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真忘了这出……忙糊涂了。”
吴氏笑了一声,说:“你当我就记得?是听你爹在念叨,原先扫雪的活分给他的,如今不用他做了,他不习惯。”
不光是扫雪,卫父养了条大黑狗,那狗养得好,从不乱吠。从前他是亲手照料的,家里吃剩下不方便热的饭菜都进了狗肚子。搬过来之后那狗交给门房伺候了,不让它进内院瞎窜,怕惊着人。
这些活交出去之后,老爷子可不就闲了吗,前阵子还说院子宽敞了能不能种点菜,老太太问他上好一座四进院里种上白菜萝卜这像话吗?菜没种得上,倒是由他养了些花,那玩意儿难伺候,要费心,能打发时间。
想到公公抱怨起来的样子,姜蜜也弯了弯嘴角,她把婆婆提醒的事记在心里,准备隔段时间安排人去清扫一遍,要是荒废久了以后再想利用起来还要翻修。
正事说完,婆媳两个闲聊了会儿,姜蜜说她定了个铜锅子,如今天冷了上热菜不多时就能凉透,放凉了吃着怪不舒服,倒是可以试试暖锅。
“听老三说过几回,我还真没尝过。”
“那过两天衙门休息咱们吃一次?”
“你安排吧。”
姜蜜才要点头,就有一大一小绕过屏风进厅里来,一瞧见他们,吴氏就笑开了:“乖孙子诶,从外头进来冻坏了吧?来烤烤火。”
砚台牵着裹成个球的弟弟进来,问候过他奶他娘才要去暖和一下。
姜蜜伸手摸摸他们额头,没汗湿,又摸摸爪子,爪子很冰。问他俩上哪儿去野了回来?砚台把头摇成拨浪鼓,说就在院子里。
“今日份的书背好了吗?”
“好了,早背好了,我还写了满满一篇字,娘你说我都练那么久了,字怎么还是丑呢?”砚台和宣宝排排坐,宣宝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砚台话就很多,说起来没完。
看他有些沮丧,老太太安慰说:“你爹写了二十年的字,你才几年?”
“好叭,对了娘,我明年就六岁了。”
“嗯?”
“我该上学堂了。”
“不是跟你说过,六岁孩子进学堂都是从认字起,夫子不会单独教你。”
“那我还跟爹学?爹那么忙。”
姜蜜弹他一个脑瓜崩,让别瞎操心。这事夫妻两人早先商量过,现在府上宽宽敞敞的,姜蜜的意思是可以给砚台请个西席。就是担心学问好的不乐意带六岁学生,学问差的请来有害无益。卫成琢磨之后说,可以请那种正在赶科举的贫寒学子来教他,砚台聪明,不会耽误别人太多时间。作为交换,卫家给西席提供一处清静读书的地方,还提供他一日三餐,对方做学问时遇上困难可以请教卫成,这样算是互利,不亏他。
以前卫成是翰林官,科举考官基本都从翰林院选派,除了就是礼部。
原先他得避嫌,现在不用了,通政司衙门和科举扯不上丁点关系。
带学生多少要费些心思,对志在官场的读书人来说你给钱他不一定动心,倒是这样的交换有不少人会乐意,怎么说卫成都是最近几届科举出身混得最好的一个,听他一席话比闷头瞎琢磨有用。
照卫成的盘算,先请西席来教他几年,等再大一点把人送国子监去。官宦子弟可免考院试,他们直接从乡试考起,卫成想着哪怕臭小子聪明,还是多磨他几年,至少十七八再去应试。
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过于年轻就算有个进士出身也要在翰林院熬许多年,岁数差不多了才能领到像样的差事。翰林院那个地方,卫成待过他心里有数,是个做学问的好环境,却很容易消磨斗志。他同届很多进去之后现在还没出来,一杯清茶就是一天,混啊混的一年又过去了。
做父母的哪怕再忙挤也会挤出时间来为子女考虑,宣宝还小,他以后路怎么走还要看看,砚台这已经五六岁了,卫成替他考虑了许多,也和姜蜜商量过,只是没直喇喇说出来罢了。
他还没寻摸到合适的西席,准备等寻摸到了再说。
说起来,这一年宫里也在为大皇子择选伴读。本来可以由他奶娘的儿子充当,偏偏他奶娘膝下岁数差不多的是个闺女。皇上就考虑从大臣家中挑一个,半说笑的问过卫成,卫成说他儿子人小且皮,怕不合适。皇上本来也没考虑他,只是想到他家有个岁数差不多的,顺口一说,卫成推了皇上没拿他怎么着,反而问他卫彦学得怎么样了?请人教他读书了吗?识多少字?
砚台的进度啊。
蒙学书籍念完了,常用字都能认,写得还不太好。跟大人捡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性子还是有些跳脱,规矩比早两年强些,见着长辈知道请安,和弟弟也是团结友爱,对他这个爹嘛……比小时候好多了。
蜜娘都说人长大了是会慢慢懂事的,他小时候就爱呛声,现在虽然还有那么一点话唠却不会在别人说正事时插嘴,有话都等大人谈完才讲。
早年他特爱显摆,一天天长大之后,骨子里那股劲儿还在,个性收了一些。如今比较少挂在嘴上吹嘘自己,他喜欢上做成功一件事之后听别人吹捧的感觉。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卫成觉得他后面还有得变,在家里他是宝贝,没人对他不好,以后岁数差不多进了国子监之后,和其他一些官宦子弟包括地方贡上来的优秀学子一起读书,到时候还有得打磨。卫成想到他自己,在村里的时候是最聪明的,刚进镇上学塾就被别人比下去了,他用了些时候赶超。从镇上学塾到府学的时候也是一样,后来进翰林院同样挂过尾巴……砚台他现在还没见过其他神童,等以后见到出身更好,人更聪明的,他才会结束飘着的状态,慢慢变得脚踏实地。
这个过程很多人都经历过,包括卫成也是,能够变挫折为动力的总有出头的一日,还有些遇上打击就消沉下去,这种人再聪明也难成大器。
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谁没有过难熬的岁月?
当今皇上都让大臣们操纵做了几年的傀儡,九五之尊尚且如此,莫说旁人。
当晚,姜蜜提到砚台问起他读书的事,说这孩子真是她见过最勤学的一个。之前总嫌每日学的内容太少,空闲过多。这几个月找到乐子了,他也不管宣宝能不能听懂,每天读书都要带上弟弟。当爹的给他讲,他就给弟弟讲,还讲出成就感来了。
这事卫成知道,觉得挺好,至少能锻炼口才。
卫成听姜蜜说了会儿两小的事,问她府上这些天怎样?还平顺吗?近来一天比一天冷,爹娘受得住不?
“头几年都受得住,现在还能不自在?娘说不愧是富贵人家造的宅子,干啥都方便,住着也舒坦。”
听她说完,卫成又问:“你呢?”
“我啊?我搬过来之后一直在学做账,现在已经做得挺好了。之前担心这宅子搬得起住不起,家门大了开销也大,好在前些年置了些田地,还有你的俸禄,现在进项多了,只要不过分铺张进出还是平衡的。”
“难为你操心这么许多。”
听着这话姜蜜还嗔他一眼,问:“那不然呢?我可是府上女主子,这是我家宅院。对了,相公我近来听娘提起一件事,娘说大叔公到杖朝之年了,咱跟着是不是得备一份寿礼?赶在过寿之前送回乡里。”姜蜜提起来是想问他记不记得日子。
卫成有些忙忘了,幸而双亲念着,他算了算说来年就是八旬整寿,大叔公是仲春时节生的,要备礼过完年就得送出去。这种事从来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能活到八十在这年头算得上高寿,就说后山村里比大叔公还年长的就没几个,伸出一只手绝对点得过来。要是平常走礼,姜蜜自个儿定了就是,这回她没敢贸然做主,问卫成怎么看?
送寿礼都得寻摸那些有吉祥寓意的好物件。
比如说平安佛,或者高僧开光的佛珠手串这些,再不然也得是老参一类。别看如今物价低,寻常人家一年花不到二十两银子,这些好东西沾上还是贵得要命。本来要是送给外人,比如冯掌柜这种,让卫成亲手题几个字也能拿得出手,是自家长辈这就有些草率了。
姜蜜思来想去,要么太贵,要么尽不到心意,她说不好就看向男人,问他的意思。
卫成想了想,让别着急。
“回头我厚着脸皮进宫一趟。”
“跟皇上求???这合适吗???”
“挂田那个事我出了大力,皇上本来问我要什么赏赐,我那时推了。大叔公八十高寿,咱们买什么送去仿佛都缺点火候,我看能不能求几个字来。”
第133章
待皇上从温泉行宫回来,卫成就进宫去求了。
说他祖父母去得早,父亲连亲兄弟也没,穷困潦倒那些年全靠大叔公帮扶。大叔公跟着要过八旬整寿,他总想不好备什么礼,觉得样样都太轻了。
夫人姜氏的意思是上庙里去给大叔公供一盏平安灯,光这样总是不够,他就想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恳请皇上赐几个字。
卫成只想求个“福寿康宁”,谁知道皇帝听罢说知道了,让他过几天来拿。
写那么四个字哪用得着等几天?一炷香都嫌多。
这几天皇帝干了个啥?
他突然有了兴致,提笔作了幅《耄耋富贵图》,完成之后提了字,落了款,用了私印,让宫人拿去裱好了这才传卫成进宫来取。卫成到的时候,那幅画着牡丹花和猫咪蝴蝶的富贵图正展开铺在御案上。
皇家子弟开蒙通常比民间还早,他们每天上课的时间长,学的东西多,要求也更高更严格。
别以为皇帝好当,拿当今来说,甭管字画文章都很不错,比卫成强了不知道多少,但皇上却不经常提笔,提笔也是练字居多。是以瞧见那幅图之后,卫成把惊讶都写在脸上了,回过神来赶紧伏地谢恩。还说不好意思让皇帝费这么许多心思,这礼实在太重。
“难为你有心,朕也乐意成全你一片心意,画拿去,好生办事吧。”
太监总管帮他将字画卷上,装入锦盒之中,装好之后他双手捧着交到卫成手里,卫成仔细接了。哪怕用来装裱的卷轴有些分量,这锦盒谈不上重,这份礼却压手的很,捧着都感觉沉甸甸的。卫成再一次谢过皇上恩典,将卷轴送回家里,他送回去又展开来给家人看了一次。
二老没怎么看明白,卫成解释说:“这是耄耋富贵图,耄耋是八九十岁人长寿的意思,作图的时候取谐音,耄就是猫,耋是上面飞舞的蝴蝶,至于富贵则体现在这从牡丹花上。这幅图是皇上御笔作的,还提了字用了印,称得上是最好的寿礼了。”
吴氏本来瞅着画儿呢,乍一听说是皇上作的,她差点蹦起来。
“你说这是皇上画的?老三你去求皇上了,为咱家私事求皇上他老人家,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待家里人都看过,卫成仔细将卷轴收好,装回盒子里面,这才坐下来说:“就好像家里的得脸奴才遇上喜事,想跟咱求个体面,请我题两个字,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如今能满上八十的老人不多,大叔公这般高寿,我请皇上赠字也是给皇上送福气去,皇上高兴呢。”
卫成说着又道:“皇上年轻力健,娘就别说‘他老人家’了。”
吴氏嘿嘿笑了一声:“现在你和三媳妇的礼就算备上了,我跟你爹商量着去请根上好的拐杖回来,乡间路不好走,有跟拐杖拿着方便,要是家里那两个不像话,拿着抽人也方便。”
“佛珠这些送回去你大叔公他用不上,还是拐杖实在些。”卫父说他最近都在寻摸,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卫成本来想着家里送这么一份,心意也够了,不过既然爹娘已经安排上,他也不拦。卫成后来都在琢磨信怎么写,既然是去祝寿的,总得比平常郑重一些,词句都要好生斟酌。他一封信写好改了许多遍,仔细誊抄之后装信封里放起来。跟着就听说有年后要外调出去做官的,去的是更南边的地方,稍微绕两天路可以从松阳县过。
卫成去拜访了,说老家有长辈过寿,想托人带个礼。
要是抄近路走,其实不会经过松阳县,也可以选择绕两天路,这方便那家给了,对他们来说在路上多走两天不算事儿,右通政的人情能给就给。卫成答谢了对方,说过年那几天把东西拿来,到时候就麻烦他们。
等拐杖用了些天,不过年前总归还是拿到手了,是好木头打的,装在盒子里看着就很像那么回事。卫成将两个锦盒外加一封书信托付出去,拜托他们路上当心一点,莫挤压也莫沾水。
那家也应了,他仔细记下卫成说的地方,年后南下上任途中顺便将寿礼送到后山村里。
这种跑腿的事本来可以让奴才去,那人没有,他亲自走了一趟,把信和寿礼送到并且留下来吃了一碗茶。听说这人是京中外派出来当官的,凑热闹的乡亲问了他不少,问他卫三在京城如何,怎么的就四品官了?
那人逐一答了。
说右通政大人是皇上心腹,堪称御前第一红人,得脸得很。
这人答话的时候注意到从另一头来了两家人,卫成他大叔公介绍说那是老三头上两个哥哥。
早年闹分家后来还卖了经文注解的哥哥?
听说是他们,帮忙带寿礼的大人仔细看了两眼,并没有非常热络。
吃着茶聊了几句,话题又回到寿礼上头,那大人说他其实一路都很好奇,也不敢擅自打开来看,瞧着是锦盒装的这个大小外加分量很像字画卷轴一类的东西,猜想是不是卫大人亲笔作的贺寿图。
他提到这歌自然希望卫成他大叔公开锦盒拿出来看看。
乡下地方谁家有个热闹都会围过来不少人,这会儿得闲的都来凑热闹了,大叔公也很高兴,他让儿孙打了水来,仔仔细细洗了个手,又拿帕子把水渍擦干,这才取出其中一个锦盒。
重一点的打开来是拐杖一根。
他拿着试了试,感觉长短差不多,杵着挺顺手。帮着送礼来的大人也说八旬高寿又被称作杖朝之年,也就是可以杵着拐杖上朝的年纪,送这个倒是贴切。
不过看着再好也就是一根拐杖,木料是上好的,也没到十分贵重的地步,大家伙儿将目光投向另一个盒子。这时但是过年给也将拐杖放下了,他伸手将锦盒取过来,打开。
“还真猜对了,果真是个卷轴,老爷子您小心点展开来给咱们开开眼。”
大叔公让他两个孙子一人拿一方,慢慢的拉开卷轴,展开一半的时候跑腿的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幅耄耋富贵图,寓意极好,画工很是上乘。不过瞧着不太像卫成的手笔,早就听说卫成出身乡野他诗词写得就一般,作的画也不咋样,这幅图上甭论盛放的牡丹花还是围着花飞舞的蝴蝶,包括伸爪扑蝶的猫儿都很生动,极富灵气……作画的人功底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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