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了面上的神色待重新归于座位, 而后才如常与人开了口:“大抵是外头寒风露重, 有些受凉了。”
她这话说完眼见赵纨面上的担忧便又同人温声说道:“您别担心。”
大抵是殿中人多,热气也浓, 沈唯在这处待了一会,面色倒是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赵纨见她的确没有什么大碍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让身后侍立的宫人给沈唯倒了一盏热酒却是让人暖暖身子。
沈唯原本并不想饮酒,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的那一番事, 她心中的确需要好好平一平自己的思绪…
因此这一盏酒,她却是未曾拒绝。
只不过她刚刚握过酒盏还未曾饮用便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沈唯皱了皱眉, 而后是顺着那道目光半抬了眼看去便发现陆起淮正从外头进来,而此时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手上。
沈唯也不知怎得, 眼瞧着陆起淮看过来的视线,握着酒盏的手止不住便是一顿。
这个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并不似平日陆起淮朝她看来的模样,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沈唯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指尖却是不自觉得又收紧了几分,只是再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却是早早就移开了视线,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一如往日,看起来并没有丝毫差别。
难道,是她看错了?
可不管是不是她看错,这一盏酒,她却是没了饮用的心情。沈唯索性把酒盏重新置回到了桌上,转而和身后的宫人说了一声:“劳烦给我倒一盏热茶。”
宫人闻言自是应诺一声去安排了。
而原先坐在沈唯身侧的赵纨眼瞧着她这番动作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待又饮下一口盏中的热酒后才看着沈唯说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你,每月都要叫你进宫陪伴,只是往后若无事,你还是少进宫。”
“这宫里红墙绿瓦,四面宫墙的,总归不是个好去处。”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挂着温和笑意,声调却比先前要低上许多。
倘若是先前,沈唯自然不清楚赵纨此话何意,可如今她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可明白归明白,面上该露的怔忡却还是得露的,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赵纨温声说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除此之外却不肯多言。
沈唯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此时丫鬟已奉来了茶盏,她致过一声谢意便握在手上,而后她是假借喝茶的动作朝座上的柳梦闲看去…殿中觥筹交错、笑语欢声好不热闹,而坐在高位的柳梦闲虽然面上也挂着笑,可眼中却有着一抹散不开的阴沉。
而此时她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得朝陆起淮的方向看去,这眼中的阴沉带着往日沈唯从未见到过的狠辣和嫉恨。
她看着这幅模样,握着茶盖的指尖便收拢了几分,看来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和当年那位废太子妃积怨颇深啊。
沈唯收回了看向柳梦闲的视线,而后是朝坐在对侧的陆起淮看去。
陆起淮倒是一如先前,他安安稳稳得坐在那处与太子觥筹交错,面目含笑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了。
倘若以前沈唯只是佩服陆起淮心性非常人能比,如今却不得不说一句折服。
如果他真得是当年那个皇长孙,那他所经历的一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非常人能比”就可以揭过的,那个男人曾经历过这世间极大的悲痛…沈唯想到这,在那一抹恐人发现的心绪之中,竟然平添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月上中天已是亥时时分,而今日的千秋宴也已进入尾声。
柳梦闲今日原本因着近来的事心情极佳,可在瞧见陆起淮那副相貌后却掩不住心下的阴霾,如今她倒总算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待受了众人的跪拜后,而后是又同他们慰问了几句才让宫人引着他们出去。
…
外间的宫道上。
沈唯辞别了赵纨,刚要由秋欢扶着坐上马车,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殿中多用了几盏酒还是真得在外头吹多了冷风,她的脚步竟然不自觉得趔趄了下。
陆起淮就站在她的身侧,眼瞧着这副模样自是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等到沈唯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才收回手,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母亲,没事?”
沈唯耳听着这一声便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月色之下,眼前的男人依旧是素日的温润模样,心中也不免有些腹诽…他倒是真得能忍,面对一个本该属于下臣的妇人喊着母亲,在一堆故人面前也能安然自若,倒也怪不得他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不知第二部 中的陆起淮最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大抵是想到这些,沈唯竟然在陆起淮的面前犯起了怔忡,到后头还是原先坐进了马车的王氏眼瞧着马车一直不动才掀了车帘往外看来,眼瞧着仍旧站在外头的两人,她便有些拉下脸来。倘若不是因为如今还在宫中,只怕她早该发作了,可到底恐人瞧见便只好忍着气说道:“大嫂,咱们该回去了。”
沈唯听见王氏这一句倒是回过神来。
她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先前他那一扶,余后她也未再多言只是只是由秋欢扶着坐上了马车…而陆起淮却是等沈唯坐进马车落下车帘后才收回视线,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
帝宫。
原先说还有公事要处理的赵准此时却是一身便服站在书桌前。
他的袖子稍稍挽起几分,此时正依着烛火握着狼毫作画,那画应该是作了许久,如今已快完成了,等落下最后一笔,他才落下手上的狼毫放进笔洗之中…而后他便依着烛火朝桌上平摊的宣纸上头看去。
那画绘得是一幅美人图,美人的年岁看起来并不算大,此时便坐在秋千上头踮着脚尖轻轻晃荡着。
画虽然是静态,可赵准作画之时用尽了心思竟使得那副画恍若会动一般,这般看去就好似那画中女子是鲜活的一般。
此时笔墨尚未干,赵准也不敢用指腹去触摸,他只能把指尖停在半空虚虚照着美人的面容勾勒一通。
夜色寂寥,时而有风轻拍轩窗,而他看着那幅画喃喃念道:“杳娘。”
这声刚落,赵准便察觉到屋中多了一道身影,他收回了面上所有的情绪也收回了停留在半空的指尖,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色身影,他也只是淡淡问道:“怎么样?”
那黑色身影单膝跪在地上,耳听着这话便朝人恭声说道:“先前属下一直侯在东宫,那里的确去过人…”
等这话一落——
他察觉到空中的气氛一凝便又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是陆大人,而是一对野鸳鸯在那行苟且之事,属下已经私下处决了…”他这话说完发觉原先凝滞的气氛又恢复如常才又把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紧跟着却是又说道一句:“后来属下要回来的时候发现皇后娘娘也遣了人过来,想来她也对陆大人不放心。”
赵准在听到后话的时候,原先平展的双眉却还是收拢了几分。
桌上平摊的画已干,他把那画细致的卷了起来,而后才淡淡发了话:“未央宫那处不必理会,至于陆起淮那处,朕听说晋王如今属意陆家那位二公子…”他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既如此,就让他们去争去斗。”
那黑衣人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应了一声“诺”,眼见男人再无旁的吩咐,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而赵准却是握着手中的画轻轻叩了叩身后书架,三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书架往两边移开,里头并非暗道只是放了一只木箱,那木箱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岁了,在这幽幽烛火之下正泛着幽暗的光芒。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打开了面前的木箱。
那木箱之中放置得皆是画卷,赵准把手中的画卷一道放进里头,脸上泛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
…
而此时的未央宫,柳梦闲自打回了宫后便把原先侍候在里头的宫人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自幼陪着她的宫人。
那宫人先前也在章华宫自然知晓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如此,因此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沏了一盏安神茶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娘娘,先喝一盏茶。”
柳梦闲闻言总算还是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茶,只是刚刚握在手中还不曾喝,她便又蹙着眉问了一句:“你说,难道当年那场火没烧死他?”
宫人耳听着这话,替人按着肩膀的手一顿,只不过也就这瞬息的功夫,她便又柔声开了口:“怎么可能?当年那场火可是陛下亲自使人去放的,还下了迷药,里头的那些人一个不差一个不少。”
“再说了,奴先前观陛下面上的神色并无大碍,可见是早已调查清楚…若当真是那位,他又怎么会放心让他待在太子身侧,待在这汴梁城中?”她这话说完眼见柳梦闲还皱着眉便又跟着一句:“何况这位陆大人可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自幼跟陛下一道长大又怎么会欺瞒陛下呢?”
柳梦闲听人这般说道,原先蹙起的眉总算还是消落了几分,只是握着茶盏的指尖却还是未曾松开。
她往身后的引枕靠去,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了口:“先前去东宫的人怎么说?”
宫人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待瞧见柳梦闲循目看来,她才压低了声音同人说道:“派过去的人并未发现陆大人的身影,倒是发现了一对野鸳鸯,那处如今荒废,宫里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宫人和侍卫便时常会去那处地方行苟且之事…”
她越往下说便瞧见柳梦闲的面容越好不好,便又紧跟着一句:“不过您放心,如今那对野鸳鸯已经被处置了,不会有人知晓的。”
柳梦闲自然不是因为这对野鸳鸯的事儿心生气愤,她是想起了一些前事…那前事勾起了她的心绪,她原先握着茶盏的手又收拢了几分,就连素来明艳的容色此时也是一片阴沉模样:“果然是娼妇待过的地方,行得皆是下作之事。”
她这一声并未降下声调,反而较起往日还要拔高几分声调。
宫人心下一骇,原想劝阻人,眼瞧着柳梦闲面上的神色,那劝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她陪着主子这么多年自然知晓主子这一生最嫉恨的便是那位故去的废太子妃。
每每只要涉及这位废太子妃的事,主子纵然再好的心性也会被人搅乱。
果然——
柳梦闲在那一句话后便又沉着嗓音说道:“去把那只盒子取过来。”
那只盒子说得是什么,宫人自然是知晓的,她张了张口终归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应声去里间取出了那只盒子奉了过去。
柳梦闲眼瞧着面前的盒子便把手中的茶盏放回到了桌上,而后她是垂着眼打开了那只黄花梨木盒,木盒之中除了一幅残破不堪的画便是一只扎满了针的娃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那只娃娃把上头的针一根根拔掉而后又一根根刺进去,她扎得很深有些甚至有些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可她却好似浑不在意,依旧近乎自虐似得往那娃娃上扎着。
不知是不是哪一扇轩窗先前未曾合好,此时便有风从那缝隙中漏了进来,打得殿中烛火也开始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而就在那昏沉烛火之下,柳梦闲却依旧垂眼看着手中的娃娃,随着外头拍打的晚风,她终于沉声说道:“当初真是便宜她了,不过要是她没死,或许如今这宫中也轮不到本宫做主。”
宫人耳听着这一句却是脸色一变,她半跪在柳梦闲的脚边,口中是压低了声的一句劝解:“您不要多想,且不说如今她已经没了,就算还在…您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况那位是什么身份?陛下素来重名声,难道不怕天下人口伐笔诛吗?”
柳梦闲闻言却不曾言语。
她是他的妻子,自然知晓他是什么心思,那个男人啊对她的执念太深,当初甚至行下那样的事…若不是当年那个女人一条白绫解决了自己,只怕他登基之后当真会想法子把她囚于身侧。
她想到这,脸上的阴沉越发遮掩不住,手上的劲自是又大了些许…柳梦闲一时未察,手中的针竟直入指腹,十指连心,这一回她却是真得疼了。
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眼看着柳梦闲圆润指尖上的血珠子忙惊呼一声,她一面握着帕子浸着温水替人擦拭着,一面是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又何苦?如今陛下看重您,太子又有出息,而那人早就一抔黄土寻不见了。”
柳梦闲起初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听到“太子”两字时倒是说道一声:“那人不能再在太子身边跟着了。”
不管他究竟是谁,可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宫人耳听着这话,替人擦拭的动作一顿,她稍稍抬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见柳梦闲在昏沉烛火下显得有些阴森诡异的面容却是又叹了口气…娘娘也不想想,太子如今大了,何况这前朝之事哪里轮得到她去管?
若是让陛下知道,只怕娘娘如今的处境比起庄妃还要不如,不过她也知晓此时并不是劝解的时候,因此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
沈唯一众人回到陆家的时候,夜色已是深沉之际。
今日一众人舟车劳顿都累了,谢老夫人也早早歇下了,因此他们等进了府自然也各自回了自己的居处。沈唯因着心中掺着事,刚刚走下马车便由秋欢扶着朝陶然斋走去,她这番动作自然未曾逃开陆起淮的眼睛,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等人穿过小道便往文渊馆走去。
等回到文渊馆,陆起淮刚刚坐下沏了一盏茶,原先隐于暗中的暗卫便现身与他说道:“您今日实在太过危险了,若是被人发现…”他说到这不免也有些庆幸,倘若今日主子真得进了东宫自然逃不开那几人的眼睛。
暗卫想到这便又说道一句:“看来那位还是未曾对您放下戒心。”
陆起淮手握茶盏,闻言也未曾说话,待喝下一口热茶,他才开了口:“他素来多疑,倘若真得毫无保留的信任也就不是赵准了。”
暗卫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想着沈唯便又跟着一句:“今日荣国公夫人一路尾随您前去,以她的心智只怕此时已对您的身份起了疑,这可如何是好?”
陆起淮闻言,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他停下饮茶的动作,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不必担心。”
他今日走这一场,原本就是想让她知晓。
他这话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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