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鑫慢一拍的仰起头,耷拉着两只眼皮,有气无力的道:“甚么大侠, 快别寒碜人了,我痴长你几岁, 喊声肖大哥就罢了。”
他还作甚的大侠啊?头前儿来了给个反复无常的兄弟刺激一回, 今儿就更带劲了, 连个娃娃也嫌自己不思进取了……
好端端的,谁家里还专门弄什么日晷?!谁想出来的那玩意儿?
想到这里, 肖鑫又靠墙缩了缩,长长的叹了口气。
活着咋就这么艰难?
唉,好歹听说晌午还有烤鸭,闻着就怪香的,倒是不舍得走……
他的视线无意中瞥见大宝手中提着的斧子,倒是起了点兴致,“这是要作甚去?找人干仗么?”
大宝哆嗦了下,给吓得够呛,拼命摇头,大声解释,“不是!俺都是好老百姓,没有打仗的!砍柴,这是要上山砍柴的!”
娘咧,太吓人了,难道外头混江湖的都这么着么?张口闭口就干仗,谁家干仗用斧子啊?那不是干仗,那是杀人!
铁柱也道:“如今客栈一日要烧好些柴火,等闲枯枝落叶不够使,咱们便要砍柴的。”
肖鑫想了想,站起身来,随意拍打下身上的尘土,又紧了紧裤腰带,“也罢,闲着浑身做痒,我与你们同去。”
到底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住,给银子吧人家又不要,瞧着这家大业大的,也不稀罕,便做些活儿吧。
大宝还想往后缩,却被肖鑫一个斜滑步堵住,轻而易举的抓了斧头。
他先单手刷了个花儿,又在掌心掂量掂量,点点头,“砍柴倒也罢了。”
铁柱:“……啊?啊。”
不是,那您还想砍啥啊?!
“走吧!”肖鑫提了斧头,倒是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周身都不由自主的透出几分意气风发。
嗨,果然还是干体力活啥的适合自己!
没奈何,铁柱只得一招手,示意大宝拿了绳子跟上。
肖鑫人高马大的,走得也快,一边走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一带倒是天然的柴火场。”
铁柱点头,道:“是呢,掌柜的也这么说。”
又走了几步,见路边空地上好些细小的树苗,周围的土也是翻新过的。肖鑫愣了愣,“还有种树的?”
“掌柜的特意买了树苗叫大家种的,”铁柱笑的憨厚,“掌柜的说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如今砍的也是前人栽的,长起来不容易,不能吃白食。故而叫我们砍了多少树,都要双倍的栽下去。”
说着,又抬手朝远处画了个大圈,“您瞧,那一片是砍了建房子的,如今也都种了树。还有后头那片山丘,先前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草丛,掌柜的都叫他们清理干净了,种了果树,说是做什么园林绿化带的,好看也好吃,很实用。”
每日开地、买苗种树的,听着不像什么,可零零散散的花费加起来着实不少,每月也是颇大一笔开支,他们这些干活的只瞥见一点儿就心疼得紧,可掌柜的却叫他们一定坚持下来。
先前大家还不理解,觉得是花瞎了钱,可前儿下雪,外头照样泥泞不堪,他们种了树的那一片却都干爽利索的很,且风也小很多,就都感叹起掌柜的有成算来,如今再干起活儿来都积极主动了。
肖鑫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着点头。
砍柴砍树的他见的多了,顶多就是只砍大的,留下小的罢了,同捕鱼捕猎一般,可有几个还记着回头补种回去的?
没有!至少他记事儿的这么些年,今儿听见的看见的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个姓展的小掌柜,真是不简单。
——
展鸰和席桐进了城一路往东,横穿整座州城之后直奔着清宵观所在的山头去了。
中间路过青龙寺,就见依旧云雾缭绕,好一派仙家风范。
两人在心中默念几声阿弥陀佛,直接就擦着过去了。
清宵观照例清净的很,连个人影儿也瞧不见。二人牵马拾阶而上,呼吸着沁凉清透的空气,看着翠绿松柏上未化的白色积雪,便觉得心里的世俗气都消散了些似的。
台阶不宽,展鸰和席桐自己在前面走,两匹马牵在后头,时不时甩甩尾巴,低头叼一口新鲜的草尖儿,倒也惬意的很。
如今是在谈恋爱,席桐就大大方方的拉了展鸰的手,心里满足的不行。
展鸰也任他拉,嘴角亦是带笑。
俩人不紧不慢的走着,两只手在中间晃悠悠,十分悠闲。
山上冷,可向阳面日日接受光照,又有雪水滋润,倒是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几朵嫩黄的小花。那花瓣不过指甲盖大小,娇娇嫩嫩的,在风中摇摆,叫人怜惜。
席桐弯腰采了两朵,又细心沾去上面的泥,抬手替展鸰簪于鬓边,退后两步,点点头,“好看。”
这会儿也没个随身的小水银镜什么的,展鸰也瞧不见,只是用手轻轻摸了下,笑得挺满足,“人好看还是花儿好看?”
席桐果然认真端详了会儿,眼睛亮闪闪的,然后斩钉截铁道:“人好看。”
顿了顿又补充道:“人最好看。”
展鸰噗嗤一笑,“这话我爱听。”
席桐捏了捏她的指尖,低笑出声,“爱听我就天天说,时时说。”
再没想过能有这样的日子,大大方方牵着喜欢的人行走在阳光下,而不怕也不必承担任何后果的日子。
此刻他万分满足。
“老说就没意思了,”展鸰跟他继续往上走,“还是得讲究点儿。”
“好,”席桐点头,笑的如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泉水,温柔的包容一切,“都听你的。”
后头两匹马齐齐打了个响鼻。
也听不懂主人在说啥,反正就是突然觉得牙酸……
唉,春天到了,倒是也该找匹小母马了……
刺客和冰淇淋同时歪头看了看对方,下一刻又用力别开:唉,都是公的啊!
稍后展鸰和席桐进了清宵观,上回那个小道士照例在扫地,见了他们就笑了,“两位居士又来了?我这就去回禀师父、师叔伯。”
展鸰和席桐行礼道谢,又将手中那套着棉套子的巨大食盒递过去,“不好接连叨扰,自家做的一点儿吃食,略是个意思。”
那小道士上前接了,才凑近,脸上就放了光,欢欢喜喜的道:“好香,是肉!”
上回展鸰就打听清楚了,这清宵观属于正一派,除了牛肉、乌鱼、鸿雁、狗肉这四样之外,是可以吃肉的。只不过这清宵观的人太过清心寡欲,沉迷炼丹、种地,没什么额外收入,平日根本吃不起肉,想来也是有日子没见荤腥了。
小道士眉开眼笑的道了谢,却也不敢说收下,只是小跑着捧着进去向师长请示了。
不多时,小道士的师父和上回那两个炼丹房的道士都出来道谢。
小道士的师父行了一礼,倒是挺大方的收下了,又邀请他们留下吃午饭。
“虽没有旁的,可青菜倒有几样,豆腐也可入口。”
他们成年炼丹,丹房周围一带的温度远比别处高,故而也着实种了些菜,倒是不大缺的。
展鸰和席桐还礼,笑道:“不瞒几位,此番乃是有事相求,一时半刻恐怕说不完,本也打算赖下的。”
众人都笑了。
小道士和师父去厨房准备午膳去了,展鸰、席桐跟那两个炼丹的道士进了丹房。
此二人一个略胖些,姓张,便称张道长;另一个略瘦些,姓宋,便称宋道长。
进去之后,张道长先给他们倒了茶,又笑道:“前儿难得有个香客来,说起城里头一桩事,言道有个展仙姑大发神威,拿住了一个四处谋财害命的野道人,叫人好不痛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仙姑,咱们师兄弟想谢却没处谢去。”
眼下道教本就萧条,偏外头又有黄大仙等一干歹人挂羊头卖狗肉,叫他们的名声越发坏了十倍不止。
如今清宵观众人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是感激的。
展鸰和席桐就笑,“道长说笑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们谋财害命么?”
宋道长就摇头,“话不要这样讲,世间千百件事,最难得的便是这举手之劳。两位仗义出手,已然是做了大多数世人能做却又不去做的,实属难得。”
说着,他竟起身与张道长一起,朝展鸰和席桐行了一礼。
两人慌忙避让。
一阵忙乱之后,四人这才重新落座,说起正事。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自从上回见识了贵观的丹炉之后,我二人便牵肠挂肚的,这回来,是想着能不能请二位将那蒸馏,啊,就是甘埚子的制作之法传授我们?”
“甘埚子?!”张道长和宋道长齐齐低呼出声,面露难色,“这个,只怕是有些难……”
第56章
原本展鸰和席桐也是觉得清宵观的道长们淳厚大方才尝试开口请求, 谁知对方竟一脸为难, 心下不禁一顿。
也罢, 他们自己也知道是不情之请……想来这个也是个中辛密,之前人家愿意给他们瞧已属破例,此刻便是不答应, 也没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里,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琢磨着还是自己慢慢研究吧。左右原理都知道,哪怕具体细节不清楚, 想来多试验几回也能有些眉目,不过慢些罢了。
“既不炼丹,不知两位道友要那物作甚?”张道长十分好奇的问道。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席桐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末了又补充道:“只是以前我也只是纸上谈兵,并未亲自实验过, 能不能成的,如今也不好说。”
张、宋两位道长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那什么高浓度白酒的, 果然能治病救人么?”
展鸰和席桐点头,郑重道:“果然。”
两位道长沉吟片刻, 到底是略年长些的宋道长捋着胡须吐露实情:“实不相瞒, 并非我等不愿, 唉,实在是此物并非我与师弟二人所做!”
言外之意就是, 即便他们有心帮忙,恐怕也有心无力!
“啊?”
这还真是没想到的。
席桐沉默片刻,又试探着问道:“我自认对工科一类略有涉猎,能否容我二人再细细观看一回?”
“那是自然。”宋道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若你们果然能做出什么酒的精的,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虽然是修道之人,到底也生活在这尘世中,是些个凡夫俗子,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呢?”
他们平时连吃肉都不亲自动手,能不杀生就不杀生,如今眼前却有能济世救人的良机,自然也会迎头赶上。
展鸰和席桐都起身行了大礼,两位道长忙过来搀扶,四人心情都颇有些激动。
高处不胜寒,这清宵观地处山巅,人烟稀少,冷风一吹难免刺骨,可此时几人心头一片火热,哪里还能感觉到寒冷?
宋道长打头,后头三人都紧紧跟着,不多时便开门进了丹房。
刻着蝙蝠纹样的木门吱呀一声朝两边缓缓开启,一股热气骤然朝四人面庞袭来,空气瞬间扭曲,连带着毛孔都打开了。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给中间那座青烟袅袅的巨大葫芦丹炉笼了一层光晕,竟叫人一时间难以逼视。
丹炉下头还有炭火徐徐燃烧,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爆裂声,张道长有些惭愧的指着里头道:“这里的物件多是祖师爷爷那头传下来的,师父他老人家也添了几样,可惜我们这些个不肖子孙,非但没炼器的天分,如今荒废半生,连一枚像样的丹丸也没得……”
说罢,两人都是满脸愧色的垂了头。
上回展鸰和席桐来的时候,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对付黄大仙的原材料,为了打开僵局,光是交流化学知识和试验经验就花了半日,竟没能细细观察这里的器皿,只有个大概印象罢了。
这会儿他们再一看,也觉得有些棘手。
原来那甘埚子不过是其中相当简单的一件,可以说只是其中一个零件!
完整的蒸馏器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酷似后世的圆底烧瓶,如今人称“石榴罐”,下半部分为桶形,才是他们口中的“甘埚子”。
甚至那丹房里头光是蒸馏器就有三种之多,这种跟另一种都是很简单,或者说有些简陋的,最后那种才令他们大开眼界。
这金属蒸馏器是一整套的,十分精密复杂:下面是加热用的炉子,上层是盛丹砂等药物的密闭容器,旁边还通着根管子。加热使用时,上面封闭容器内产生的蒸汽便会沿着那根管子流入外部专用的闭合冷凝罐内。
一整套设备收拾的整整齐齐,边边角角都打磨的光滑圆润,表面幽幽泛着光,还被人用古文字做了一套《道德经》的阴刻在上头,甚是考究。
这么一套下来,不光蒸汽液化率极高,而且因为基本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使得蒸馏后的液体纯度可以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可以说,这样的蒸馏设备,即使放到后世的现代社会,也能担得起一句“完善”,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相当的试验了。
喜出望外是自然的,可大量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最要命的就是太复杂!
若是之前他们看的那套最简单的:一个圆底瓶、一个桶,哪怕不找专业铁匠,给席桐几天,或许他自己就能叮叮当当的折腾出一套来。可这个?
莫说席桐这个半吊子门外汉,就算是铁匠,想做到如此精密圆润,非积年的老铁匠不可。而且部分细节的技术难度很高,乃是外头的铁匠们不常接触的方式和技巧,不失败几回估计够呛。
展鸰捏着眉心叹了一回,十分感慨的问道:“敢问一句,令祖师出家之前作何营生?”
果不其然,就听张道长非常谦虚的道:“铁匠罢了,倒是十里八乡有些个名声,如今观中还在用的好些铁家什都是他老人家在世时亲手做的。”
这就是了。
自己既有想象力又有动手实践能力,不做出点儿玩意儿来简直天理不容。
唉,果然技术宅不管在哪片时空都令人敬佩,也叫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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