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打飘。
赵老三红光满面的在前面开路,还没到会场的就听见前面一片喧杂,显然是村民们正热热闹闹的庆祝佳节。
他颇有几分狗腿的跑到马车边,低声且恭敬的道:“仙姑,快到了,您看是不是要小人做点什么?”
展鸰:“……”
她现在完全不想跟这个人说话!
席桐忍笑上前拍了拍赵老三的肩膀,示意他边儿去,自己则径直进了车厢。
进来之后,席桐二话不说先笑了一回,然后满脸戏谑的道:“得了,你要是想成立什么邪教的话,必然是振臂一呼,从者如云。”
这给展鸰愁的,她原本关于海边旅游度假的计划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席桐又自己闷笑许久,凑过来亲了亲媳妇儿的脸颊,笑道:“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耗子就是好猫,既然有方法可以兵不血刃,装一装也未尝不可。”
他们一行人来了许多天,和煦有礼的形象深入人心,今儿却忽然一反常态,搞出这许多场面来,才一登场,就将包括村长在内的一干村民都镇住了。
赵老三主仆都是真心敬服,自然不知羞耻PLAY为何物,当下十分狂热的将展鸰等人的来历说了,果然效果非常。
村长唬了一跳,迅速收起先前的轻率,忙恭敬地上前迎接,又道前些日子失礼。
当初酒精一事惹得圣人龙颜大悦,下了圣旨昭告全国,由府及州,层层递进,上下官员都不敢怠慢,纷纷叫人抄录了告示向下传递。所以哪怕时间有先后,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展鸰和席桐这大功臣的名号早已传遍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怕便是民间地头最无知的农户,饶是不晓得前因后果,却也知道有两位大善人做了十分了不得的壮举,端的是空前绝后,连圣人都对他们赞誉有加……
在这个处处奉行“天地君亲师”排序标准的年代,圣人几乎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他老人家说的话就是真理,谁也不敢质疑。自然而然的,也同样没有人敢假借圣人的话来扯谎!
所以还真没人怀疑展鸰是不是跟天借了胆子在撒谎。
这可是仙姑啊,能跟圣人和知府大人扯上瓜葛的仙姑啊!
村长少不得弯了腰,很有点谦卑小心的问道:“仙姑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指教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展鸰端着架子,努力叫自己的人设不至于崩塌,又摆手示意后面的大树和荷花把带来的月饼匣子送上去,“正值中秋佳节,我也来凑个趣。”
村民们一愣,这仙姑……还是挺和气啊!还来送点心?!
赵老三盯着那月饼匣子的眼神说不出的炽热,里面满满的都是嫉妒:他可还没吃过呢!
村长到底是村长,心理素质远比普通村民高出许多,忙上前接了,又道谢。
完了他又看向大树和荷花,心道这莫非就是侍奉仙人左右的童男童女了吧?可是……这年岁是不是大了点儿?尤其是那男子,怎么瞧都跟“童”沾不上边,倒是跟镇上那些健壮青年没什么分别……
不过他也只是这么想,到底不敢说出口。
村长定了定心神,再看向与展鸰他们一道过来的青莲和青鱼姐弟,眼神就更复杂了,“这是本村村民,不知是否冲撞了仙姑?”
早就听说这俩孩子不详,瞧瞧,如今竟然连仙姑都冲撞了!莫非仙姑今儿是带着兴师问罪来了?
不过瞧着也不大像啊,若仙姑果然生气,又怎么可能还送点心?
展鸰顺势下车:大热天的,车上连个风都不透,坐的手脚麻木、屁股生疼,再这么下去仙姑就要瘫痪了……
“他们两个是有来历的,合了我的眼缘,故而带在身边,”展掌柜面不改色的扯谎,又叫自己的表情越发郑重肃穆,“之前某日我于高处观望,见东方有两股气十分不同,隧掐指一算,乃是两股怨气,直觉非同寻常,故有此一行。”
众村民少见世面,难得近距离观看仙姑说法,俱都十分珍惜,听了这话顿时惶惶然。
咋的,这对孤儿姐弟竟然有来历?!那这些年他们岂不是做错了?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啥来历?也没瞧出什么与众不同来啊。
不少人心情复杂的看着那姐弟俩,等对方有所察觉看过来时,却又纷纷心虚的挪开视线。
这么些年,他们这些人没少欺负这俩孩子,哪怕没有直接出手,却也对两人的境况视而不见……
村长听后,越加惶恐,心道这都能用怨气把仙姑招来了,得多吓人啊!
大环境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可怕的,它会在无形中将人同化,展鸰原本还有些别扭,可架不住周围所有的人都全身心投入,慢慢的,她也舒展开来,言行举止越加如行云流水。
她示意大树和荷花他们摆好香烛,又亲自去取了符纸,叫青莲和青鱼姐弟俩分别刺破手指,滴了两滴血在符纸左右两边,“其一,便是这大海的怨气。”
大海的怨气?!
众村民一听,都傻了眼。
他们依海为生,若大海生气了,他们可怎么活?
展鸰也不理会,只是像模像样的闭着眼掐了几个指诀,又含糊不清的念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见那两支蜡烛突然自己腾地燃烧起来!
“啊!”
一众村民全都惊呆了,短暂的死寂过后,都如潮水般呼啦啦拜了下去,口呼仙姑。
展鸰又将那符纸轻轻往火上烤了一下,就见那符纸上竟慢慢现出来一片辽阔的海面,而由那海面之中,又渐渐升腾起一个女子的形象。
那女子只得半身,面庞也若隐若现,看不大清楚,可众人鼓足勇气看过之后,竟都觉得熟悉。
“啊,这不是,这不是老七媳妇么?!”
终于有人想起来,惊慌失措的喊道。
老七正是青莲姐弟俩那死去的父亲的行号,他的媳妇,自然就是一直被村民们诟病、排挤、诋毁的外来女子了。
展鸰将符纸抖了抖,往众人眼前晃了晃,示意他们看那人像举起的两手中拖着的两滴血,“他们的母亲乃是海中精灵幻化,因见本地民心淳朴,特来相助。奈何尔等愚昧无知,却辜负了她一番好意,害她只得负气离去,只仍旧留了一丝希望,如今你们竟又作践她的子女……”
不用她说完,一群人已经抖若筛糠,青莲和青鱼姐弟俩都呆了,傻傻的看着她手中符纸,只是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母亲,竟是海中精灵?
那么是不是说,他们的父母其实并没有死?只是魂魄去了另一个地方?
展鸰又煞有其事的问道:“我且问你们,是否从那女子来了之后,你们每每打鱼收获颇丰?”
众渔民先是一怔,继而窃窃私语起来,表情也越发惶恐了。
先前大家还不曾留意,或者说只是本能的选择性遗忘,可如今细想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么?
老七本就是本村数十年不遇的一等一的好水手,他天生水性极佳,在海里怕不是比在地上还自在几分。众人都说他是个能在水底下睡觉的,许多渔民自发组成的船队都是他带头开路。话说回来,若没有这样出色的本事,那老把头也必然瞧不上他,更不会想招他进自己家门。
后来他又不知从哪儿娶了个外地妻子,两人成亲后简直如虎添翼,走的更远,打得鱼更大更多。
村民们虽然排挤他们,却也耐不住金钱诱惑,每每有人厚着脸皮跟在后头捡便宜,那夫妻两个倒也不计较……
因这个,村民们每天都能比以前多打好些鱼,运气好了还能遇到特别稀罕的品种和珍珠,日子着实红火了几年。
可是后来,那夫妻俩双双去了,渔民们没人带路,再也不敢往那么深那么远的海里去,捕鱼量迅速减少,收入也少了许多。
然后这几年青莲和青鱼姐弟俩长起来,听说原原本本的继承了父母的本事,出海跟去自家后院似的自如,便是那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海面,也能给他们分出个东南西北、四通八达来,端的厉害。
不少人也暗自动过心思,奈何流言伤人,大家想占便宜又怕被牵累,更顾忌颜面,生怕人家说欺负两个小辈,便没人付诸实践……
如今想来,怪道这俩小的天生就跟海里长得鱼似的,感情人家本就是海的儿女!
第150章
其实展鸰前几天都准备好了,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若是有谁提出异议, 她自然还有对应的解释。
谁知不过这么短短几句话,再加上一张所谓神仙手法幻化出来的带人像的符纸,竟就令众人深信不疑!
大家这么配合, 她这个造假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脑补过后的村长现在扇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感情原来大海从不曾忘记他们这些海边儿女, 甚至还亲自相助。然而他们竟愚笨到这般田地, 生生把大海的使者气跑了!
他们怎么这么能耐?
不等他问该如何亡羊补牢,那边仙姑已经说起第二股怨气:
“这第二股怨气, 却不是什么好的,”她有些冷淡的往人群中瞥了一眼,“乃是怨天尤人。”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 便看见了人群中瑟缩着的娘儿俩。
可以说, 在场这么多村民,谁没被这娘儿俩坑过?不过碍于情面不愿计较罢了。然而如今, 连展仙姑竟然都这么说了,可见其过分!
海生娘没读过书,自然听不懂什么叫自怨自艾, 可“不好”这两个字还是明白的,当下例行抹了脸, 先将儿子护在身后, 尖声道:“你放屁!”
“胡闹!”村长头一个黑了脸, “谁许你这样无礼!”
他们村的人已经得罪了大海,难不成如今连仙姑也要得罪了么?日后还要不要过活了!
海胜娘瞪圆了眼睛, 才要说话,却见展鸰已经将青鱼拉上前来,将他的许多伤口指给众人瞧。
“这姐弟俩多年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不曾对不起谁,好容易拼着性命摸了几颗珠子,欢欢喜喜想换钱过活,奈何却遭了贼。”
话音未落,海生娘便喊起来,“你说谁是贼?”
若说方才她还对这位所谓的仙姑有所敬畏,可现在涉及到自身利益,她心中的惊恐和不安却早已战胜了恐惧,竭力的想要反驳。
“我说什么了?你就这样急着表白?”展鸰冷笑一声,“不问自取,是为贼!擅自闯入他人屋子,是为贼!被撞破恶行后又恼羞成怒,肆意毁坏他人财物,是为贼!变本加厉,多次辱骂打伤他人,说是贼,都委屈了贼这个词!”
论耍嘴皮子,展鸰还真没在怕的,当即三言两语将海生娘堵得说不出话来。
“本朝律法森严,”她直视着对面人群中的女人,眼见着周围的人因怕被迁怒,海水一般退散开去,“莫说你儿子已经十岁,便是五岁六岁,也够的上惩罚了!不许打上几板子,难不成还不能关几日,被县太爷当众训诫几句?”
若被问及对大庆朝最满意的地方,展鸰不得不说是法律。
拿当初她几乎倾家荡产才买来的一整套律法典籍发誓,大庆朝的法律条文真的相当森严,细密到严苛,端的赏罚分明。不仅协同破案的普通百姓会有赏银,堪称创举,而且就连后世觉得棘手的少年犯罪方面也做了详细的规定。
说白了,也就是村民们不计较,像海生这种屡教不改、情节日益恶劣的,只要正经递了状纸报官,被丢到少年犯牢狱内关两天反省,或是拉出去扫大街是妥妥的。
要知道,严格追究起来,光是他今天的行径,就够得上入室盗窃和伤人了。
毕竟这个年代的人均寿命普遍很短,十岁在许多地方都差不多够个半大劳力,实在不能单纯的看做孩子。
见连仙姑都开口了,众村民顿时一阵群情激愤,纷纷出言谴责起来。
头一个便是同展鸰他们关系比较好的王嫂子,“说的就是这话哩,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这孩子也着实该好生管教管教了。”
说着,又看向众邻居道:“就说前几日吧,我们一个没留神,大半夜的他竟进院子来偷菜!险些吓煞人!你们说说,都是邻里邻亲的,但凡开个口,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便是送你一篮子又如何?可唯独这样不声不响的,又将其他好些瓜菜给踩得稀巴烂,可不就是做贼了么!”
“是这个理儿!”
“我家也给他折腾的够呛!”另一个大嫂接道,“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偏生出门就碰上了,他这样胖,将我儿子撞得两只手都破了,还留了两道疤痕哩,竟反咬一口……”
像这种事,就怕有个带头的,此刻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好好的中秋大会竟成了诉苦大会,直将海生他娘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想无理取闹都接不上趟儿。
从出生到现在,海生何曾被人这般集中攻击过?当即往地上一坐,扯开嗓子便开始哭嚎:
“你们都欺负人!”
“我爹是英雄,你们的命都是他救的,你们欠他的!”
“我告诉我爹去!”
海生娘怔了下,一咬牙,竟也熟练地跟着往地下滚,又拍着大腿大哭大喊,嚷嚷一群老少爷们伙同外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什么的,十分凄厉。
“什么叫他爹救人?分明是大家拼了命自救……”
“这都多少年了,以往咱们不计较,没成想反倒叫他们得寸进尺!”
“好个泼妇,难不成是自己哄自己上瘾了?分明没影儿的事儿,她竟喊得跟真的似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虽然恨得牙痒痒,可都有点不知所措,这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实在不好背啊!
展鸰知道村中百姓虽有些自私,可本质上倒也不失淳朴,尤其现在又是大庭广众的,说不得便下不去这个手。若不来点外部刺激,只怕这娘儿俩又要像以前那样蒙混过关了。
“不必你告诉去,”展鸰忽然笑了,分明笑的极好看,可也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笑容的村民们都无端觉得后脑勺发凉,“还是叫你爹同你们说吧!”
他爹?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齐齐出了一身白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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