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上楼,他心想,留在大厅里即可。
难得这样一回,也是趣味。
……
李妧少现于人前,所幸认得她的人不多,她下了马车,戴着帷帽,款步走进闲云楼,登时便吸引走了大半的目光。
李妧顿觉舒心不少。
她的魅力从来都是在的,只是偏偏摊上了一桩不好的婚事,这不能怪她。
李妧走向前,便问掌柜要包厢。
掌柜却面露难色,道:“今日已经没有空的位置了。”
李妧知道闲云楼生意极好,达官贵人、连带读书人,还有些许胆子大的闺阁千金,都会往这边来。但她也是提前算好了的。她知道吏部侍郎家的长子孟泓,在闲云楼包下了一间包厢,平日里除了他会友时,并没有人去。李妧盯的就是这间厢房。
李妧笑道:“掌柜怎好唬我?孟公子不是包下了一间吗?不若今日让给我可好?左右也没有人去的。”
说罢,李妧拍了拍手掌。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当即取了一块小银锭,摆在了柜上。
掌柜在这里做生意,见银钱哪里会见得少?
那大金锭他都是见过的!
是而他面不改色,淡淡道:“姑娘,倒是不巧,在两息之前,已经有几位贵人,定下了孟公子的那一间。”
李妧暗暗皱眉,心道实在倒霉。但她面上却不变脸色,嘴上道:“那烦请掌柜替我前往,与他们说和一番,请他们将包厢让于我。我自然会赔以重礼,掌柜这份儿也不会少。”
掌柜却连腿都不带动一下的,他摇头道:“不成不成。今日来的贵客,手持孟公子的信物,那便是孟公子的朋友。人家还给了好大一笔钱。无论如何,这间包厢就该属于他们。而不该属于姑娘。”
总被拒绝,李妧心头也起了火。
她道:“那楼上可有位置?”
“尚有一处。”
“可用隔断隔出?”
“可。”
李妧不愿与他再言,便转身往楼上走去。
等走到了拐角处,李妧便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那边是闲云楼的包厢,接连排布着五六间,其中一间便是孟泓的。
李妧掩下眼底不快,走到了空位处坐下。
她四下扫视,却扫不见萧成钧的身影,她便只好安慰自己,不怕,多来两日,总能遇上。
随即她叫住了个丫鬟:“你去那边瞧瞧,占了孟泓包厢的是谁?”
丫鬟应声去了。
李妧全然不知,在她走后,孟泓也到了掌柜处,掌柜见了他,甚为惊讶,正要叫小二来领他上楼去包厢,孟泓却摆了摆手,道:“我今日不去。”
掌柜点了点头,便与他说起了方才的事。
孟泓惊讶反问:“你说方才有个姑娘要进我那间包厢?”
掌柜道:“是啊,还是个气质很是出众的女子,身后跟了好几个丫鬟仆妇呢,她从头到尾也未表露身份,不过掏钱倒是掏得极为大方哈哈。”
杨姑娘已经上去了,自然不会是她们。那是谁?
孟泓脑中渐渐浮现了一个名字。
他仔细问了掌柜,那女子作什么打扮,掌柜粗略一回忆,便都说给他听了。
孟泓越听越觉得就是李妧。
只有李妧喜好这样的打扮……京中女子多都规避与她相撞。她好好的,又来和杨姑娘抢什么包厢?莫不是存了什么心思?
孟泓皱眉,问掌柜:“她如今去哪儿了?”
“上楼了。”
孟泓问:“楼上还有位置吗?”
掌柜道:“没了,真没了,不过上头有您熟识的几位公子呢,您可以去寻他们。”
“成。”孟泓痛快地应了声,迈动步子上楼行去,小二在他身边领路,等上了楼,小二便极为隐晦地为他指了指李妧的方向。孟泓便也大方地赏了他些钱。
李妧浑然不知,自己打的好算盘里,又掺杂了意外进来。
她只一心盯着楼下,盼着快些见到萧成钧的身影。
只是,萧成钧没等到,丫鬟倒是先回来了,脸上神色还怪异得很。李妧便听得她道:“姑娘,进了那包厢的,原来是那位……杨姑娘。”
李妧眉心一跳。
杨姑娘……怎么又是她?
怎么处处都是她!
想到今日重点不是与她比个输赢,李妧便压下了心头的不快,道:“难怪那日她身边的老妇人敢放那样的狠话,原来她与孟家长子有些首尾。孟家女儿虽然个顶个的不像话,但孟泓倒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他父亲又是吏部侍郎,位高权重……”
说到这里,李妧话音一拐,道:“不过就算如此,也没什么可惧的。她顶多就是与李香蝶、李宁燕交好,从她们身上捞些银钱,拿来装扮自个儿。但以她的身份,恐怕是进不了孟家的。”
帷帽底下,李妧讽刺地笑了笑,心头大安。
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身份来。如今才知晓,不过是如此……
“姑娘……来了……”有丫鬟突地出声道。
李妧朝下一看,竟是先看见了萧光和。
而紧挨着萧光和的,一个锦衣华服、相貌平平且不苟言笑的男子,方才入了她的眼。
“那是萧成钧?”李妧皱眉。
“当是他。”她身边的大丫鬟道。
不过男子皮相到底顶不了用,身份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李妧舒缓了眉眼,心底暗暗有了盘算。
这边李妧的丫鬟去打探了杨幺儿那方,杨幺儿身边跟着的人,又哪里会轻易放过她们?于是便有宫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姑娘,方才来的是李妧的丫鬟。”
刘嬷嬷冷哼一声:“都到这样的地步了,偏还阴魂不散。”
李妧等了会儿,眼瞧着萧光和和萧成钧上了楼。
她暗道了声麻烦!
可不是麻烦吗?她要勾搭萧成钧,结果萧光和也来了!眼下流言正盛,钧定侯府上竟然没有扣住这个二儿子?还放他出来行走?
李妧心下着急,尤其是眼瞧着萧光和同萧成钧进了孟泓包厢的隔壁后,李妧等不住了。
她也得过去!
想办法也得过去!
李妧起了身,道:“去敲那杨姑娘的门。”
丫鬟惊讶道:“姑娘要去那间包厢?”
李妧点头,当先走在了前头,走着走着,她身边的丫鬟突地变了脸色,道:“姑娘,那是孟家大公子,他坐在那桌上与人一块儿吃酒呢。”
李妧扭头去看,就见年轻的蓝衫公子,正笑意盈盈地与人对诗饮酒,一身的文气。
李妧少于出门,自然与孟泓不相熟。
如今先入为主,她便觉得这孟泓是个好对付的。
这样一来,那杨姑娘就更不值一提了。生得好颜色,没有好家世有什么用呢?想到这里,李妧笑了下,继续向前行。
丫鬟想拉她又不敢拉,嘴上只道:“姑娘,若是被孟公子知道了,这恐怕要起冲突……”
“怕什么?孟泓还未娶妻,她没名没分,又没有来头。孟泓是孟家寄予厚望的长子。难道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这么一个情儿来怪罪我吗?”
李妧现在满心都惦记着萧成钧,已经顾不上其它细枝末节了。
她如今不能再求面面俱到,只求结果!
李妧说罢,快步走向了包厢那头。
她却不知孟泓一直盯着她呢。
她更不知,那位杨姑娘背后站着的哪里是孟家大公子,而是那遥遥深宫之中,她跪地请安,不过只瞥见了人家那双靴子便心潮澎湃,恨不得与之相好的新帝!
第44章 再见皇上
闲云楼又来了一行人, 这行人身着皂衫,腰间挎刀。
像官爷。还不是普通的官爷。
掌柜心底一凛, 亲自迎了上去,为首者身形高大,目光如炬。他按住了掌柜的肩膀,低声问:“今日来了个姑娘,索要孟泓的包厢,如今她人呢?”
掌柜一颗心都哆嗦了。
先是孟泓, 后是这拨人,那姑娘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好端端的不呆在自己家,跑到他闲云楼来做什么?
掌柜指了指楼上:“您若要寻人,我让小二带您去。”
男子道:“楼上可有空位?”
掌柜很想说没有,但此时硬挤也得挤出来,于是他道:“有,您随我来。”
这楼里总有那么几处地方, 如孟泓的包厢一样, 是特地留给一些固定的、出手大方的、地位不低的客人的。
现下便被掌柜供了出去。
这行人便就这样在二楼落了座。
掌柜躬身告退, 一抬头, 一晃眼, 好似瞧见了对方腰间的挎刀, 刀柄上好像还沾着血迹呢。掌柜心一颤, 埋着头退下了。
等掌柜的走远了。
他们方才出声道:“这李家姑娘的心眼可还真多, 一招不成又来一招。”
为首者垂眸盯着腰间的刀, 冷冷道:“管她有什么招数,结局都已经写好了。”
其余人也是冷声笑道:“触怒主子,不知死活。”
这厢杨幺儿刚将桂花鱼的鱼肉咬进嘴里,门便被人敲响了,外头的人道:“杨姑娘。”
杨幺儿自是不予理会,还捏着筷子,继续用自己的食物。
她的筷子一动,转而夹住了一片酱鸭肉。
这时敲门声更剧烈了。
门外的人道:“杨姑娘,相遇即是有缘,不若我们一同用饭?”
杨幺儿手一滑,那酱鸭肉便落了下去,落在了桌面上。杨幺儿想要夹起来,但又不敢夹。是春纱,还是皇上或是嬷嬷,同她说过,掉了的,不能再拣。
杨幺儿眉眼上缀着的光芒,登时便黯淡了下来。
刘嬷嬷见状,眉一扬,起身去打开了门,她冷着脸的模样十分吓人,外头的丫鬟便叫她吓退了几步。
还是李妧上前了一步,她摘下帷帽,微微笑道:“前几日还想着向姑娘道歉,没成想今日便遇着了。”
刘嬷嬷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这样的目光让李妧觉得浑身不适。
她只好越过刘嬷嬷,朝里头端坐着的杨幺儿看去。
她又露出一点笑来,道:“姑娘,我能进来吗?”
杨幺儿尚沉浸在那片酱鸭掉了的不舍之中,哪里会理会李妧,她的唇紧紧抿着,抿成漂亮的形状,但就是不见开口说话。
李妧心下也恼。
心说你不过是仗了孟泓的势,可如今孟泓还未入朝做官呢,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你倒是拿自己当回事,厉害起来了!
李妧环顾一圈儿。
除了杨姑娘,便是李香蝶姐妹。她与她们谁都不喜谁,与她们搭话也多半是徒劳无功。
李妧便干脆冷了脸,再不作掩饰,道:“我好心要与姑娘道歉,姑娘却将我拒之门外,这便是姑娘家中的礼教吗?”
刘嬷嬷顿时极为恼怒。
姑娘从前养在乡野,关在院子里,没人教养她。
如今一点一点教养她的正是皇上,这话岂不是在说,皇上也没有教养吗?
刘嬷嬷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速速滚开,莫要再来姑娘跟前碍眼。”
话音落下,屋内几个跟随的宫女已经悄悄捏住了袖口。
她们既被换到杨幺儿身边,又哪里是那样简单的?
但李妧哪里会知道这些?这些人落在她眼里,就只是普通的丫鬟罢了。
她扫过他们,道:“我都知晓杨姑娘的身份了,杨姑娘若想借此来压我,那怕是不成的。”
刘嬷嬷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既知道,还敢胡来?
这李妧莫不是想着鱼死网破?
刘嬷嬷神色一厉,正待下令,却听得李妧淡淡道:“你与孟家长子孟泓关系极为亲近是吧?他连这间包厢都舍给了你。杨宅里的下人都是他买下的罢?可是杨姑娘,你须得清楚,你无家族倚靠,就算他宠你至此,将来也是不会娶你过门的……姑娘又何必仗着这份宠爱,便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呢?今日姑娘与我方便,来日,我自然记下姑娘恩情……待到那孟公子成婚时,你若没去处,我还能助你。”
这番话,在李妧看来,实在是威逼利诱并行,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再合适不过了!
可对面的人呢?
那老嬷嬷面色铁青。
李香蝶姐妹面色阴沉。
一圈儿瞧过去,竟只有那位杨姑娘,依旧神色如常。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妧心底一边佩服,一边又嫉妒。
她正待重新开口,只听得身后有人怒声道:“李四姑娘何必坏人名声?我怎敢攀附杨姑娘?我与杨姑娘不过点头之交,到了你李四的嘴里,怎么就成了关系亲近了?”
李妧面上一惊,转头去看。
孟泓站在那里,面色铁青,反应极为剧烈,说是怒发冲冠也不为过。
刘嬷嬷听了这话,神色方才好看些。
就冲李妧刚才那段话,扒了她和孟泓的皮那都是轻的!
李妧却道:“孟公子何必瞒我?”
孟泓向来讲规矩,与他孟家女孩儿的离经叛道全然不同,他也常持文人之风,并不轻易与人红脸。此刻却是厉声打断了李妧,道:“李四!你莫要欺人太甚!若是再胡言乱语,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刘嬷嬷也跟着冷嗤出声,道:“李姑娘,你看走了眼了。李姑娘难道不记得我是谁吗?怎好将我说成是孟公子买的下人?”
李妧进宫那日,刘嬷嬷尚在。
只是她为表规规矩矩,便一直低着头说话,后头再出格些,也就只是微微抬头,打量那帘子后头。
她并不曾窥见刘嬷嬷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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