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不是,其实很好印证,”顾景阳道:“她能瞒得过别人,但有一个人,一定瞒不过。”
谢华琅目光一动:“我哥哥么?”
顾景阳赞道:“枝枝聪慧。”
谢华琅听他这样夸奖,真有点心虚,只是新平长公主那儿不小心透露出的一点痕迹,便被他捉住了,她却无知无觉。
脖子上边顶的同样是脑袋,内里的构造相差可太大了。
谢华琅轻咳一声,暂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之脑后:“九郎不会觉得,我哥哥也参与其中了吧?他不会的。”
“别的我不敢担保,此事却敢确定,”她神情恳切:“哥哥最疼我了,心肠也软,宁肯自己受伤,也不会叫人射伤我的。”
顾景阳莞尔道:“我没有疑心你哥哥,只是想叫枝枝,去问他一件事。”
谢华琅眼珠一转,道:“什么事?”
“有一件事情,我从前不在意,现在却觉得奇怪,”顾景阳顿了顿,道:“你哥哥与你的先嫂嫂,也就是隋氏,感情好么?”
谢华琅不意他会问起这个,心中不禁有些感伤,点头道:“虽然说不上鹣鲽情深,但也算是相敬如宾,又有阿澜在,是很要好的。”
顾景阳闻言颔首,又问道:“天后令你哥哥与隋氏和离,另娶淑嘉,那时候,你哥哥可欢喜吗?”
“怎么可能?”谢华琅不假思索道:“哥哥同先嫂嫂感情不差,又有阿澜,哪里情愿和离?再则,被迫和离另娶,哪个男人受得了?哥哥与先嫂嫂和离之后,便病倒了,养了一月,才略好些,为此,连与县主的婚事都推迟了。”
顾景阳却笑了,继续问道:“那么,淑嘉刚嫁进谢家的时候,你哥哥同她好吗?”
那时候谢华琅还小,说到具体的事情上,一时之间真有些思量不起,仔细回忆良久,方才道:“不好。”
“县主嫁进谢家时,阿澜便被阿娘接过去教养,我怕他心里难过,也搬回去陪阿澜。仿佛是他们成婚之后一个多月,我在室内午睡,朦朦胧胧的听见嬷嬷向阿娘回禀,说他们还没有圆房……”
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内殿之中,只有彼此两人,却还是压低声音,道:“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专门去问阿娘,还被骂了呢,所以这事记得特别清楚。”
“还有就是,”谢华琅偷眼看顾景阳一眼,踌躇一会儿,还是索性豁出去了:“我那时候不喜欢她嘛,仗着自己年纪小,总是拉着阿庄给她难堪,其实也知道那么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哥哥见了,也从来不制止我们。”
淑嘉县主毕竟是他的外甥女,当着人家的面,说自己欺负人的事,似乎是有点不好。
谢华琅有点心虚,虚了一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是她自己愿意嫁过去的,事情做得又这么不体面,我们不喜欢她,也没有错!”
顾景阳此时却无心评判这些,而是道:“枝枝,你也说你哥哥一开始并不喜欢淑嘉,但我先前几次去谢家,却觉得他们夫妻之间感情不差,为什么?”
谢华琅道:“县主锲而不舍,天长日久之下,总会生几分情意吧。”
“不,没那么容易,”顾景阳摇头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淑嘉以天后为依仗,强行拆散了你兄嫂姻缘,已经令你哥哥大失颜面,倘若只是如此,仍有机会转圜,可隋氏死了,这就是一个死结,轻易是打不开的。”
“枝枝,”他低声问:“你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何时开始转圜的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谢华琅为难道:“做妹妹的,怎么好过问哥哥的房中事?再则,县主身份特殊,别说是我,就连阿娘都不管的。”
顾景阳轻笑一声:“别人呢?谢家会不会有其余人知道?”
“应该不会吧。”
谢华琅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说出来,倒有点自己全家在欺负人的感觉,失笑一声,老老实实道:“她在谢家本来就很尴尬嘛,阿娘这个正经婆母都免了她晨钟定省,眼不见心不烦,我这个小姑也不理她,别人怎么可能越过我们去同她交好?”
“你们啊。”
事出有因,顾景阳倒没有说什么,轻叹口气,道:“回去问问你哥哥,记住,要假做不经意的说起才行。”
“男人的心有时候会很软,但有的时候,比铁石还要硬。你哥哥他外柔内刚,不是所谓的温存小意,便能够打动的。我想,那几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你哥哥的态度有所转变。”
他握住谢华琅的手,郑重道:“我们想要的证据,或许就在其中。”
第70章 过往
谢华琅见他叮嘱的认真, 不免担心自己将事情给搞砸了,一时之间,反倒不敢应承的太痛快。
她踌躇了会儿,试探着问道:“九郎之前说,有件事要请我帮忙,便是此事吗?”
“不是, 我原是想叫你去试探一下淑嘉的。”
顾景阳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我与她来往不多,贸然前去,反倒奇怪, 你是她的小姑, 又有新生的侄女在, 过去看看, 别人也不会奇怪。”
谢华琅还真没有一口应下的胆气,思量几瞬, 道:“我还是先去试探过哥哥, 再来同九郎分说,至于别的, 不妨徐徐图之。”
“我也是这样想的。”顾景阳轻轻道:“天后退位, 不过四年, 她执政时留下的心腹人手,明处的都已经被拔掉, 暗处的却不知如何, 实在不好贸然行动。”
“如果她是淑嘉, 能做出这样详尽的计划,并且付诸行动,很大可能是得到了天后隐藏在暗处的人手;如果她是天后,那一切就更是顺理成章了。”
他温和的看着她,徐徐分析道:“从前她在暗,我们在明,现在却反过来了,正可以寻其错漏,纠察党羽,届时雷霆一击,一网打尽。”
谢华琅素日里出去采花捉蝶,戏弄自家郎君是一把好手,真说起这些来,却不成了,小手轻轻摇他手臂,苦着脸道:“九郎,你别这么严肃,以后我都不敢同你玩闹了。”
顾景阳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看,道:“我同枝枝说话,连声音都没有大过,几时严肃了?”
谢华琅曾以为,所谓的杀伐决断,便是疾言厉色,神情冷肃,然而真见了自家郎君之后,才察觉或许不是这样的。
世间也有另一种威仪,声气舒缓,神态敛和,气定神闲之中,抬手落子,便有风雷之势。
她埋头在他怀里,忽然得意起来:这么厉害的郎君,还不是被她给降服了?
如此沾沾自喜一会儿,谢华琅便想到别处去了,顺着顾景阳此前的思路,有些迟疑的道:“九郎,假设县主便是天后,那么……她是怎么,怎么变成县主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倒可以猜一猜。”
顾景阳抱着怀中的小姑娘,莞尔一笑,徐徐道:“此事听来荒诞,但仔细思量,不过也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此事是天后刻意安排。第二,纯属是命理机缘,偶然为之。”
“若是第一种的话,其实有些说不过去。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变成另一个人?若是有这样的法子,能从一个病重将死的老妇,变为青春貌美的女郎,虽然换了身体,却与返老还童有什么两样?”
“若说天后可以筹谋,我是不信的。她在淑嘉身上重获新生,那么,淑嘉到哪里去了?”
“我们兄妹几人之中,天后最为宠爱临安,因为淑嘉生而丧父,连带着对这个外孙女也极为宠溺纵容。天后性情果敢刚毅,爱而欲之生,恨而欲之死,她真心宠爱淑嘉,若是真能主动筹谋,决计不会选择顶替她的。”
第一种可能是天后临终前主动筹谋,第二种可能性,便是命理机缘巧合了。
谢华琅听郎君一条条说的清楚明白,禁不住抬眼看他:同样的脑袋,为什么有的聪明,有的笨呢。
她原还想再问几句的,忽然想到另一处,明艳的面孔忽然乍白乍红起来。
顾景阳低头亲了亲她眼睫,惹得她禁不住连眨几下眼,嬉笑着侧过头去躲,他则低声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眼珠转了转,道:“我在想一件事。”
顾景阳道:“什么事?”
谢华琅有些迟疑:“我若说了,你可不许恼。”
顾景阳道:“不恼。”
“如果,我是说如果,”谢华琅在他怀里坐直身子,悄声道:“如果县主是天后的,那这些时候,管临安长公主叫阿娘,管你叫舅父的,岂不是……嗯。”
“不然呢,”相较于她的难以启齿,顾景阳神情反倒淡淡,浑然不觉其中有异:“这种事原就匪夷所思,天后身份特殊,更不愿暴露身份,难道她要唤了我与临安、魏王前去,彼此相认,一家人欢欢喜喜吃团圆饭?”
“……呃,这个,那倒也不是,”谢华琅为难道:“但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死而复生,并非天后所能谋划,但能有这样的机缘,便是通天之幸,”顾景阳眸光平静,面色如常:“若是有人同一个垂死的人讲,能叫他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死而复生,只是要唤他自己的儿子做阿爹,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谢华琅的声音低了下去:“愿意答应的人,能从朱雀街头,排到朱雀街尾。”
顾景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谢华琅侧眼瞧他,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声如蚊呐道:“那兰汀呢?假使县主真是天后,她同我哥哥,算是怎么回事呀……”
顾景阳淡淡斜她一眼,不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天后都是他的生母,多深的仇恨,都抹煞不了这一点。
谢华琅也知道,所以才更要问出来,倘若淑嘉县主真是天后,顾景阳必然是不会留她的,但与此同时,也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可在那之后,哥哥该怎么办?
睡了皇帝的娘,还生了女儿……
可他又不知道,他也很冤枉啊!
“九郎,”谢华琅小心翼翼的摇了摇他,乖巧的伏在他怀里,悄声道:“你不会为此记恨我哥哥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呀。”
顾景阳蹙了蹙眉,神情之中微微有些为难,却没应答。
谢华琅见他如此,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眼珠一转,又凑过去亲吻他面颊,撒娇道:“郎君,郎君,你别不说话嘛,理理我呀。”
顾景阳拿她没办法,却也没应承什么,只道:“天后毕竟是天后……”
“可她占着的是县主的身体,那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呀,哥哥若是凭空遭难,岂不无辜?”
谢华琅先将道理讲了,见他神情中有些犹疑,便知他此刻也拿不定主意,心中一动,伸臂揽住他脖颈,凑过去吻住他的唇,不待他反应,舌尖便灵巧的探了进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顾景阳原还迟疑,见她如此,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抱住怀中娇躯,唇齿纠缠,好一阵缱绻,才肯罢休。
谢华琅这美人计使得顺当极了,依依分开之时,面颊仍有些酡红,明媚善睐,顾盼神飞,鲜艳娇美如六月的石榴花。
顾景阳垂眼看她,轻叹口气,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啊。”
“你都答应了,可不许再反悔!”
谢华琅眉眼含笑,先是嗔他一句,旋即又软了语气,凑到他耳畔去,声音软媚:“再则,你也可以睡他妹妹呀。”
顾景阳被她这句话惹得俊面微红,倒真没有再说别的,谢华琅心中得意,却不好说出口,搂着他又是一阵痴缠,黏黏糊糊良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
人既然进宫了,午膳自然要留下用,谢华琅心里有事,却吃不下多少,顾景阳见状,也没有勉强。
“回去之后,我该怎么问才好呢,”她问顾景阳:“平白无故问哥哥房中事,有些太突兀了,若是能有个由头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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