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士到皇上面前适时一说,状元榜眼就被盖上不当大用的戳子。
才不过初入官场就斗成这样,让他爬上去朝廷不得全乱套?还是就这么待着吧。
后来这段时间,京城逐渐完成了从深秋到初冬的过度,九月尾,晨起出门哈个气都是连串白雾,拿吴氏的话说,还说冬天才来,怎么就跟老家过年那会儿差不多了?要是再过一两个月,人还能活?
姜蜜在给胖儿子戴瓜皮帽,听婆婆这么说,讲说不用担心:“咱们有备炭火,再冷一点就把炕烧起来,后面少出屋,坐炕上暖和。”
“听你说了好几回,我都等不及想见识一下,说得这么好,咱们原先咋的从没见过?”
“用不着呗,原先村里头大冬天不是还有穿一层薄棉袄的?要是在京城像那样穿,冻也冻坏了。”姜蜜说着就把帽子给胖娃戴好了,戴好捧着他脸说,“帽子别脱听到没?别把脑门心冻着了。”
胖娃嘴里还吃着东西,边嚼边点头。
看他答应好了,姜蜜笑开来:“砚台真乖。”
胖娃听娘亲夸他乖,跟着一阵傻乐。姜蜜丢手任他自个儿玩,转头接续和婆婆说话:“相公说就是最近可能要落雪了。”
吴氏听着还挺稀罕,说她活到这岁数就见过一回:“我当姑娘时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就那年下过一场薄雪。那时候村里孩子高兴坏了,到处去捧雪玩儿,那场面我现在都还想得起来。”
姜蜜没见过,哪怕年初北上赶考,一路过去雪都已经化了,没亲眼见过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样子。这时候姜蜜听着还觉得新鲜,等三五日后,京城下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原先的稀罕就全没了。
落雪冷,出门还会湿衣湿鞋,踩着也滑。为了更好地过冬,姜蜜去冯家院子拜访过,她跟冯家娘子请教很多,学着老京城百姓的经验才逐渐把日子顺下来。
原先卫父还愁找不到事做,现在有事可做了,他换上靴,有空就扫雪,不仅院子里面被他扫得干干净净,门外那一片也都清理出来,就是想着别家大人出门有人抬轿,他儿子没有,得凭脚走。当爹的闲着没事扫扫雪,扫干净了儿子进出方便些。
从落雪之后,砚台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定在屋里,或者姜蜜或者吴婆子两人之中总有个守着他,另一个就负责生火做饭出去采买东西。
仓房那头堆了不少炭,还有朝廷发的米粮。早几年卫成还是一等秀才的时候每月就能领六斗米,六斗米他和姜蜜加一块儿也够吃了。如今又多出不少,家里这几口人根本吃不完。囤的这些东西让吴婆子心里舒坦很多,想想那些缺米少炭的人家,这冬还不知道多难熬。
女人们一门心思都在带孩子以及操持家务上,这个家的顶梁柱却没精力去想这些,卫成做事的时候是一点儿不含糊,极少分神,出了衙门才会琢磨家里的事,眼看又该放旬假,卫成想着他平日陪伴爹娘妻儿时候不多,想趁休假好好跟家里人说说话。
这么想着,就被人叫住了。
卫成在道旁走着,一顶两人抬的素帷小轿从后面追上来,轿帘掀开,是陆学士。卫成拱手作揖:“晚生见过大人。”
陆学士使家仆停轿,弯腰下来。
卫成还以为就打个招呼,看样子是有事请说,他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陆学士笑了一声,说不必拘谨:“我仔细读过你做的几篇文章,有些兴趣,明日旬假,想请你到我家中做客。”
卫成迟疑了一下。
陆学士问:“是另有安排?我唐突了?”
“哪里,晚生没想到能得大人相邀,一时愣了。”
“那明儿个我在府上等你,我们好生聊聊,就这样说定了。”陆学士同他说了个地名,便回了轿子上。卫成目送他离开之后,才继续往回走,一边走还叹了口气,刚想着明天在家里待着不出门去,就来这出。不过能得到陆学士邀请到他府上做客,卫成心中也很欣喜,倒不是攀上高枝的愉悦,是想着难得有人仔细读过他的文章,并且认可他一部分思想。
本来以为像他这样没品没阶的小官不会被注意到呢。
哪怕外头冻得厉害,卫成心里暖和,脸上就带了两分喜意,他刚进门姜蜜就看出来了,问有好事吗?
“刚才遇见学士大人,请我明日到他府上做客,说想谈谈我的文章。”
“那很好,要不要我准备什么?”
卫成说不必,日常走动需不着送礼,再说他家里是什么情况翰林院上下无人不知,他穷到没法安家受了皇上接济这个事太出名,平常别人请他都要提一句不受重礼。这些卫成没跟姜蜜讲,反正姜蜜很相信他,问他要不要,他说不要姜蜜也就不操心了。
卫成进屋有一会儿,感觉身上暖和些了才走到姜蜜身边去:“原想借旬假好生陪陪你们母子,怪我贪心,不舍得拒绝学士大人。”
“这没什么,相公你在外面奔波是为了咱们一家,我帮不了很多忙,总不会给你添乱。你平日的确早出晚归,晚上回来也挤了空跟我们说话,现在这样我和爹娘都很满意,见面的次数比原先你读书时多太多了。人嘛,不能贪心,知足才能过得好。”
姜蜜伸手摸摸男人身上,是干的,就招呼砚台过来,让他们父子相处一会儿。把砚台交给卫成之后,她起身往灶屋去,夏天的时候姜蜜会主动揽过生火做饭的活,一到冬天她经常让给吴氏,大冬天别地儿冷,灶屋最暖和,边做饭还能边烤火,舒服得很。
这不,姜蜜过来就看见脸上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婆婆。
“我听到动静,三郎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我把砚台交给他看着,让父子两个亲近会儿,正好来这边帮娘备饭。”
姜蜜看出婆婆想做炖菜,就帮着张罗起来。吴氏也是算着在过日子,问:“明儿个三郎是不是不用早起?衙门是休假吧?”
“没错,明早可以多睡会儿,不过刚听相公说他受学士大人之邀,要去做客,估摸半上午也得出门。”
“学士大人是很大的官儿?”
“那要看是什么学士,翰林院里有好多种学士大人,不过最差也是五品官。”
“这么说大官老爷还挺赏识三郎?”
“我相公他风骨气节都不缺,难道不该被赏识?不过听他说除了被皇上赏识破格提拔的,其他人要升也得考,不是凭上峰一张嘴说了算,反正固定时间会有考评,表现好就能上去。”婆媳两个的话题经常是围绕卫成展开,两人在外面都还谦虚,关上门就悄悄吹,一个觉得我儿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子,一个觉得我男人超棒,她俩可聊得来了。
两人说着话就把饭食备好了,跟着将饭菜端上桌,四大一小就围坐起来。
砚台矮点,自己坐只能把一双眼露在桌面上,嘴都上不来。卫成就要伸手抱他,胖崽儿不搭理爹,要去找他娘,被姜蜜戳了下脑瓜。
“早中两顿都是娘抱着喂的,晚上跟你爹去。”
吴氏怕耽误儿子用饭,说:“还是我来喂,媳妇儿你跟三郎吃着。”
姜蜜轻轻拉了她一下,说得让他们父子培养下感情,不然三郎吃完坐会儿又要进书房,砚台吃饱就要犯困了。吴氏这才没去管,任由胖崽儿委屈巴巴回到他爹跟前去,卫成伸手一抱:“又重了?”
砚台不理他,坐在他腿上扒着桌子说要吃肉肉。
平常总听吴氏说好好吃饭,多吃才能快点长大,他看着当爹的长手长脚轻轻就能把自己抱开,他却是个不灵活的五短身材,穿上冬衣之后走路都滑稽……这么一比,砚台就感觉自己输了,现在吃饭特别用心,卯足劲要长得比他爹大只,比爹大只之后就能把爹踹到床下,霸占住娘旁边的位置。
一岁多的胖娃还不知道,他再长大点儿就上不了他娘的床,要搬出去自己睡咯。
不知道也挺好的,想快点长大让他吃饭的时候格外乖巧,哪怕是卫成在喂,他也没捣蛋。
“我见过一种高脚椅,就是给他们奶娃娃坐的,四方拦着怎么动都不会摔,坐在那上面他能学着自己吃饭。”话是卫成说的,说他有空找找看,有现成的直接买回来,没有找木匠打一张。现在一岁多喂他还像话,再大些就得自己吃,做什么不都要学?
卫成说着砚台悄悄瞅了他一眼。
他等砚台把嘴里那口饭咽下去,伸手戳戳他肥脸:“看爹做啥?”
“你烦。”
卫成:……
“又怎么烦了?”
砚台还不会说长一些的句子,被这么一问脸都憋红了。
真气人!
谁要坐着自己吃?
就要娘喂!
要娘喂!
吃饱喝足吴氏去收拾,姜蜜带娃,卫父和卫成说了会儿话,看时候差不多了卫成就想进书房去挑灯继续读书。
在乡下的时候一度以为考中举人或者进士就读到头了,真正进了翰林院,他感觉自己各方面都不足,什么都得学。白天学的东西晚上回来还要琢磨一下,写下心得感悟,这几个月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等卫成从书房出来,姜蜜早已经把砚台哄睡了,她自个儿坐在一旁想事情,边想边等男人回屋。
不管卫成读到多晚,姜蜜都陪他,有时送点热汤,有时看他入迷了没注意时辰也会过去提醒一下说该睡了。她从来不会先上床,多晚都等着,也因为知道她在等,即便卫成恨不得通宵达旦读书,没当真这么干过。
姜蜜胡思乱想呢,就听见有推门声,她站起来一看,果然是男人回屋来了。
“水温在灶上,我去打来咱们洗洗睡吧。”姜蜜正要出去,被男人拦下来,“外面冷,你别去了,我去。”
卫成说着又转身出去,不多时就端了盆水来:“我看水烧得有多,蜜娘你先洗,你洗好了我再去打。”
姜蜜没跟他推,拧帕子抹了把脸,跟着把水倒进泡脚那个盆里,由着卫成将脸盆端走重新打去。静坐的时间有点长,刚才脚丫都冰了,泡过之后才暖起来,姜蜜收拾好先上的床,进里侧。卫成睡外侧,吹了灯躺下之后两人还小声说了几句私房话。姜蜜问了一下请男人做客那学士是谁,才知道是馆选的时候提拔过他的。
“真不用带礼?”
“不用,蜜娘你小看陆大人了。”
“还不是怕礼数没尽到人家对你有看法。”
“没事,别操心。”
第69章
安稳日子过得久了,姜蜜都快忘了从前做梦的滋味,就这晚,她成功重温了那种感觉。她的视线是跟着卫成走的,看着他一路走到陆学士府上。
陆学士门第高,他是家里的三老爷,和兄弟一起住在陆家大宅。这座宅邸就气派得很,围着外墙绕一圈都要走上两刻钟,至于说里面,则是并起来的三座五进院,东西各还有一座园子,一边是假山流水八角亭,另一边是腊梅园。他们家开的是广梁大门,既宽敞又气派,姜蜜跟着飘进去的时候还提心吊胆,陆家门第太高,她怕三郎过来给人看不起,那场面想想就难受。
卫成到底进过宫,他一路走得稳当,仿佛也没什么好奇心,进门的时候稍微打量了一下,没多看,就跟着管家往正厅去了。
陆学士等在那边,请他坐下吃了几口茶,说换个地方聊,就带他往自己书房去了。
待他俩聊起来,姜蜜才稍稍放下心,她虽然没见过大世面,多少还会看人,她看出陆学士不是为别的事情寻了个由头找三郎来,请他还真是论学问来的,两人说那些姜蜜听得昏昏欲睡。
茶也吃了,文章也论了,卫成准备告辞,陆学士挽留他,说府上烧了暖锅也请他尝尝。
暖锅就摆在旁边花厅,知道三老爷在待客也没其他人往这边闯,开始吃了之后,三房幼子甩开伺候的奴才偷溜过来找爹,那孩子才四五岁大,活泼得很,过来闻到香味儿就往凳子上爬,他没找好重心就把凳子踩翻整个人往前一扑,额头重重磕在桌沿边……
本来大老爷们在这方面就不仔细,他们不太带孩子的,一个疏忽就出了这种事,眨眼之间那孩子头磕破了,血都留下来,跟着鼓起很大一个包,陆府就乱套了。
事情本来同卫成不相干,陆学士人就在旁边明白是非,他明白,陆家三太太不明白,三太太只知道自己的宝贝蛋过去磕了个头破血流,怪谁?怪老爷没看好他。老爷为什么没看好他?不就因为府上来了客。
当娘的心疼儿子,看小儿子伤成那样,听大夫说跟着还要好好养,否则可能会留疤,她心里就难受得很,又不能怪自家男人,就迁怒了客人。
……
她后来做了什么姜蜜没看到,只知道这一磕好事就成了坏事,本来陆学士跟三郎聊得好好的,因为十分投缘学士大人才会留他下来吃暖锅,一个意外就成这样了。
早上醒来姜蜜还在纠结。
要保证一定不出事,不去是最简单的。可三郎已经同学士大人说好,对方也是诚心招待,失信不妥。她也不能因为做了不好的梦就每次都拦着不让男人出去,避不出门实非上策。姜蜜琢磨之后,同卫成说了这事,让他最好不要留下用膳,假如说学士大人盛情招待不好推拒就多注意,像平时在家盯砚台那样,看他做危险的事要阻止他,要是孩子太皮阻止不了就护着点。
卫成把句句话都听在耳中,点头说知道了,保证不会出事,请她放心。
人回来之前,姜蜜觉得自己都很难彻底放心。
可为了让男人安心出门她尽量表现得轻松,把人送出去之后,回身才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请菩萨多多保佑。从半上午卫成出门,姜蜜就数着时辰在等,等到午前人没回来,就知道他果真被学士大人留下来了。这个觉悟让姜蜜心里的担心更多了一点,担心摆在脸上,就连砚台都感觉出来了,问她不高兴?
砚台看得出来的事,吴氏还能看不出?她问姜蜜咋回事,在担心啥?
姜蜜笑了笑,说没有。
吴氏撇嘴:“你自个儿回屋去照照,笑得真丑,说吧,到底在担心什么?说出来我给参谋参谋。”
怕婆婆跟自己一起挂念姜蜜都没敢说实话,她解释:“昨夜临睡前我问了一下,那陆学士官阶不低,我没想明白他为啥请我们三郎,图什么呢?”
“投缘呗,或者看三郎有前程,先同他处好关系。媳妇儿你平常最稳得住,怎么为点小事慌起来?实在想知道等三郎回来问他不就得了,又不是傻子,跟人相处分不出真心假意?”吴氏没怀疑,顺着应了几句,让她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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