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瑶夙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又垂下了眼,十分认真地继续刚才的动作。
“我要这个皇位不仅仅是为了统领妖界的权利,更是因为这个位置,是我的父皇、是我的祖辈,是整个妖虎族责任。你问过我妖界是不是都这般阴森,不是的,妖界也有白昼,也有不阴森的地方,也有温柔的月光,那时我的祖辈努力下来的。我父皇一声致力于妖界各族和平,我妖族驻守各地与妖界对抗也只是为了护卫家族,可这到底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利,难免有人觊觎,我是他的儿子,承袭的不该只有他的皇位,还应有他的愿望。”
他顿下了话头,将满满一碗酒端到了她面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端起另一个空碗,继续道:“也是,两位上神洪福齐天,你生来便是上神,仙界的琐碎事情都劳烦不到你,你如何会懂。”
瑶夙怔了怔,即便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子,这一遍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大概已经把她的身份猜出来了。
也是,翳珀神鸟,银节索,加上一身罕见的银色灵力,连矢屿都有所怀疑了,他要是没有分毫察觉那夜真是活该做妖界的傀儡妖皇了。
临下山的时候,阿娘怕她出了雍圣殿就把她的话当碎泥巴踩到脚底下去,所以将她的神力封住了,一来让她老老实实跟着云修去太燕,二来防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太燕门作威作福。
然而阿娘还是想得太少了,便是没了神力,她也没有时刻提醒自己不暴露身份的意识,拖着个天宫小天孙远方表亲的身份,平素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虽非本意,但此时被揭穿还是让瑶夙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心虚,好在他那句话落了音之后,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她便也干脆当做一页黄纸,翻过去了便闭口不提。
捧起碗喝了一口酒,酒水滚烫,却没了那股辛辣劲儿,反倒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在里头,酒香中带着点涩意,是仙界的酒所没有的味道。
抬起头瞄了北胤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脑子里紧紧绷着的弦才松了下去,转移了话头,试探性地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些梅子?”
“嗯?下山的时候去山下的仙市……”北胤没料到她突然转了话锋,不假思索就将话脱口而出,看她别过头忍笑,竟生出了一丝钻进她圈套里的感觉,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开口已经将话头再次移开。
“我将原委都说与你听了,你若是要责怪便责怪好了。妖界你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妖界除了结界大门连接仙界,还有多处没有结界的战地,我寻机会送你出去,回去之后你也无需与他们说什么,我既是妖界的妖皇,就不需谁的谅解。”
“是吗?”
瑶夙放下碗定定地看着他,他自然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太燕活下来的弟子,可是,这样,他岂不是很委屈。
“我走遍仙山名川,游过三千凡界,还没来过妖界,来都来了到牢里关一关就回去了,岂不是太委屈?虽然不需要你救我也能从牢里出来,但你总归是帮了我的,我总得还你个人情,也帮回你一把才算扯平。你也不用说什么会露馅的事儿,你一个妖皇想弄走个女妖君还不是容易的事儿?”
“不是会不会露馅的问题,是你呆在妖界太……喂!”
北胤看着这个往床榻里边一滚倒头睡下的人,登时瞠目结舌,直到讷讷地将桌子炉子都搬到了地上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原先是要和她说正事的。
然而现在似乎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想,她占了床,那他这个主人家要睡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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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瑶夙只是因为不想听他继续说话才用的装睡这一招,不想过了一会儿居然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她就这么睡着了。
看来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妖皇身份就对他芥蒂起来,她还是信了他的话的,可他终归还是有愧于太燕,有愧于竟陵仙君。
北胤长长叹了一口气,瞥见了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若他是像矢屿那般有歹心的人,她这般毫无防备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单膝跪在床沿,探过身去要替她拉好被子,忽然传来了一声沙哑的鸣叫声,她腰间的乾坤袋自己动了起来,挣了两下顶开了松松系着的结,探出了一个大脑袋。
“锵锵!锵锵!”翳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身子还未从乾坤袋里钻出来,张着一张嘴朝他嘶叫。
生生忍住的笑意攀上了嘴角,他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了一颗青梅,递到了尖长的鸟喙前,翳珀愣了愣歪了脑袋看他,顶上的翎毛也跟着一抖一抖的,须臾,一口叼住了梅子,缩回了乾坤袋里。
北胤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怪她总喊翳珀做呆鸟,看来这只鸟这辈子最聪明的一次大概就是他们落崖的时候选择了救它选择的主人。
又一颗青梅从袖中滚了出来,他捡起轻轻在衣袖上擦拭了一番,放在了她的床头,又替她拉好了被角,才从床上退下来,一挥手放下了两层重叠的纱帐。
他刚刚没说完,去山下的仙市没寻着,到人间晃了一圈寻到的。
卖青梅给他的妇人告诉他,把梅子的核种在地里,过个三五年梅子树就会结果。
☆、祀 月
很快便到了两日后的祀月节,这一日的妖界,似乎格外的有生气。
关于祀月节到底是个什么节日,瑶夙只弄了个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和人间祭天一般的盛大日子,又有那么些不同。
要认真追究起来,这祀月节的传统怕是得往上数不知道多少辈。
不知道是因为常年见不到日光导致的妖力之气强盛,还是因为妖戾之气强盛所以见不着日光,总之古来妖族聚居之处,虽然也有白昼,但日光能照下来的时候其实不多,妖界的地界也是依据这个划分出来的。
妖界的夜晚很长,天边紫月高悬,或阴或晴,或圆或缺,只有这一日月光会变成柔和的黄色,与仙界和人间一般无二。
所以妖界从祖时便有了祭月的传统,一来这紫月与妖族也可算得上是休戚与共,二来只有今日的月光会变颜色,虽然千万年一直探寻不出原因,总有些什么寓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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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是祭祀的重大节日,但经年累月的变化,连妖族也慢慢出现了人间的烟火气,把这种节日过成了凡间的新年,王城内外,不论是身披轻甲的妖兵还是普通的妖族臣民,都难得地放松谈笑,一派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瑶夙本想到妖市去凑凑热闹,看看他们这卖宝贝有没有比仙界好,才跨出去一只脚就被北胤拎了回去,勒令她不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妖界女君大多蛮横泼辣,但瑶夙变幻的这个却不一样,獠牙以为妖皇不喜欢他们送上去的女君是因为不喜欢他们妖性十足的性子,可以训练了一位温柔娴静的义女送了过来,祀月节驻守王城外的獠牙也会进城,被他碰见可不好办。
祀月节的重头戏在晚上,整整一个短暂的白日,北胤都端坐在王座上,一边受着底下的妖君一杯又一杯的敬酒,一边市集上挑白菜似的从轮番进来献艺的女妖君里挑选出色的往王宫内院里送去。
她那日随口这么提了个主意,北胤当真便不知道把正主弄去了哪个犄角旮旯,让她顶了那位女妖君的身份,陪着他在这儿演一出恩宠加身。
外头的天幕已经慢慢暗下来,瑶夙伸手摸了摸赤在衣服外头的半截手臂,心里暗暗骂道:“早知道你们妖界的女君穿着这么暴露,我就不提这种馊主意了!”
北胤留意到了她摩挲手臂的微小动作,斥退了两旁扇风的女婢,正要脱一件外袍给她披上,一个着玄色暗纹衣袍的人走了过来,细细像她禀报祭祀事宜。
那人的身上的暗纹是妖虎族的图腾,想必是他本族的心腹手下,瑶夙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致,转回眼去看大殿中央跳舞的女妖君。
这场压轴的舞蹈,领舞的正是魔君矢屿的女儿,一身翩翩红裙短得不能再短,胳膊和腿都露在了外边,白皙纤长,扭动得无比灵动,手腕脚腕各呆着一串铃铛镯子,叮叮当当响了一室却浑然不觉烦躁,那是一种和仙界女君迥然不同的美。
美则美矣,她还是欣赏不来这种露胳膊露腿的美,尤其是这种妖风阵阵的地方,总觉得有些冷,不由自主地将下身的裙子拢了拢,将双腿遮得严严实实。
方才被北胤斥退下去的一名女婢凑了上来,低声凑到她耳边说獠牙魔君要见她,抬头看向方才獠牙坐的位置,发现他果然已经不见了。
獠牙来得不算早,一直在位置上恭恭敬敬坐着,为了避免被揭穿瑶夙也不主动看他,本以为拖到晚上祭祀结束便算作过去了,没想到眨眼功夫他便出去了,看来对于她这个义女如何拴住妖皇的心,他颇有兴趣询问一二。
北胤还在听着那人详细禀报,分了一点心神过来,瑶夙递了个眼神给她,又搓了搓起了汗毛的手臂,才起身跟着那女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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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的灯下站了一个人,一身灰色劲装,护腕腰带皆是低调的褐色。
魔君獠牙身为狼族首领,长得着实十分具有狼族的特色,一张修长的脸、一副挑起的眉、一双精亮的眼,生得一副凶煞的面相。
北胤和她说过,矢屿和獠牙这两个人,差别很大。矢屿修为较高,心思圆滑,惯做面上笑脸背后捅刀的事;而獠牙的狠全都露在了表面,不喜便是不喜,想杀人也不会有太多歪心思,抡起他的狼牙棒槌就能将人的脑袋砸破。
照这么看,争斗起来獠牙未必是矢屿的对手,他今时今日能与矢屿平起平坐掌了半个妖界的大权,仗的是狼族在妖界的根基,以及这三万年来依附狼族的兽族人数压了羽族那边一个大头,认真起来,尊他一声兽族首领也不为过。
獠牙已经瞧见了她,凶巴巴的脸上勾出一个小小幅度的微笑,迎了过来,看来他对这个义女是喜欢的。
瑶夙笑着将手递过去,硬是十分做作地忸怩出了娇羞的姿态,捏着嗓子唤了声:“义父。”
獠牙微微有些讶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旋即又释然了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陛下他果真喜欢这种小家碧玉型的温婉女君?”
“啊?”瑶夙一时没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低头也打量了自己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她这身衣服,赶紧连连点头。
獠牙送进来的女妖君名叫乌兰,本就是他可以训练成这种温婉可人的样子想要讨妖皇欢欣的。可乌兰也是狼族,天性里就带着些妩媚,平日里的穿着虽不至于像刚刚大殿上跳舞的那个那般,白花花的手臂大腿漏了一大截,总还是奔放一些漏出些勾人的颜色来。
而瑶夙身上这一身,是她从一堆衣物里挑出的布料最多的一间,半截衣袖宽大飘逸,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以看见锁骨,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遮得严实,只有走动的时候能看见不经意漏出的脚腕。
其实倒也不是她刻意装保守装清高,仙界也不是没有奔放的女仙君,只是……妖界却是很冷。
獠牙一时也没有说话,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抬起脸来正要同她说话,忽然被来人打断。
瑶夙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正是方才同北胤说话的那人,看穿着应当是虎族的一个头领。
“魔君,女君。”他先是站在二人跟前,两臂交叠微俯首行了个礼,才对瑶夙道:“时辰要到了,陛下请女君赶快回去。”
瑶夙点了点头,心知是北胤怕她与獠牙多处一会儿会暴露自己,这才命人来催,转头看向獠牙,假意征询他的意思。
獠牙也是微微诧异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自己送上来的义女这么快能虏获妖皇陛下的欢心,不过才出来说了一句话就差人来请,但这是好事,他自是不会拦着,对她点了点头,催促她快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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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殿内,众人果然已经站起身列作两列,身着金纹黑袍的修长身影立在石阶之上,见瑶夙回来,微微一笑。
獠牙分明是走在后面的,不知怎么比她先回到大殿,与矢屿一左一右分站两列队伍之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北胤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身边,姿势极其暧昧,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询问道:“獠牙可有怀疑什么?”
瑶夙脸上笑嘻嘻,暗暗掐了一把他搭在要上的手,上下嘴唇轻微蠕动,贴近他耳侧道:“话都没说上两句,能怀疑什么?”
那可不一定,獠牙人看上去粗犷,心思却比绣花针的针孔还洗,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稳坐这个位置没有被矢屿扯下来。
两人正要继续低语,矢屿忽然从队列行了出来挡在了前面,剜了瑶夙一眼,也不低头,朗声道:“妖界女君非妖后与一族之长不得参加祭祀,陛下莫非忘了?”
“魔君……”北胤的声音冷沉冷沉的,大有与他对着干的架势。
此时,从进来到现在连屁都没放一个的獠牙魔君也从队列里站了出来,本以为他会帮一把腔,没想到他居然赞同了矢屿的话。
想不到妖界竟有这样的传统,居然看不起女妖君,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忘了三万年前一举差点儿毁了妖界的连清魔君也是个女的?
“乌兰”脸上依旧一副娇羞的笑容,轻柔地拿开了搭在腰间的手,柔声道:“老祖宗的传统,陛下若要我破坏规矩,岂不是累得我成为罪人?”
北胤牢牢盯着她的眼睛,心知没法强硬将她带在身边,只得吩咐她回去好好等着,这才在两位魔君的冷面下受众妖簇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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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本就非要跟去的意思,一来无聊,二来她一个上神行妖界的祭拜礼也不合适。
祭台在王城中央,今日王宫的大门会大开,沿途有贩糖果贩花灯的,热闹非常,她混在人群里到外头遛达了一圈,逛了一圈也不见有好喝的酒卖,更没有梅子,只得意兴阑珊地拿王宫里顺出来的珍珠换了一盏兔子花灯,又遛回了王宫。
乌兰居住的寝殿不热闹也不冷清,外头不时路过几个妖兵女婢,今日更热闹一些,各族送来的女妖君的住所统统安排在了一个宫里,关起门来都能听见那些个嗓门大的女妖君吵吵嚷嚷的声音。
怪不得不招男人喜欢。
瑶夙拎起她的小灯笼趁着没人注意又溜出了门,翻身上了屋顶,避开巡逻妖兵的视线,一路到了北胤的寝殿,正想翻身下去,忽而来了兴致,觉得此处的风景很是不错,干脆在屋檐上坐了下来,将花灯放在脚边,双手托腮,欣赏顶上挂着的月亮。
妖界的夜太过漫长,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察觉到有人在身边,立刻想起自己身在何处,陡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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