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家那边大老远送来的,不光有东西,还有封信。您看是不是收下?收下放哪儿?”
卫成让门房请送东西的进来坐会儿,招待吃一碗茶。东西不急着往里搬,先拿信来。要不要收总得看看信上怎么说,看是谁送的,又为什么送。
信拿进来,卫成当下就拆开看了,一目十行扫过,抬眼吩咐底下将东西送到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他正准备拿着信去读,想起来又让人等会儿,吩咐给送东西来的补个辛苦钱。
“是,奴才知道了,老爷放心。”
卫成这才抱着女儿拿着信往花厅走。
走出去三五步,福妞偏头说:“爹不高兴。”
……
的确不太愉快,倒不是因为毛蛋写书,写书那个事他早知道了,心里头有准备的。不太舒服还是大哥大嫂给送了东西来,前头那么些年什么也没收到过,来信往往也是冲他伸手,这回破天荒了。
之后卫成就给他爹娘读了信,姜蜜本来就在陪婆婆说话,也在一旁听了。
听到一半她就瞥了一眼。
二老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等全部念完,吴氏开口了:“我当这辈子都收不到那两个不孝子的礼,结果还有这天,只不过他不是想着我跟你爹送的,是打着旗号笼络你来。看来老大家是发了,要不是赚了个盆满钵满陈氏能舍得放这个血?”
姜蜜听着,递了碗茶水过去:“娘喝一口,消消气,为这不值得。”
“是不值得,我跟老头子就是不如钱财重要,三个儿子里头只一个孝顺,两个都是逐利人。想从前,那两个婆娘挂在嘴上的都是我俩偏心老三,对不起他们。今儿个改口改得快,错都认了,说什么宁可背负骂名也要还老三一个公道,还不就是想让毛蛋接着赚钱?”
卫成将信纸叠起来,放在一旁,说:“也没什么不好,能想到凭这发财,毛蛋是聪明人,只是从小走偏了路,他心不在正道……就这脑子,有个行当给他踏实挣钱比穷着好,穷着可能铤而走险犯下大错。如今他有事情做,又来钱,来得不少,大哥大嫂过得好了就不会生事,咱们在京城也踏实。有些事是不能细想,想着寒心,这一出对咱们的确没坏处,爹娘看开一些。”
吴氏点点头,她在调整。
卫父说:“毛蛋这孩子,可惜了,他是能读书的。”
卫成说个人自有造化,选什么路看他自己,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做出名堂。
各行各业总得有人干,要人人都醉心科举也不是好事情。姜蜜理解到他话里的意思,也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嫁过来的时候家已经分了,我同大哥接触不多,说不好他,大嫂我知道。以大嫂的性子,把宝押在毛蛋身上让他好生读书也不过是为了发财。在许多人看来当了官就得发财,不想发财拼什么命去读书考科举?抱着这种想法进官场容易出事,当今圣上重视地方贪腐问题,这两年朝廷下了力气整治,存着那种念头去当官极可能被揪出来,到时候没准还会拖累家里。从写书这回就看得出,毛蛋是个胆子大的,只要好处足够他没什么不敢……我说错了爹娘原谅个,左右让我看他不合适当官,注定不清不廉的,当什么官?”
这话也很在理,先前只想到科举出仕才是最好的,都忘了他们贪财的性子。
这么看来,别说毛蛋,登科也很危险。
等他长大了不得被他爹娘逼着去抓钱?早听说虎娃没读了,二房所有的指望都在登科,登科考不上,他们难受,真要考上了,哪怕他不想也会被逼着去贪。
那句话卫成曾经听过无数次,很多人问:不想发财你当什么官?
卫父不吭声了,吴氏叹了口气,说:“到头来为人比什么都重要,要是人品端直,甭管他聪明或者傻,刻苦努力总能把日子过起来。像老大老二那样教子女,考上了咱们是要担心,没权利在手他犯不了大错,手握权柄只怕落得陆学士和刘通政一样的下场。要是他两家在煤城当官,保准也干得出和先前砍头那些一样的事,窝窝囊囊在乡下待着反而积德。”
“老三你回信过去的时候明着告诉老大家,写书可以,让他有点分寸别什么都往外捅。还有,既然写书已经让他发了财,就不许再想任何作奸犯科的事,要是敢捏着钱乱来后面闯下大祸京城这边不会管他,甭管是抄家流放甚至砍头都不会管。反正丑话先说了,不信邪真落得那下场到时候别来求,求也不好使。”
“还有要是大叔公家里有个什么状况,他们离得近,该出钱出力就出起来。和老二也还是要好生相处,不要见天为那几个铜子儿扯皮闹笑话。”
“毛蛋他不读就算了,做一行就好好做,做出点样子。”
看老婆子交代完了,卫父感叹了一句:“老三当日说的,又应验了。”
听见这话福妞仰头看了看她爹。
姜蜜看了看满是天真的小女儿,女儿不懂,她却知道公爹的意思。
当初相公说过,反而笨蛋要学坏没那么容易,太聪明教不好就是祸害。他提过好几次,还让爹去传过话,大哥当初不上心,现在看毛蛋完完全全是像了大嫂。
他胆子大,行动力强,利字当先。
要说哪里比大嫂强?
大嫂只会撒泼,惹得别人不痛快还不一定能换来好处。毛蛋能耐,能抓住发财的机会。他这年才十五,已经是大房的顶梁柱了。
尤其难得的是,他不光知道做什么能发财,还会铺垫,会善后。
像写书,换个人可能堵着气写三叔不好捧自家爹娘,这么写能不能卖钱是一回事,敢拿出去传播他一定完蛋。毛蛋就知道怎么不得罪人,怎么能稳定发财。
他做这个事卫成觉得不靠谱,却没有断他财路的意思。
二老也不咋的是滋味儿,都觉得毛蛋路子不正,又一想他肯踏实写书已经很好,总比去偷去抢来得好。
“可惜毛蛋没生在你们这房,要是三房的他不会像这个样子,没准会是和砚台一样聪明懂事有孝心的娃。”
老大两口子给他写成那样也不全怪他。
爹娘就没教他什么好东西,还指望儿子自己乖?
陈氏只说咱家就指望你了,娘等着享你的福。大郎连说都不说,光会种地。
第162章
收到毛蛋说明情况的书信且正面答复他,卫成就把那事抛到脑后,乾元十七年注定是忙碌的一年,这年春,皇上指派了一批乡试主考,命他们出发赶往各省,准备主持又一届科举。
上一届质量其实不错,落榜了一批像林举人这样瞎跟风的,也选出了些好苗子。
皇上一直很关注新进翰林院那些,包括一榜直接进和馆选进去的都在他考察范围内。早先得了卫成颇高评价的唐举人现如今就在庶常馆里学习,卫成曾在御前看过他文章,是皇上递过来的,还哈哈笑道这个唐谦很像你啊。
卫成接过文章细细看了,摇头说:“臣赶科举时,没这文采。”
“不是说文采,是说身上那股劲儿。”
皇帝呷一口茶,慢道:“朕读了他这两年做的文章,看事没你透,胜在有那一腔热忱,等这期散馆之后,朕给他个机会看看。光有那想法不够,还得有那本事才行。”
提拔谁重用谁本来就是看皇帝心意,卫成没多参言,转而说了些通政司的事情。都知道通政使卫成在正事上不讲情面,自他当了衙门的家,原先那些不把律例看在眼里的规矩了很多。怕啊,生怕犯了事之后哪怕打点好顺天府,还是会被人捅到通政司去。
既然心存畏惧,行事自然会收敛,这两年达官贵人都规矩不少,皇上看在眼里,心道像卫成这么能耐的还是太少,多几个卫成他就太轻松了。
“爱卿在通政司四载,最先任右通政,升通政使也有一年半,快两年时间。”
“皇上怎么说起这个?”
“想让你多留意,也培养提拔个人,朕不会总让你待在一处。不过时间还有,明年你这届任满,不出意外朕打算再让你顺一届,下届任满再谈调动。”
那就是四年时间,卫成颔首:“臣明白了。”
这事说明白之后,皇帝提了另一件事,这另一件就棘手得多,是关于太子兴庆的。太子六岁,正式进入尚书房学习,现在还是小太监伺候着,皇帝有心想给他选个伴读。
之前给大皇子选伴读,其实没费太多心。太子就麻烦得多,哪怕他在皇帝面前是一副好儿子做派,人毕竟太年轻,做戏做不到十全十美,总会不经意泄露真实想法。这儿子苗歪了,最近一年越发偏激,脾气也急了起来。这个时候,皇帝很怕选错伴读,让太子彻底坏掉,咋说都是亲儿子,当年也是在他期待中降生,也真心实意疼爱过,哪怕父子感情比较复杂,身为父亲不能眼看着儿子报废。
皇帝想救他,可太子不同他交心,在他面前都是小心讨好,那模样看了难受。
怎么办?
就只能找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伴读,同时也是玩伴,盼这人好,能开解太子,将他引回正道。
有了这想法之后,皇帝将大臣家中与太子年岁相仿的全列了一遍,看下来最合适的人选是谁?是三品通政使卫成家里的老二卫煊。
他比太子小一点,听说气性特别好,很稳得住,从不着急。
又想到卫彦那聪明劲儿,他弟弟能差?
皇帝觉得指他来做伴读没准还能救一救,任由兴庆这么自由生长下去,再过两年真就要不了了。当然也不光是这个原因,还有就是皇帝准备立继皇后了,宗人府那边来劝过他,说元后崩了之后,各位大臣为了扶女儿上位,斗得欢腾。皇上已经坐收渔利,该收回来的权力都差不多了,到了立后的时机。继续拖下去,后宫无主妃嫔相争,这不是好事情。
皇帝也觉得差不多了,是该选个继后,这个事对兴庆铁定又是一轮刺激。
他现在就非常不安,再有了继皇后,又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立后这个事偏偏拖不得了,皇帝得安抚兴庆,不能由着他自暴自弃。卫成被视为是御前第一人,作为帝王心腹,他三品官当得比一品大员威风。指他儿子给兴庆做伴读的话,兴庆总该知道他父皇还是看重他的,他该争气。
指派心腹大臣家的儿子做皇子伴读其实风险很大。
皇帝敢生这个念头纯粹是见识过卫成和他长子卫彦的头脑包括人品作风,相信他们明白自身立场,知道该为谁着想替谁分忧。
皇帝提了太子伴读的事,说:“朕看卫煊不错,朕心里属意他,指望他能给太子一些正面积极的影响,爱卿以为如何?”
“真心话吗?”
“想什么就说什么,朕几时怪罪过你?”
卫成果然说了:“站在做父亲的立场,臣心疼骨血,自然不愿。站在为人臣的立场,满京城再没有谁比微臣更明白皇上难处,太子那边处理不好的确尴尬。出于爱护,皇上不敢过分重视,也不敢轻忽,想选个人品端直的伴读希望能影响到太子是人之常情。微臣心里担心小子蠢笨,进宫之后做不好,受过挨罚吃苦头。可又一想,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做父亲的护不了他一生,让他去经历一些也是锻炼。”
满朝文武之中,最了解皇帝的就是卫成,他听得出皇帝是真心话还是玩笑。
这回和前几年给大皇子选伴读不同,皇上是认真在考虑这种可能。征询卫成的意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会提出来,他基本就考虑好了,其实没什么选择余地。
卫成也不怪皇上提这事,自己是做父亲的,爹嘛就没有不为儿子着想的,皇上是为了太子,太子现在不太好,他怕选个伴读也不好,那就彻底没救。
想想宣宝,才五岁,就要肩负为皇上开解太子的重大使命了。
臭小子是不傻,只不过就他那懒劲儿,真指望得上吗?
想到自家那个能一句话表达清楚绝不说第二句的儿子……卫成有些纠结。
皇帝一直在注意他,看他表完忠心突然纠结起来,问他在想什么?
卫成叹口气:“臣之前同皇上说过,家中二子生性惫懒。当时没好意思说太明白,卫煊他是个能坐不站能走不跑的,如非必要他连开口都懒得……臣怕他担不起重任。”
皇帝没见过卫成说的这种懒货,还挺好奇:“朕相信你府上家教,试试看吧,真不合适再说。”
他又开了尊口,让卫成出宫之后也不必着急回衙门,回府去把这事同家里说说。
卫成领命回去了,看他这个时辰回来,全家都很稀奇,问是有急事啊?
“刚从宫中出来,有个事情要同爹娘还有蜜娘你说。”卫成到厅里坐下,坐下之后问宣宝呢?
“练字去了吧,之前他人小用沙盘,现在差不多,握笔稳了手劲儿也上来,最近跟着砚台练字,每天都要写上两篇。”姜蜜回完话,皱眉问,“相公你这会儿提到宣宝,难不成事情同他有关?”
二老都觉得不可能啊。
五岁娃能有什么事?
卫成说:“皇上有意指宣宝进宫去做太子伴读。”
姜蜜本来还算轻松,听了这话,猛一下手都捏紧了:“伴读是什么意思?书童吗?”
卫成摇头:“不是书童,书童的活有小太监做,伴读是同窗,陪太子一起读书的。皇子们在这岁数大多贪玩,上课不一定用心,尚书房先生不敢直接骂皇子不学好,这种时候就会骂伴读,骂的是伴读,却是给皇子听的。伴读就是陪皇子读书替皇子受过的人。”
卫父&吴氏&姜蜜:……
“这不是糟蹋人吗???”
“好处也有,尚书房先生教得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国子监都远不及他。”
“那也不能让我们宝去吃这个苦啊,他不像他哥狡猾狡猾的,他那老实性子进宫去不得吃亏?”
“要是还有更好的选择,皇上一定不会指他,皇上也有难处,这事已经定下来再说丧气话也更改不了。我这会儿回来就是奉命回来通知家里,让卫煊准备起来。”卫成也安慰了家里人,“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宫里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我还得脸他们就不会去找我儿子麻烦。做伴读就跟上衙门当差一样,清晨去,下午回,学的东西很多,不光是文课还有武课,他要能学进去对自身很有益处,过几年没准比他哥能耐。”
听说当爹的破天荒在白天回来了,两兄弟暂停下手里的事情,跟过来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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