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娘子楞了一下,摇了摇头。
冯梁怪道:“你不是说姜氏性情好,跟你很聊得来?”
“是啊,你不问我都没注意,只知道卫举人家中父母俱在,他成婚三年膝下一子,别的仿佛真没聊到。相公你想知道?我赶明问问她。”
冯梁摆手:“算了。”
“你又不想知道?”
“本来就是顺口问问,没想到……卫举人这个娘子平常不多言语,要不是她模样出挑轻易都注意不到,却是个不简单的人。我让你同她结交,你俩相处这些天,她估摸把咱家都摸清楚了,你只知道些不痛不痒的,要紧的她只字不提,你也没觉得奇怪。”
冯家娘子皱着脸,没听明白。
冯梁就说:“你想想看,他们是大老远上京来应试春闱,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是不是该谨慎?卫家娘子瞧着同你相处很好,她心里防备着。老话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估摸是怕咱们把她家底摸清了心生歹意,故意藏着没说。她这样,就算真有人起了坏心,摸不清底细心里总该有些忌惮。”
“你就知道……”
“那不然呢?你跟其他人往来,这么多天还能摸不清家底?”
看男人盛赞卫家娘子,夸她是贤内助,冯家娘子有些吃味儿,说:“照你这么说,我一片真心待她,她这都防备着我。”
冯梁想了想,说:“咱不光借了地方给他们,还处处好心帮忙,人家觉得殷勤过了防备一手也正常。你别听完我说的赶明冲人阴阳怪气,我看卫举人和他娘子这样,前程不会差,可别稀里糊涂把人开罪了。”
古诗里面就有一句说得太好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些个读书人要是真有能耐,翻身别提多快,你看他这会儿还不起眼,没准数月之后就是京中红人。
冯梁是做掌柜的,虽然能写会算却谈不上有什么学问,他早先也是看卫成以及同窗郭举人都还年轻,这才心里一热同意他们借住。今日听娘子说起卫举人之妻,他觉得自己眼光没准还真不错,搞不好过一两个月自家院里就能出个进士老爷。
得相公点拨,冯家娘子注意观察了姜蜜,她还真的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家里的事,反而很会恭维主家,总说京城好,天子脚下比别的地方太平。
你反问她家乡那边不太平?
她说还好,是北上途中路过城镇停靠补给的时候出了些事,出远门不易,这一路真是有惊无险。
冯家娘子又被她说的事情吸引了,顺着问起来,这天她还是没把姜蜜摸清。
……
卫成和姜蜜在京城是处处小心,刚到的时候同窗郭举人就说想见识京中繁华,问卫成要不要出去走走看看,卫成心里还是想,想瞧瞧天子脚下的老百姓过什么日子,是不是像老家那边憧憬的那么好。可他一想到自个儿的倒霉体质,心里再热切也还是拒了,说想安心看几天书。
他这么刻苦用功,让郭举人也不好意思懈怠,继续埋头读起书来。
两人多数时间各看各的,偶尔会有争论,得闲时跟冯瑜讲讲课,就一转眼,二月过了。
三月份,老家后山村那边早已经把田耕熟了,撒上谷种在育秧苗。
因着卫成和姜蜜都不在家,卫父和吴氏两个有点忙不过来。一来屋前屋后有不少琐事,二来还有家禽家畜,三来砚台度过了他娘出门后的消沉期,最近很是活泼好动。
他在娘胎里就养得好,身子骨比别家孩子都要壮实,手脚也有力气,早学会了爬,现在爬得顺溜。
吴氏最近轻易都不敢丢手,把他盯得很紧,生怕磕碰坏了。她儿子媳妇人在外头,信任她才把娃儿教给她带,不照看好回头怎么交代?
就因为砚台,吴氏能做的事情远没有往年多,她行动很受限制。本想着花点钱请人帮帮忙,他们还没去请,卫成他大叔公家里就主动问过来,那边一大家子人,劳动力多,搭把手帮着就干完了。
虽是亲戚,这么麻烦人家吴氏觉得不好,说要给钱,那边不收,吴氏只得张罗一桌好菜作为答谢。
家里吃得热闹的时候又聊到卫成:“算日子,三郎应该到京城了吧?”
“过了年就走的,肯定到了。”
“只听说咱们这儿离京城远,不知道到底有多远,也不是道他们一路北上太不太平。”
吴氏一摆手:“他一个人走我还提心吊胆,有媳妇儿跟着出不了事。”
“咋的?姜氏有神通啊?你这么信她!”
“村里不都再说我媳妇她生来带福,是旺命,旺夫家。既然这样有她同路我还操心什么?踏踏实实在家带孙子,等人回来。”
就有人问啥时候回来?
“会试考砸了就回来得早,看榜上无名就可以动身返乡。要是会试取中,跟着还要考一回,到御前去考,皇上一篇篇看他们做的文章,能走到这一步,啥时候回来就不知道了。”
“三郎没跟你说个大概?”
“他说早的话五月间,晚的话七八月都有可能,这不好说。”
过完年就走,要那么久才能回来,可真熬人!
“你们老两口在家等着不着急啊?从三郎出门我心里都在惦记,老想他走到哪儿了,到京城没有,到京城之后找没找到落脚处,还有多久考试,出的题目答不答得上……想着就坐不住,着急,真着急。你说咱老卫家往上数几代都是乡间贫户,别说什么状元榜眼,连举人这也是头一个,三郎要还能更进一步就好了,那咱家慢慢也能兴起来。”
吴氏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可话虽如此,出去应试的是他,家里人也不过干着急。
卫成刚走那几天吴氏也老惦记,她跟砚台一起惦记,不过时间一长慢慢就紧张不起来,平常还是该干啥干啥,偶尔想起来算算两人离家多久了,琢磨一下他们正在干啥。想起媳妇曾说,她离家后宁可砚台忘了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也别又哭又闹亏了自个儿。
吴氏瞅瞅抱在怀里的胖娃。
他是闹了一段时间,现在估摸是把他娘忘了,就算没忘,也不惦记了。
他现在就是个不盯紧点就到处乱爬的活泼好动的胖墩儿。
能吃能睡能折腾,日子别提多快活了。
……
姜蜜在京城安顿下来之后也很惦记人在老家乡下的胖儿子。最近都没做奇奇怪怪的梦,安全这方面她是放心的,思念却压不住,有时候做着事就走起神来,有时候躺着也睡不着,睡不着还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翻来覆去吵着男人,他就要应试春闱了,很快,不剩几天。
姜蜜之前陪他考过乡试,已经很有经验,这回还是照以前那么准备,将一切准备齐全之后,三月初九,她亲自将男人送到院子门口,看他和同窗郭举人一起往内城的贡院去,决定无数学子命运的春闱就这么开考了。
第58章
会试从流程上说和乡试一样,都是连考三场,不一样就在于京城贡院的环境比省城那边好很多,对应试考生的要求也严格很多,入场前的搜身更加仔细,有些从小地方来没见过这么大排场,还没开考心里就打起鼓来。
三月间,北边回暖,至少大白天里京城已经不冻人了,却有不少考生手脚都是冰凉的。
又说这毕竟是更高一级的考试,考官大多由翰林充任,主考官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官拜一品当朝大学士。大学士官威极盛,甫一露面就压住绝大多数考生。
卫成和他同窗郭举人都在排队,郭举人刚出门的时候还好,越接近贡院就越紧张,这会儿他不光十指冰凉,脑子里也有些空白,突然就觉得平常记得很熟的东西都有点想不起来,心里一下就虚了。
他扭头去看卫成,发现这位年轻的同窗竟然在兴奋,他眼中有光。
“卫兄不紧张吗?”
“我紧张。”
“……竟完全看不出来。”
“可能期待更多,我从识字之后就想着会不会有这一天,今日美梦成真,兴奋起来就盖住了那点紧张。”
郭举人也知道这里不是聊天的场合,就闭上嘴,继续排队。他这时候已经感觉不太好,觉得自己可能还要苦读几载,这回中试的希望实在渺茫。
来的时候家里人鼓励他,说乡试应考的更多,省内只取一百都中了,会试还不是手到擒来?毕竟会试通常取三百人,比乡试比例更大。
郭举人先前也这么安慰自己。
这会儿亲眼见了从各省赶来应会试的举人,通身气派就和应乡试的秀才大不相同,要在这些人里杀出重围,进前三百,取中贡士……难啊。
卫成觉察到他情绪低落,最后同他说了一句,劝同窗打起精神,勉力一试。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能发挥到最好,然后听天由命。
卫成存着敬畏心踏进京城贡院,开始了他后来觉得是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考试。这场主考官的大名他听说过,也仅仅只是听说过,不了解对方喜好,更不敢有任何取巧的行为,哪怕听说了一些传言他也没去赌运气,只是拿出全部本事踏踏实实答完题目。会试三场考完,卫成跟其他应试举人一起走出贡院,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同窗郭举人才慢慢走出来。
郭举人看着挺不好的,十分疲倦的样子,嘴唇隐隐发白。
“郭兄还好吗?直接回去还是上医馆去看看?”
郭举人说他没事。
卫成还是觉得该去看看,劝说:“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真没事,就是感觉累。”
“那回去休息吧,连考三场是不轻松,郭兄觉得疲倦也正常。”
郭举人自己才知道,他的难受主要还不是身体上,是心里的。之前不管是考秀才还是考举人,他答完出考场之后心里有底,把握不小。这次没底了,总觉得自己文章写得一塌糊涂,十有八九要落第。要说起来出家门时想的也是上京见见世面,没觉得一定要中,真正考完感觉不行还是沮丧。
原先觉得自己的学问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好,在地方上排得上的。现在呢?看其他那些自信满满的举人,他这次受到的打击太大。
突然有些理解林兄,林兄乡试不中之后颓丧了半年,他估摸自己也得消沉一段时间。
人比人,太伤人了。
郭举人一边走一边叹气,过会儿才想起来问卫成答得如何?
卫成说尽力了。
郭举人又问:“有把握吗?”
卫成摇头,说没有。他既不知道考官喜好,也不了解应试其他举人都是什么实力,加上这么多人里只取三百,谈什么把握?
“走吧,别在这儿说了,回去收拾一下,睡一觉起来我们再聊,等放榜总归还要些时日。”
郭举人这才加快些步伐,同卫成一道回了冯家院子,他们才敲了一下门,立刻就听到有脚步声,院门很快打开了,站在门内的正是算着日子等候多时的姜蜜。看卫成好好的考完回来了,姜蜜心彻底放下来,退开让他们进来,等两人都进来了,又重新把院门关上。
“回来了?累不累?饿不饿?给你烧水先沐浴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先洗洗吧,在贡院闷了这么些天,身上挺味儿。”
姜蜜回灶上烧水去了,不多时就给男人兑好洗澡水,郭举人看着羡慕,想想自家婆娘,对比之下这才是贤妻。姜氏把杂事全安排妥当,卫成他几乎只需要安心读书考试,不用考虑其他。前人就说娶妻当娶贤,妻贤夫祸少,说得真是太对了。
郭举人蹲着方便的时候还在羡慕,方便完他也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会儿吃不下东西,喝了点水就上床睡觉去了。
卫成洗好之后躺下睡了半日,饿醒的,醒来就说想吃东西,姜蜜给他煮了碗糖水蛋,看男人吃好,正想拿碗去洗,被他拉住。
“蜜娘你不问问我考得如何?”
姜蜜说不用问。
卫成还笑呢:“不问就知道我会怎么答?娘子这样了解我吗?”
姜蜜坐回男人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拍平整了,将盘扣逐一扣好,之后才说:“倒不是那么回事,相公你考完回来收拾好就睡觉去了,有个情况你不了解。”
“什么情况?”
“就这两天我做了个梦。”
卫成满脸惊骇,他刚睡醒没多会儿,本来挺懒散的,听到这话立刻坐得直挺挺:“做梦?梦见我取上了?真的假的?”这不符合预知梦出现的常规套路啊,不是只能预知厄运?
姜蜜勾手指让他过来点,靠近些,附他耳边小声说:“我梦见你会试考完之后成天惦记那个结果,也没好好保重自个儿,后来京城降雨,猛地转冷,你就把自己冻病了,身上不舒服也不重视,怕我担心还瞒着,觉得小病嘛,熬一熬就好,结果拖得特别严重喝药也不见好转,强撑着去参加殿试,在皇上跟前又打喷嚏又流鼻涕,结果用我说不?”
姜蜜说到后面都咬牙切齿了,恨不得提着他耳朵拧上一圈。
到底怎么做到的?
哪怕他安安分分不往外跑也能确保每回考试之前都给你出个事。
不过这回这个梦姜蜜挺满意,提前知道他能去参加殿试就不用挠心挠肺等会试放榜,管它多少名,反正中了。
卫成听她说完根本没注意到什么生病啊殿前失仪,他只注意到自己有资格参加殿试。
只有会试中试才能去参加由皇上主持的殿试。
他他他……中了?
这几天的考试卫成是很努力,他感觉希望还是不大,听说中了第一反应都不是狂喜,就是惊讶,不敢相信,想听姜蜜再说一次,肯定的说一次。
姜蜜点头说是真的,“我骗你干嘛?所以说你安心在这边等,继续读你的书,别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千万好生保重,注意别着凉,有点不舒服立刻告诉我听到没有?”
卫成哪里还有平常的精明睿智,他在房里笑得像个傻子。
看他这么高兴,姜蜜又说:“我在梦里头还看见你写的文章了,看了好几眼。”
“我写的什么?”
姜蜜摊手说不知道:“我不认字的。”
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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