝痕迹都没有察觉到?”
“先前有另一队人被分开,马上就会赶过来,听闻有马蹄声,只以为是……”
“玩忽职守!”顾景阳怒斥道:“相应一干人等,皆降三阶,主官有失察之责,杖四十!”
皇帝怒火正盛,无人敢去辩驳,齐声应是,不敢多言。
护卫之人都吃了这样的训斥,顾明延与其余几个宗室子弟更是心中惴惴,后背衣衫尽数被冷汗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分外阴冷。
顾明延几乎是爬到近前去,直到抵达禁卫包围圈的外围,方才停下,神情惊惶,极尽狼狈:“陛下,此事并非我等有意为之,而是因缘巧合,这才……”
扈从们虽有失职,但照看谢华琅,反应也不算慢,总算有将功赎罪的机会,顾景阳还肯训斥几句,转向这几人时,却是神情冷酷,一言不发。
顾明延周身僵软,喉咙里也似乎是吞了一只核桃,硬生生给塞住,几乎再说不出话,其余人见状,忙跪地哀求,连声求饶。
顾景阳目光森冷,恨到极处,拈弓搭箭,猝然松手时,箭矢快如雷霆,径直将顾明延心□□穿,深深插进了他身后树干之中,箭身尤且在轻颤!
谁都知道这次犯得事情不小,怕是性命休矣,可即便如此,当死亡骤然来袭时,众人也有些惊骇难言。
身下的骏马打个喷鼻,旋即便安静下来,周遭重新静谧如初,其余几个宗室子弟已然吓得瘫软,涕泪横流,却不敢言语。
“林中人这么多,为何箭矢偏偏射中皇后?巧合吗?朕不信!将其余人收押,送入宗正寺,令江王严刑拷问,务必要给朕一个交代!”
顾景阳将手中弓箭丢与一侧侍从,冷冷道:“景郡王因世子失德而降爵,不思悔改,反倒心怀怨怼,勾结其余几家宗室意图谋逆,同样收押宗正寺,来日明正典刑,以示天下!”
他惯来平和,少有这样的疾言厉色,周遭人战战兢兢,唯恐哪里挨到他的眼,同样受到责难,连衡嘉这样经年的旧人都垂下头,没有叫自己凸显出来。
宗正寺原本就是执掌皇族事务的机构,几位主官自然也是皇族。
汉王年高德劭,做了宗正寺卿,然而他毕竟年长,从不干涉内政,故而宗正寺内的一干事务,皆由江王这个宗正少卿处置。
皇帝的信重给了他无限的权威,今日在此的宗室子弟进了宗正寺,怕再也出不来了,至于那几家王府,也是很难说。
另有禁卫将其余几人带走,为防自尽,甚至先一步将几人下颚卸掉,另有人飞马赶回长安,既是将皇帝命令告于江王,也是调用禁军,把控住那几家王府。
……
秋日正是农忙的时候,若到了乡间之地,怕是正忙得热火朝天,然而长安富贵,多官宦巨商,哪里会沾染那些,秋季天高气爽,不似夏日炎炎,鲑鱼肥美,牲禽也长秋膘,正是该安逸享乐的时候。
朱雀街住的皆是达官显贵,王府宗亲,从没有人敢在此造次,途径的各府仆从,都知道敛气息声,仔细开罪了贵人。
然而这一日下午,达达的马蹄声踏破了街道上的安宁,有仆从面带不满的开了偏门,往外瞥了一眼,便见北衙禁军的赤色军旗正在风中飘扬,军威肃整,静立于街道两侧,心神为之惊骇,忙掩上门,不敢再看,快步前去通传自家主人。
江王端坐马上,带人往景郡王府去,听闻皇帝口谕中提及“谋逆”二字,他便知道此次的事情很难善了了,昔日郑后登基,杀宗室如同割韭菜,很是除了一批人,今次的境况,倒同当年有些相似。
他是顾景阳的心腹,听传信的内侍讲了事情经过,便能猜度出顾景阳的心思。
经过郑后一朝,遭难的宗亲已经够多,太宗诸子几乎折损殆尽,若无意外情况,皇帝也不愿再起动荡,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先祖,血脉相连。
昔年皇帝无子,便打算自宗室中过继,诸多王府以为家中子息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盼头,一日日的持续下去,心也就养大了,总觉得对那个位置有一争之力。
然而就在今年,皇帝正式册立谢氏女为皇后,娶妻之后,当然也会生育皇子公主,一旦后继有人,他们的希望也就宣告破灭。
心气好些的,还能看得开,差些的却是心生怨怼,仿佛属于自家的无上荣耀被人生生夺去,如此一来,怎么会不仇视帝后二人?
皇帝先前敲打过几家宗室,梁王世子的死便是一个明证,然而一人之死所带来的震慑显然不够,皇后遇刺受伤,更是割了他的心头肉,这一次动手,只怕再不会手下留情。
景郡王的世子也曾经觊觎过那个位子,甚至为此敌视过许多人,这其中也包括了江王府的三位郎君,景郡王对于儿子的态度,也是支持的。
听闻仆从来报,说禁军已经封禁了朱雀街,景郡王尤且不知祸事将至,还有余暇同管家哂笑着感慨:“那位又打算做什么?梁王世子为何而死,诸位宗亲,满朝上下,哪个不清楚?梁王同样是太宗子孙,亏他下得去手。现在禁军开进朱雀街,却不知又要对谁动刀,这等狠辣心性,真同大安宫那位一模一样。”
这些话着实忌讳,然而只有心腹管家在此,说了也就说了,后者原还想小意附和几句,哪知内室的门却骤然被人撞开了。
“咣当”一声响,景郡王与管家都被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训斥出声,那闯进来的仆从便颤声道:“王爷!禁军将府中门户尽数封锁,江王已经到了府门前!”
这一声当真恍如炸雷,险些将景郡王从椅上惊落,他猛地弹起身,怒道:“与我何干?已经削了我的爵位,降为郡王,难道即便如此,也仍不肯给我留一条活路?”
“不是陛下不给你留一条活路,而是景郡王府意图谋反,行刺圣驾,谋害皇后。”江王大步入内,面色沉沉,向后摆手,道:“将景郡王拿下,把控府中要道,清点家眷,查抄库房,动作快些,稍后还有别处要去。”
禁军应声,领命而去,景郡王面色涨红,惊惧交加:“意图谋反,行刺帝后?这同景郡王府有何干系?”
“敢问郡王,”江王淡淡道:“令郎明延何在?”
景郡王见他神情淡然,似乎胸有成竹,心头不免一个咯噔,犹疑之后,方才道:“明延心中苦闷,出门打猎去了。”
江王微微一笑,道:“好叫郡王知道,令郎是去皇家猎场打猎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皇后娘娘,这不是意图谋反,什么是?”
景郡王不意自他口中听闻这消息,一时间如遭雷击,讷讷良久,再想要开口时,面前却已经不见了江王的人影,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合上了。
景郡王妃有些狼狈的进了书房,见到被禁军看管着的丈夫后,哭道:“这是怎么了?府上犯了什么事,怎么就跟要抄家似的?”
她拿帕子拭泪,猛地跪下身去,摇晃景郡王的大腿:“王爷,你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景郡王面上有一行浑浊的泪流下,合上眼去,痛苦道:“景郡王府完了。”
出了景郡王府,江王面上无波无澜。
他知道,此次风波过后,世间再不会有景郡王府了。
当然,会被牵连到的,也绝不仅仅是今日在猎场中的那几家。
皇帝已经狠下心肠,就绝不会再有所遗漏,此次的事情是无意也好,有意也罢,只要是家中子弟曾经有意储位,曾经为之奔走,结交权臣,心怀不甘的,只怕都很难过这一关。
既然好声好气的说话,不足以得到其余人的俯首,那皇帝当然不会继续容忍,拔剑出鞘,剑指四方。
这是一场来自帝国最顶端的暴力清洗,足够叫所有人低头。
……
谢华琅人在猎场,对于朱雀街上发生的一切尤且未知。
她身上的伤口虽不致命,但也不是好挨的,那支箭从她腰腹间擦过,连带着伤处都皮开肉绽,从小娇养着、没吃过苦头的小姑娘,如何能忍得住。
顾景阳发落了那几人,顾不上回去,便要用披风遮了,先看她伤口,此处人多,谢华琅哪里好意思,推说要回猎场营地去。
疼痛使然,她脸都白了,额头上也生了汗珠,顾景阳着实不忍心,没再坚持,放轻动作将她抱到马上,这才带人回去。
猎场上箭矢无眼,的确有伤人的可能性,加之此地偶尔也会有熊豹出没,伤药等物自是一应俱全,倒也方便救治。
禁军带的药确有奇效,谢华琅伤的严重,鲜血原本还淅淅沥沥的,等到返回暂且歇脚的营地时,已然被止住了。
叫太医前来,显然已经来不及,好在顾景阳精通医道,不需假他人之手,自己便能照看。
早有侍从飞马返回营地,安排各项事宜,谢华琅伤在腰腹处,顾景阳抱得更加小心,将人带进营地去,又将其余人打发走,只留了采青、采素与其余几个宫人,这才伸手去解她衣带。
浅褐色的衣袍被染成了深色,尚且不算十分明显,内里的雪白中衣上殷红一片,刺目至极,着实烫的人眼睛疼。
外袍隔着一层,不觉得有什么,中衣却是贴着肌肤的,将它解下,免不得要触及到伤口。
顾景阳见那小姑娘面色苍白,眼眶里还盈着泪,心中着实不忍,取了帕子送到她唇前,温柔道:“会有些疼,枝枝,暂且忍耐些。”
谢华琅含糊的应了一声,便将那帕子咬住,顾景阳这才放轻动作,小心的将那层染血的中衣掀开了,尽管如此,她也禁不住深吸一口气。
谢华琅生的白皙,肤光胜雪,更显得那道皮肉外翻的伤口狰狞可怖,顾景阳看的心如刀绞,先温柔的亲了亲她,这才令人取代痛散与象牙膏等药物来,将前者动作轻柔的敷在伤处。
代痛散原是用来涂抹在伤处,使其麻木,以止住疼痛的,现下正是得用。
药效起的很快,谢华琅先前只觉得伤处一阵麻痒,旋即便失了痛楚,有些无力的张开嘴,略略松了口气。
采青忙将她口中帕子取出,另有宫人取了汤药来,顾景阳亲自喂她喝完,温和道:“枝枝睡吧,醒后就没事了,有郎君在,别怕。”
谢华琅无力言语,连挤出个笑来,都觉得有些艰难,向他轻轻一眨眼,合眼睡下了。
……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室内远远的掌了灯,因为距离床榻有些远,所以不甚光亮。
谢华琅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不小心牵动伤处,便是一声痛呼,顾景阳的手旋即扶住她肩头,温和道:“枝枝,不要乱动,仔细牵动伤口。”
止痛散的药效似乎还没过去,谢华琅只觉腰腹处麻麻的痛,着实难捱,自家郎君正在面前,她满心的委屈都有人诉说了,依依的拉住他手,开始掉眼泪了:“郎君,好疼。”
顾景阳拿她最没办法,见她这样痛苦,真比自己伤了还要难过,想要抱起她,又怕触及到伤处,只得握住她手,心疼道:“好枝枝,都怨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此牵连。”
“这与郎君有什么关系?”谢华琅还不至于分不清青红皂白,不再说这一茬,而是眼泪汪汪的伸臂道:“郎君抱抱我。”
顾景阳见她如此,心都软的不像样了,略经踌躇,还是扶着她腰身,支撑她坐起身,小心的将人抱到了怀里。
谢华琅先前服药治伤,外袍与中衣都已经解下,事后她已经睡下,顾景阳怕女婢们动作大了,穿衣时再触及伤口,便不曾叫人与她更衣,这会儿人坐起身,上身便只有月白色的抹胸尚存。
肩头雪白,臂膀娇润,两痕雪脯掩在抹胸之下,着实娇妍动人,然而在这关头,谢华琅无暇揶揄郎君,顾景阳更无心细赏,珍爱的将那小美人搂住,温柔的抚慰起来。
谢华琅见室内灯光已经亮了,便知道已经过了黄昏,依偎在他怀里,问了句:“怎么还在猎场?”
“你先前睡着,我不敢动,便叫等到现在。”顾景阳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挽回耳后,低声道:“枝枝,你能起身吗?若是能,我们今晚回宫,此处简陋,不宜休养,若是不能,便先在这儿留上一日,明日见过情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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