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说话的语气声调都正常的很,全然不似醉酒的人那般大舌头,可这样的神态、这样的事情,清醒的人是不会做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是在哄的声调,道:“你这样是弄不下来的,快下来吧,我这儿有很多,给你一颗。”
“真的?”
瑶夙的眼里亮了一下,挂在房梁上的脚说放就放,几乎是脑袋朝下直直栽了下来,北胤眼疾手快将她接了个满怀,脚步一个踉跄,两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怀里抱着的人往外滚了一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把跳到了桌子上,蹲着看他慢慢起身,嘴角一直弯弯笑着,连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
这模样,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期待着心爱的东西。
北胤眼里的笑意更深,伸手揉了揉她有些乱糟糟的脑袋,伸手化出了一颗夜明珠,比墙壁上嵌着的还要大一些。
瑶夙伸出双手十分宝贝地从他手里接过,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惊叹,用袖子把晶亮的夜明珠擦了又擦,随后解下了腰间的乾坤袋,将夜明珠收了进去。
想了想,她又低着头在乾坤袋里掏着什么东西,北胤见状,奇道:“你在找什么?”
瑶夙头也不抬,道:“我拿了你的东西,自然要还回一样给你。”
话音落下,只听到她“啊”了一声,尾调拖得长长的,手里正往外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挣扎得有些厉害,伴着一声嘶哑的叫声,兔子大小的翳珀鸟被她扯着脖子拽了出来,递到了北胤面前。
“你要给我这个?”
“你不喜欢吗?”瑶夙定定看着他,眼里真诚无比。
“这……”怕是她自己不喜欢吧?况且,神鸟认主,也不是他喜欢翳珀就会跟着他的。
“没关系!”瑶夙一个甩手把翳珀扔到了一边,也不去理会那鸟叫得惨烈,低头又在乾坤袋里搜罗起来,不一会儿掏出了一堆东西,堆满了她蹲着的桌子。
北胤感到既好笑又无奈,止不住她掏东西的动作干脆也不阻止,饶有兴趣地翻看起她掏出来的东西。
这堆东西里面有流溢着灵光的神兵利器,也有暗沉沉的凡间俗物,概括起来就八个字:千奇百怪,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面,一份明黄色的卷轴掉了出来,瞧着有点像人界帝王的圣旨。
天宫没有这样的卷轴,他一时好奇,将那被压在底下的卷轴抽了出来,慢腾腾展开,只见中间本该写着帝王敕令的地方,稚气地画着两只丑不拉几的“龙”,中间歪歪扭扭写着七个大字——三界第一二世祖!
瑶夙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东西,扑过来就要抢,北胤一手扶着她免得跌下来,一手将那卷轴背到了身后不让她抢。
“还给我!”瑶夙嘟起了嘴,活像是被人抢了糖葫芦。
北胤笑着回道:“你不是说要还我一样东西么?这个我就很喜欢。”
“可是……那是小孩子的玩物,你要这个干什么……”
“只要是你的,我就喜欢啊。”见她没有再抢的势头,他才将东西拿了出来,又“欣赏”了一遍上头惨不忍睹的画和歪歪斜斜的字迹,问道:“这是你给自己画的?”
“才不是呢!”瑶夙斜睨了他一眼,像是来了兴致一般,一屁股在他的桌案上坐下,垂下的两条腿晃荡着,一遍将掏出来的东西往乾坤袋里装,一遍兴致勃勃给他讲起了这东西的来历。
“我刚出生的时候是在壳里的,破壳破得晚,硬是让云修那小子长了我一晚万岁,占了年岁的便宜!昆仑山没有小娃娃,我小时候是被送到天宫和云修作伴的,我们两啊,将天宫闹了个遍,今天偷这个仙君的果子,明天在那个仙君家的墙上开个洞,云修有他爹镇着,可是那些仙君不敢告到我阿爹阿娘那儿去,所以我便肆无忌惮地将天宫搅了个天翻地覆,他们说我这种行径,像极了凡间那种爹娘有钱有势便只顾玩乐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所以给我送了这么个称号。有一年我生辰,云修就自己画了这么个东西给我,这么大的人了画的东西还这么难看,我拿着个整整笑了他两百年,哈哈哈哈!”
“后来啊,有些德高望重的老仙君顶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去告诉我爹娘了,我阿娘训斥了我一通,我就跑了,在仙界晃了一圈觉得无聊,便去了人界,去看看他们说的二世祖是什么样子。诶?你说,我哪里像那些提笼子遛鸟泡小馆的败家子了!最可气的是,我这近万年没个人影,才刚回雍圣殿,我阿娘就把我一脚踢了出来,让我跟着去拜师学艺。她一定是觉得我不在了清静,不会碍着她样弟弟……”
北胤一直静静听着,又是有些心疼,又是哭笑不得,若是让兮扬上神知道她闺女对着别人说出这些话,指不定会不会掀了他这宫殿。
但这心疼和哭笑不得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明的嫉妒,嫉妒云修可以参与她过往的生活。
他抬手又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顺手将从脚边经过的翳珀抓了起来,塞进了她的乾坤袋里,道:“你醉了,到床上去休息吧。”
“我没醉!”
“那你说说,我是谁?”
“师兄啊!”瑶夙朝他勾了勾手,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待他凑近了,才高声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看!好看得心里稀罕得紧!”
北胤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轻声接道:“我也是。”
然后,他微微俯过身去,做了那天在屋顶上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瑶夙醉酒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也不知道是漫长的黑夜还没过去, 还是又到了另一天的夜。
她依稀记得自己喝醉了的时候和北胤说了许多话,认真追究的话又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见他神色如常, 便也没放在心上,潦草吃了些东西,北胤便说要送她离开。
昨夜刚倒下的时候其实她还有些意识,听进去了一些矢屿和北胤的对话, 若再留在这里, 不是被矢屿逼着做妖后,就是露出破绽被抓起来, 确实是再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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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和仙界相连的结界大门一直由重兵把守着,但除了那一处之外,也还有别的通道。仙妖两界常年驻守对峙的地方, 结界是最容易松动的, 他先前一个人去仙界便是走的其中一条道。
两人都身披黑斗篷, 捏了个隐身诀,一路行到妖狐族的领地,此处离王城最近, 可以在最快的时间离开。
妖狐一族是远古狐族的一支,当年由魔君连清统辖,在妖界一时无比风光,领地也比其他族群大了许多, 后来连清身陨,妖狐族便没落了下去,各族都插一脚分去一块地,如今剩下的族人守着最后一点地方仓皇度日。
而他们守着的最后这一处,正好是结界所在处,结界的另一头,是狐岐山。
三万年前神君有狐虚和魔君连清勾结,复活了远古神兽,险些颠覆了三界,这件事无论是亲身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老神君,还是要瑶夙这种晚生的小辈,想起来都觉得如今三界依旧当真是万幸。
连清带领的妖狐族如今在妖界处境艰难,有狐一族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狐虚死后便树倒猢狲散,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还守着狐岐山的结界。
从这里回去,确实是最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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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胤走在前头,瑶夙跟在后头,在妖狐族破败荒凉的领地上行走,穿进了一片略显阴森的林子,妖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咕咕”的鸟叫声在不大的林子里盘桓不去。
走到一处三棵参天古树并立的地方,北胤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等她。
瑶夙快步走到了他旁边,抬头看了看将夜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大树,低声问道:“通道在这里?”
“嗯。”北胤简略应了一声,接着道:“不过这个通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个开启的条件,只有破晓时分才能打开,再等一等吧,天就快亮了。”
“破晓时分?”瑶夙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又转过去仔细瞧了瞧三棵大树的位置和此地所处的方位,很快便想明白了。
太阳在妖界升起的方向正好和这三棵参天古树成一条线,破晓时分太阳出来,这三棵树的影子就会叠在一起连成一条线。
这不是什么难解的谜题,人间许多人藏宝藏的时候便用的这种寻常人难以想明白的方法,后人拿着张藏宝图,还得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才能找到宝藏。
“那就再等等吧。”瑶夙哼着小调将两只手臂叠到了后脑勺上,绕着面前的大树转了一圈,这树她在仙界和凡界都没有见过,想必是妖界特有的树种。
北胤等她左右打量够了,才走上前来,从乾坤袖里掏出了个酒葫芦,递到了她面前。
瑶夙眼里精光一亮,认出了这是她那天落在他寝殿里的酒葫芦,赶紧接了过来。那天她受了惊吓,酒葫芦脱手掉到了地上倒了大半壶酒,这会儿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你给我灌满了?”
“昨夜你说酒馆里的酒好喝,我回去之后让人拿着你的葫芦去装了满满一壶,你就当做是妖界特产。这‘玉堂春’也叫‘一碗倒’,有多烈你也是知道的,不要贪杯多喝,免得……”他忽然想起半夜前瑶夙醉了酒像个孩子一样蹲在桌案上给他掏东西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失落,这个样子的她,以后都见不着了。
瑶夙听他话头顿住,想想自己醒来的时候床头那一堆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污秽物,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多半是闹腾得很,很识相地没有追问这个话头,将酒葫芦扔进了乾坤袋里面。
翳珀鸟抓住她开口的空当适时探出了个头来,“锵锵”地叫了两声,引得安静下来的鸟跟着发出了“咕咕”的怪叫声,似乎还有栖在繁茂枝叶间的鸟拍翅腾飞。
瑶夙和它对视了一眼,破觉得有些头疼,一把将它摁了回去,依稀想起昨晚喝醉的时候她似乎要把这鸟送给北胤来着。
一旁的北胤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笑那呆鸟,还是笑她。
她也来不及多问,一缕微光透过层层树叶,变成斑驳的剪影投在她身上。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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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胤将她拉开了一些,走到中间那棵大树跟前站定,抬手凝出两团暗红色的妖光,嘴里念着什么口诀,面前的景象慢慢有了变化——三棵大树的间隔之间的景物变得模糊,像立起的两汪池水,漾着微微涟漪。
这两汪“池水”便是妖界的结界,另一头隐隐可见的是弥漫着仙气的狐岐山脉,从这结界穿过去便离开妖界了。
瑶夙站在其中一道“门”前,伸出一只手,果然已经能够穿过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北胤,后者整张脸都被宽大的斗篷帽檐遮盖住了,只露出了清秀的下半张脸,嘴角微微勾着。
鬼使神差地,瑶夙也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正要道一声“再见”,面前已然能看见仙界的结界忽然消失了去,若不是她抽手抽得及时怕是要生生卡在这里。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一股强大的妖力逼近,突然有人喝了一声,“什么人!”
瑶夙心里骇了一下,顾不得回头,赶紧拉着北胤躲到了树后,北胤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过来,猝不及防被她拉了一把脚步踉跄了一下,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帽子落到了身后,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方才这遮挡着没留意,这会儿对上了他的视线,才发现他眼睛周围红了一圈,他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无奈和……不舍。
“你……”瑶夙支吾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方才出声的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是个穿着普通妖兵服饰的小妖,四处张望了一下,从他那个角度明明可以看见躲在树后的他们,可他却跟没看到似的,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等着后边的一队人过来。
瑶夙对他的视若无睹有些疑惑,回头见北胤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才想起他们捏了隐身诀,修为低的妖兵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十来个人分成两列整整齐齐从林子的暗处走了出来,中间押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用捆仙索缚着,嘴里被塞了个严严实实,一脸疲惫之色,也没有多余的挣扎动作。
仿佛有几十筒爆竹在瑶夙的脑子里同时炸响,血气上涌,差点儿昏过去,满心满脑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云修和他师姐是怎么作到妖界来的?!
一只手压在了她肩膀上,北胤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他那双浅色的眼瞳此时显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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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队的是一个眉目生得锐利的妖将,身上穿着冷冷的盔甲,周身散着森然的妖气,修为不低,该是个叫得上名号的妖君。
只见他眉峰紧锁,一双眼睛冷冷地在周围扫了一圈,侧过脸去的时候露出了眼角一条细长的狰狞疤痕,说不出的可怖。
北胤将还要张头探望的瑶夙一手拽到身后,抬手拂过一道妖力避过来人的探查。
那人亲自确认了没有异样,神色才放松了一些,转头吩咐道:“多调派些妖兵加强此处的守卫,魔君说得不错,不能小看不起眼的地方,今天能混进来两个不怕死的神仙,指不定明天就悄悄运来一群仙兵仙将!”
“是!”方才前来查看的妖兵高声应了一声,随后看了两个俘虏一眼,问道:“妖君大人,这两个……”
“这两个仙君,你做得很不错!本君会亲自押送回回去,等本君见着魔君大人,自会在他老人家面前提及你的功劳。本君调派了另一队人手过来,就由你来调控,好生看好这里,别生了岔子!”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扔给那妖兵,转身带着他的两列人,扭着不做反抗的仙君,往来的方向隐去了。
那妖君一直弯着腰低着头恭候着这位大人物离开,直到周身可察的妖气渐渐远去,才直起身来,欣喜地观赏了一会儿新得的令牌,欢欢喜喜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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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妖君是谁?”瑶夙从树后转了出来,头也不回地问北胤。
“獠牙手底下的一员猛将,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叫什么,因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所以叫一声‘刀面妖君’,几万年前随獠牙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是身上穿了几个窟窿都不知道疼的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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