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双亲。
卫成笑了笑说:“翰林院是清贵地方,里面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大家志同道合聚在一处,能不痛快?”
砚台刚才还不高兴,这会儿又不计较了,卫成一开口他就扭头看过去,待卫成说完还点评了一句:“……虚伪。”
问他怎么虚伪。
他想了想说:“你就是说假话骗阿爷阿奶,同一个想法的人凑一起能痛快?我想吃蛋,你也想吃蛋,奶只煮了一颗蛋,给谁吃?鸡蛋还能一分两半,你官帽能劈成两半?你不是骗人?”
卫成包括二老都震惊了。
吴婆子想想是这个道理,她先看了震惊之余还有点心虚的三儿子,问砚台:“这些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
“你咋能想到这些?”
“可能我聪明吧,不像我爹四岁还在乡下玩泥巴。”
卫成:……
这下轮到吴婆子心虚了,吴婆子假咳一声,反问道:“老三你儿子说对了呗?翰林院是不是挺不好混?其他人针对你不?”
卫成这才说了句实话:“哪个衙门都不好待。我还好,我在翰林院时间不算长,已经在皇上跟前露过脸。这回会试改革要是能成,就算别人不知道主意是咱家出的,皇上心里有谱,以后有我冒头的机会。”
这话真说对了。
早先乾元帝就觉得卫成这人培养一下能当大用,这不刚选成侍读就为他分忧解难了?乾元帝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好,上届会试卫成排一百九十多好像,他应殿试的时候乾元帝立刻就发现这人不简单,觉得他会试排名低了,煞费苦心点了二榜进士把人安排进翰林院,现在看看,当时没看走眼!是个人才!
因是自己提拔上来的人,乾元帝看卫成是横竖都满意,觉得他哪方面都好。
后来这天,翰林院上下看卫成菜鸟进宫都没吃排头,觉得皇上心情可能转好了,就不再推脱正常排班。派出去的翰林官姓胡,看来的是他皇帝就不是很有兴致,和昨天一样的问题也问了一遍。对比卫成,胡翰林句句都像废话,听起来说了不少,就没句有用的。
乾元帝耐着性子问他会试这个制度怎么样?
胡翰林偷瞄了皇上两眼,又擦了把虚汗,说闹出舞弊案是陆文远作为主考官不谨慎治家不严,与制度无关。
“哦?你觉得无关?”
皇上这语气好像对这回答不满意啊,胡翰林立刻改口说:“可能多少也有点关系。”
“哦?现在制度有问题了,说说看有什么问题。”
“这、这实在……”
这天还不算很热,胡翰林后背全汗湿了,额头上也都是虚汗,他站在皇帝面前回话,却感觉两腿发软头晕目眩连呼吸都提不上,终于他晕过去了。
“把人抬出去,告诉翰林院,他以后不用来了。”
别说对卫成天然欣赏的乾元帝,就连太监总管都觉得今天派来这个比昨个儿到御前伺候的卫侍读差太多。人家卫侍读看着多从容淡定?那个不卑不亢的姿态,不高不低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语速,恰到好处的建议……他是句句话都说到皇上心坎上。也难怪皇上欣赏他,这么对比起来差距真够大的。
太监总管眼神示意底下的行动,赶紧把人抬出去,问皇上要不要再召个人来。
“兴致都让他败光了。”
哦,那是不用。
御前伺候的小太监把胡翰林抬出门去,招来侍卫,让侍卫“送”他回翰林院,并告诉掌院,说他在御前失仪,以后别派过来了。
看胡翰林这幅惨状,同僚都庆幸今儿个去的不是自己,又好奇他到底遇上什么事才会晕在宫中。等他醒来,就有人第一时间问他,胡翰林起先还没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待意识回笼,他一脸绝望觉得天都塌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触怒了皇上被侍卫抬出宫来?”
“别晕,你说话。”
“不是说皇上心情不错?昨个儿头一回当差的卫侍读都好好回来了,你怎么会出事?”
“你也不是头一回进宫当差,怎么会在御前失仪?”
胡翰林满身绝望,他什么都不想说,也说不出,只是说想静静。他这个样子把其他人给吓着了,尤其是排在明后天当差的,这会儿心里一阵阵发虚。他俩前后找到掌院,说身体不适不好到御前走动,请掌院撤了他们,安排其他同僚顶上。
其他同僚也不干,能排到的纷纷称病,得用的竟然只剩下一个卫成。
掌院学士心里清楚他们是怕步上胡翰林的后尘,像胡翰林这样因为御前失仪被皇上厌弃,以后哪有机会出头?可是吧,翰林院上下纷纷称病,谁都不愿到御前当差,这也笑死人了。
做天子近臣可以敬畏皇上,不能惧怕皇上,怕成这样还想得皇上赏识?
就从这次的事,掌院学士看出来了,这些人以后兴许能有发展,可绝对成不了皇上的心腹权臣,三四品官估摸就到头,没魄力没胆色凭什么当上一二品大员?
他招来卫成,说后面几天都由他进宫去当差,让他有个准备。
卫成有些惊讶,没问为什么,应承下来。
同僚都关注着卫成的情况,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都好好的,问他做了什么,也就是很笼统的回答给皇上讲经替皇上读书。看他啥事没有同僚怀疑是不是老胡自己没做好事,他们又想把进宫当差的活拿回去,卫成也没说什么,反正掌院怎么安排他就听着。活分给他看不出特别高兴,分给别人他也没什么失落,看着沉稳得很。
话分两头,会试那边也有说法了,皇上颁下新的规矩,并且重新任命主考,准备在五月间重试。等收拾好贡院出好题重新开考,宣宝都要满月了。
这二十多天立宣宝长开了很多,看着白嫩得很。
孩子太小每天绝大多数时辰都在睡,暂时还看不出性情,不过他醒着的时候特别安静,原先砚台虽然也乖,不哭不闹,可砚台活泼,爱动还爱现。宣宝就不那样,早先姜蜜还担心怕他安静过头,心里琢磨是不是不妥,不过只要他醒着,你一说话他会看过来,很认真在听的样子,瞧着并不像呆瓜。
这个表现才让姜蜜稍稍放心。
又觉得没做奇奇怪怪的梦应该还好,可能就是个天生的锯嘴葫芦。他哥话多,替他把话全说完了。
宣宝刚出生的时候砚台看他略有些皱,嫌丑,现在不嫌了,觉得这样还像是娘生的,不愧是卫家的宝。
砚台踮起脚把自己挂在宣宝那张围起来的小木床上,边看边喊弟弟。宣宝又不会说话,哪会回他?这下砚台委屈了。
“娘,你说弟弟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喊他他都不答应。”
“想什么呢?宣宝还小,他不会说话,怎么答应你?”
“他为什么不会说话?”
“因为他小啊,砚台小时候也不会说话,八个月大的时候都只会咿咿呀呀,一岁多才开会喊爷奶。”
砚台听着一脸懵,不相信问:“是吗?”
“咋的娘还会骗你?”
砚台恍恍惚惚的,等他奶端着汤进来才回过神:“奶我问你哦,我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
“一岁多吧,原先只会咿咿呀呀,有天突然喊了声奶,我以为听错了。”
“是真的啊……”
吴婆子问他什么是真的?姜蜜让婆婆过来点,笑道:“他趴在小床上喊弟弟,喊了半天跟我闹委屈,问我弟弟是不是不喜欢他?我说宣宝这么小知道啥?咋说都得满岁前后才能学会说话。”
“是这样,砚台别急,你弟弟还小呢。”
砚台嘟哝说:“我还想着教娘一个也是教,顺便也教弟弟认字,结果他话都不会说。”砚台年纪轻轻就有了为人兄长的烦恼,还在想弟弟这么呆以后可咋办呢?当哥哥的还是要更厉害一点。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
想着弟弟本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要多鼓励他,还说他是笨蛋他得多伤心呢。
第90章
砚台还在跟他爹读书学字,除去卫成随驾温泉行宫那些天,其他时候他功课没断过。说起来他才不过四岁,许多人家的孩子这岁数当真还在疯玩,他已经能认很多字了。晚上跟着爹学,记住了白天还能教他娘,吴婆子也来听过热闹,看他讲得挺好,有条有理能听得明白。
姜蜜因为生宣宝的关系,已经很久没帮家里做过事,生之前就只能动动针线,生了之后也一直在坐月子。她跟婆婆提过,是不是请个做短工的婆子来,让人帮忙洗衣裳做饭,做一天给一天钱。
吴婆子没同意,说也不过就这点活,何至于?
因为之前的泄题案,吴婆子明白了什么叫连坐。原先在乡下谁犯了错,村上只会收拾他本人,京城这边不一样。哪一个做错了事都可能拖累全家,这规矩下她能忙得过来就不愿意请人,生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请来个不安分的反倒给家里添麻烦。
她最近还跟老头子嘀咕,说原先老大老二要分家的时候她气疯了,现在看来没准还是好事情。要没分,像老三这样一两年又升官,他兄嫂里头但凡有哪一个见钱眼开,搞不好全家完蛋。
像现在这样,隔着上千里路,他们顶多借老三的势在乡下不被欺压,能翻起什么大浪?
这么想想也算是因祸得福。
陆府被抄,陆文远夫妻砍头,其余人流放三千里地,那么兴盛的家族说倒就倒,包括陆三太太娘家最近也是焦头烂额。石清教女无方官职被停了,哪天能被皇上想起来重新启用还很难说。被拖累最惨的还不是他这个爹,是石家女儿。
上一辈的姑太太还好,外嫁多年,膝下有子有女还给公婆戴过孝,这种妇人轻易不能被休。才刚嫁出去没生下子女的就人被休了,夫家明说要不起石家女儿。定亲的纷纷被退,还没说亲的估摸很难嫁人。
陆三太太走得利索,却给她娘家留下个烂摊子,如今只要是姓石的都不好说亲,谁也不敢娶,生怕娶回来这个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也像被砍的一样是个胆大包天的。
这阵子京城百姓看了不止一出闹剧,他们看热闹的时候,第二次会试也结束了。
前次从考完到放榜用了个把月,这回皇帝等不及,让底下不许拖沓都搞快些。有乾元帝催着,他们少用了一半的时间,五月中旬考的,下旬考完,六月十来号阅卷结束,考官商量着定下排名,粗粗定下之后又把取上这三百人的文章复审过,看没问题,名次才最终确定。
名次确定了之后考官终于可以回家去了,这个把月时间他们就住在皇上安排的院落里,那院子四面都有人把守,前后门更有重兵,给他们做饭洗衣裳这些进出都要搜身,发现夹带直接拖走。考官吃喝不差,就是能活动的范围窄,要透气也只能在跟前的院子里。
要是平白无故搞这种改革,这些个文臣绝不会答应,肯定要和皇上闹,也是陆文远那案子影响太大,搞得三年一届的会试成了笑话,皇帝震怒,提出限制考官的方案谁也不敢站出来反驳。
乾元帝怎么说的?
他说谁要是不同意可以站出来,站出来就代表你以项上人头为从今以后历届考官担保,保证他们绝不会泄题。要是再有这种事,该砍头你就一起,到那时谁也别来求情。
满朝文臣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往前一步。
有人硬着头皮说:谁能为别人做这种担保?
乾元帝轻笑一声,那不就得了?你不敢保证天下再无泄题案,还不让朝廷改革,是何居心?是不是想看天下读书人唾骂朝廷抨击皇帝?
至此满朝文官再不敢说个不,这次改革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考官是闷得难受,相较于他们,应考举人的心情更加复杂。本来落榜那些想得开点,他们已经失望过了,这回就是拼一把,能取上血赚,取不上倒也不亏。心中郁结的是原先取上那些,要说本身实力超群还好说,也不怕再考一回。这其中有很多郭举人这种,博运气稀里糊涂中了,成绩取消给这些人带来很大打击,大喜之后大悲病倒的不少,一蹶不振的也有。
郭举人很想不开,看他钻进死胡同里,卫成同他谈过一回。
要说安慰人卫成也不擅长,只能提到他当初的经历,说他十七岁初应院考,二十才考上秀才,中间荒废三届,天底下像这样的倒霉蛋有多少?连这种倒霉蛋只要咬牙撑过去都能熬出头,只不过一榜作废就想不开,进了官场遇到比这更大的挫折如何能顶得住?
卫成没在郭举人赁的院子里待很久,他走前说了段话:“你这个样子,你老家的亲人你的朋友看了不知多难受。你是凭本事取上的,上一榜出现泄题的情况,有人舞弊都没能挤掉你,好生努力何愁这榜取不上?”
当时郭举人没很大反应,后来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之前舞弊的不止一个,像那样他都排在二百多,他有本事的。他一蹶不振了谁会高兴?原先落榜那些会高兴,巴不得取上的多下来几个,正好给他们让位。
郭举人又想到荣江自从朝廷宣布一榜作废之后就拼命在读书,他再不敢颓废下去,抓紧时间把身体调养起来,拿了个还不错的状态去应第二次的会试。
平常考完就有很多人颓在贡院门口,这回更多。
题目答得怎么样举人们心里有数,有些之前取上的,这次感觉没指望,崩溃的不少。同那些比起来,郭举人状态还算好,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回考完郭举人上卫家去答谢了一回,说要多谢卫成,若不是他估摸都没法去应考,之前心里太难受,感觉活不了了。
卫成没受他大礼,说不必客气,毕竟是同窗。
“听说卫兄升上六品,现如今是翰林院侍读,老婶儿和弟妹都是六品命妇了?”
“是这样。”
“那真是恭喜恭喜!我最近一门心思扑在考试上,卫兄家里这么大喜事我才知道。”郭举人说着叹了口气,“翰林院吧,是天下读书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不过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心里清楚,在老家那边我的学问是数得上的,都说我郭某人生来就聪明能读书。和全国上下的读书人比,我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我都没想着自己能通过馆选进翰林院,就想得个进士出身,出去谋官能容易些。”
“郭兄想开点,很多事情凡人料不到的,不然怎么有人算不如天算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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