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曹娜那丫头半天不接电话,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可不能怪我,是你不接电话的。”米果定了个表,埋头吃起午饭来。
四周的同事也和她的情况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各扫门前雪,吃完了,连唠嗑的功夫都没有,就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她还算是幸运的。
整容室其实是全年无休的,她和王秀娜之所以能够正常休息礼拜,是因为师傅经常会在休息日到殡仪馆加班,另外,还有一些学过整容技术的工人,会在周末过来替班。
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曾向师傅提出过周末加班的事,可是被师傅教训了一顿。
师傅说,啥时候结婚了,啥时候开始加班。
她知道师傅是为了她和王秀娜着想,毕竟,她们的婚恋问题,是个大事。
师傅还说,你们抓点紧,别等师傅过两年退休了,想为你们替班也不行了。
每次师傅这样说她们,秀娜姐就会忧伤很久,米果知道秀娜姐相亲相了快五十次了,可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李师傅做的排骨确实好吃,她撑破肚皮,也只吃了一多半,剩下的怕倒了浪费,她打包了剩饭去喂馆里骨灰堂养的的胖狗阿辉。
就这样耽搁了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她的手机就叫了起来。
一看来显,竟是整容室的号码。
她眼看着就到了,于是按了拒接,然后,加快脚步,朝灰色的小楼跑了过去。
刚上台阶,她就和里面冲出来的一道人影撞个正着。
是王秀娜。
看到米果,王秀娜急得嗓音都变了,“米果,出大事了,我把遗体损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能出差错
王秀娜也是好心,她见米果趁她吃饭的功夫就修整好一具遗体,她也想多干一点,减轻米果的负担,可是谁曾想她为遗体刮胡子的时候,一不注意弄破了遗体的面部。
大约一厘米左右的创口,米果看到的时候,还在出血。
这属于责任事故,可大可小,全看丧属追不追究了。不过,通常这种情况下,丧属的态度都很偏激,他们认为这是无法原谅的恶意行为。
之前,有一个整容师因为工作时不小心损伤了遗体,被家属一通大闹之后告到了民政局,后来,还是殡仪馆出面,赔钱道歉了事,而那个整容师则因为这件事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后来转行做了后勤。
所以,王秀娜才又急又怕的找米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抱着头,一个劲儿的在原地打转。
“这下完了。。完了他们会不会打我啊,上次刘文献就被丧属打了几巴掌,那么多的人,他一个大男人都承受不了,别说是我了。。米果,我好怕,米果。。帮帮我。。求你帮帮我。。”王秀娜急得都要哭了。
米果虽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可是师傅告诉她,遇事要冷静,不能慌乱,切记万事都有解决之法。
她抬头看着王秀娜,安慰说:“秀娜姐,你别着急,等我为遗体止了血再说。”
她换上工作服,戴上口罩手套,用镊子夹住酒精棉球按在遗体面部的创口上,轻轻擦拭。
血很快就止住了,可是被刮破的地方,正好是嘴唇下方的位置,正面部,所以看起来还是非常明显。
为今之计,只有修补着试试看了。
怕王秀娜情绪不稳再次出错,接下来的工作,由米果一个人**完成。
时间稍微有点长,因为她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去处理那个小口子。
等她从操作台上下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她端详了逝者的遗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秀娜姐,你进来吧。”
等得焦急的王秀娜几步就跑了进来,当她看到静卧台上,面容安详,并且毫无瑕疵的逝者时,她不禁惊呆了。
她转换了几个角度,想看到创口的痕迹,可是,那块肌肤光滑如新,完全没有一点破损的迹象。
“米果,你是怎么做到的哇塞,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王秀娜又仔细盯着看了看,直起腰,赞叹:“你的技术比师父还要好了”
米果汗颜,她的三脚猫功夫,和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能比
“我是投机取巧,就是利用变色龙创可贴的原理,用一点接近肤色的添补材料修补创口,然后再调与遗体相符的底色上妆就能掩盖了。”米果解释。
尽管王秀娜听不太懂,但她也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特别感动,因为这不是米果造成的失误,更不是她分内的事情,可她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不仅**完成了修补工作,还做得那么出色。
正是因为太好了,所以王秀娜才生出了一丝侥幸,她看看为逝者整理寿衣的米果,语气商量地说:“那。。那我们不告诉丧属,他们应该也看不出来吧。”
米果一怔,回眸看着王秀娜,“秀娜姐。。”
王秀娜被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得抬不起头来,她别开脸,低声恳求道:“我不能再犯错误了,米果,你知道的,我为什么到整容防腐组来。。”
整容防腐组是全馆最脏最累的工种,一般人都不愿意到这个组里工作,王秀娜之前在火化组,其实是相对轻松的,因为遗体到了她们的手里,基本上呈现的,都是最完美的一面。
若不是她在一次焚化遗体的时候搞错了编号,误把另外一具遗体火化了造成重大责任事故,她也不会落到背着处分几个月都无部门可接收的境地。后来,若不是郭台庄念在过往曾带过她的份上,把她带回整容室,她只怕,现在早就回家呆着去了。
王秀娜的情况,米果自然是知道的,她也很想帮她,所以,才会那么努力的想要修补好遗体,为王秀娜减轻罪责。
“米果,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再出差错了。。”王秀娜拉住米果的胳膊。
米果眨了眨眼睛,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秀娜姐。”
下午还有很多工作任务,她们没时间一直耽搁下去。
不过幸好,接下来的工作量都不算大,王秀娜卸下心头包袱,专心做好米果的助手,一点错也没再犯。
四点多的时候,米果和王秀娜把最后一具遗体送进停尸间后,两人同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啊”
“结束了”
一天紧张忙碌的工作结束了,两个人相视对望,都觉得心神俱疲,如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连走路都没劲。
王秀娜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抢着打扫卫生,她让米果先去洗澡,不用等她了。
这是每天的整容工作结束后,每个遗体整容师必须要做的环节。
米果也着实累坏了,她换下工装,拿了背包直接去了馆里的浴室。
她们在浴室里都有固定的柜子,洗漱用具也都在里面。
因为时间尚早,所以整个浴室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脱掉衣服,拎着洗漱用具走到洗浴区,因为刚出水的时候有些凉,所以她踮脚站得远远的,打开开关。
尽管她把水压调到最小,可沁凉的水珠还是时不时的溅到她的身上,她哆嗦了一下,小手伸着,感觉水温由凉转热,慢慢变得热烫熨帖,她才走到蓬头下面。
她把水压调到最大,仰起脸,任由热热的水流砸中过她的身体,虽然有点疼,可她感觉到整个沉重的世界都变轻了。
就像她每天下班回家都喜欢多走两站路一样,她总会在繁华热闹的街道逛一逛,听一听,吃点好吃的,逗一逗宠物狗,然后看着那一张张充满生机的脸,她的心才能一点点的回暖,复苏。
这是一个人心理治愈的方式,每个人的反应和行为都会有所不同。不知何故,她忽然想起了岳渟川,想起他所经历的那些惨不忍睹的事故现场,一定比她在馆里见到的接触到的要震撼得多。不知如今内心强大的他,当初又是怎样应对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克服并且战胜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疲倦呢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一问。
因为她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洗完澡,米果穿上衣服,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纸片,盯着那上面记载的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她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她从浴室出来,遇上几个过来洗澡的同事,她们告诉米果,王秀娜找她。
她谢过同事,刚走了几步,手机就响了,接起,是王秀娜。
“米果,有人找你在咱们楼外的路上等着呢,你快过去看看。”
她哦了一声,挂断电话,便加快脚步朝工作的灰色楼房小跑了过去。
她有些隐隐的期盼,心想着,会不会是岳渟川。
可一拐过弯儿,看到灰色小楼前的榆树下面,立着的身影时,她不禁愣住了。
竟是个面目陌生的中年女人。
四周没有人,那找她的,一定就是这个女人了。
米果快步走了过去,“是您找我吗”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穿着讲究,盘着头发,面目端然的中年女人看起来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在记忆库里努力搜寻着和这个女子相似的面孔,对方也在打量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就是米果。”
“是我。您是。。”米果问道。
对方的脸色阴沉沉的,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我是岳渟川的母亲,杜宝璋。”
米果的头嗡一下轰叫起来,像是厂房里轰鸣的机器,一开动,她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杜宝璋那张熟悉的脸庞,在眼前无限的放大。。放大。。
这一切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她想起昨天还开玩笑的想过,如果明天就遇到未来婆婆怎么办,没想到,竟然成真的了
可耳朵只是暂时失聪,很快她就又听到杜宝璋的声音,冰冷的,威慑力十足的声音,“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和渟川的事,我不同意”
米果愣住,表情便显得有些呆滞,她咬了下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宝璋最受不了这种装可怜的小姑娘了,她似是不愿意多说,更不想在这个阴森晦气的地方呆下去,所以,她退了一步,语气冰冷地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找渟川了,他有女朋友,你这样拆散他们,是很不道德的,再说了,你的工作。。这种地方实在是。。”她顿住,表情嫌恶的朝四周望了望,“我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希望你好自为之。”
杜宝璋说完就想走,可是没想到,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阿姨。。”
杜宝璋蹭一下就甩掉了米果的手,她甚至当着米果的面,拍了拍刚才被拉住的部位,“也不注意一下。”
米果的手像是被烫了一样,倏然从半空中缩回。。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为米果喝彩
因为前两天陵园的事,杜宝璋气得几天没睡好觉,自己的儿子当着外人的面打她的脸,着实令她感到无地自容。
她根本无法向孔家交待,尤其是刘春,那天车子把她送到家门口,刘春连车都没下。
所以,她忍了三天,想着儿子怎么的,也会回家跟她说说这件事。
可是没想到从周五等到周日,儿子非但没有回家,连电话都没打来一个。
周一,她实在是坐不住了,在a大上完课之后,她便直接杀到了锦湖路。
这些年来,她极少到儿子的中队去找他,在她看来,岳渟川和她故去的丈夫一样,都是工作狂,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消防,火灾,事故现场,根本没有家的存在。
她的个性清冷,说是孤傲也不为过,她不屑于像家属院里的那些离了丈夫子女便无法过的市井庸俗女子一样,每天围着锅台、五尺炕头打转,莫说她拥有着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神圣职业,就算她没有工作,也绝不会摒弃原则做谁的附庸,更不会以讨得旁人的欢心为生活的重心。
儿子亲自到门岗接的她。
因为整个中队,除了儿子的好友伟业和易真之外,竟没有一个军官和士兵认得她的。
和儿子谈话的地点仍然是在她一年多前送药过来的那间办公室兼宿舍里面。
她想不通,为什么儿子宁可住在这样一间毫无人气的空房子里,也不愿意在休假的时候回家享受天伦呢。
不过,她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劝服儿子断了和米果谈恋爱的心思。至于儿子回不回家住,等等再说也无妨。
谁知她刚一提起米果的名字,儿子竟一句话就把她接下来的说辞堵死了。
儿子说,不可能。
她拔高音调问为什么不可能,她问他连妈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儿子沉默半响,别开脸,语声低沉却坚定的说:“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不会放手。”
就这样,她的骄傲和权威又一次被儿子无情地打落尘埃。
意难平气难顺,面如寒霜的她当着伟业的面,拒绝了儿子送她回家的好意,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冲着紧赶着出来送她的伟业发了一通火。
她拦了一辆出租,跳上车就走。
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想也没想就报出了殡仪馆三个字。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看她,到底没敢再跟她搭讪。她在心中冷笑,看吧,连走街串巷见多识广的出租司机都讳莫如深的地方,你堂堂一个特勤英雄,却恨不能住在里面,每天陪着那个叫什么果子的女人。
到了殡仪馆,她向门卫打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米果的人,门卫是个五十多岁,长得很乡土的男人,一听她要找米果,顿时,沧桑黢黑的脸上,竟笑出了一团褶子。
“你要找小米呀,在呢,在呢,她在整容室上班,是我们这里的开心果,那姑娘可好啦。。。”门卫讲起来便没个完,可她哪有闲情听下去呢。在她看来,这里的女人就算是天仙精灵,也是不会有人要的。
打断对方,要了整容室的电话,她就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不过,接电话的女人不是米果,是她的同事,同事说米果去洗澡了,问她是不是有急事,如果很着急的话,她可以帮着去找找。
她说谢谢,麻烦找一下,她就在灰色小楼外面的路口等米果。
谁知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
她几次要把电话再打过去,想想又算了,可是心头的不耐和火气,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积越大,越积越厚。 在她的情绪濒临失控的边缘,她,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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