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质华和同事们从这里开启了三天两夜的旅程,职业使然,她外出旅行都会随身携带专业的单反相机, 沿途拍摄好的建筑和景观作为日后寻找灵感的素材。取景中贵和凑上来请她为自己拍几张照,她不好拒绝这点微末请求,默默当他的摄像师。
贵和有意引导她甩开众人,走到东浦桥边时开始搭讪。
“这苏堤春天最美,现在花都开过了, 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早点也没时间啊, 就这样已经很美了, 杭州真是个好地方,山灵水秀,城市绿化也做得很好, 可以多拍些照片做参考。”
“待会儿我们去余杭区,那边好几栋楼都是我设计的, 您给现场提点意见。”
他像个迫切向老师展示才艺的考生, 郝质华忍俊不禁:“我知道是哪几栋,设计得不错,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所以才想听您指教啊, 您要是早点当上我的领导,我的设计水平一定比现在高多了。”
贵和现在跟她说话,恨不得把标点符号都放到蜜糖里沾一沾,她难耐肉麻,冷嗤:“你就别嘴甜了,老听你说话会得糖尿病的。”
“放心吧,我是天然木糖醇,有益健康。”
她防不住他的糖衣炮弹,就想跟他聊点严肃话题,问:“今年的一级建造师考试你报名了吗?”
“报了,教材都买到了,看了下模拟题很简单,我考试运向来不错,前年二级考试就过得很轻松,要不是去年工作太忙,没时间考,这会儿早拿到一级证书了。”
“这么自信啊,那就祝你顺利通过了。”
他顺杆爬的能力极强,厚起脸皮问:“我拿到证您有什么奖励吗?”
她好笑:“为什么要我给你奖励,我又不是你的家长或老师。”
“您是我领导啊,我考到一级证,我们所的软实力又能大幅提升,以后争取项目更有优势。不瞒您说,我还报名参考了一级结构师,打算两样一起过。”
这野心可一般,一级建造师和一级结构师都是业内最高级别的注册考试,通过率不到7%,郝质华当年也是分两次备考才通过,怀疑他有托大之嫌。
“那难度很大啊,我还没听过有人能同时取得这两个证。”
“那我就来创造记录吧,为了成为配得上您的男人,我会全力以赴。”
他言笑自若,好像那两本证书已是囊中物,还趁机在她脸上涂了一层丹砂,立时惹恼她。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踹到湖里去。”
“别呀,我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淹死!”
“那你就老实点别来惹我。”
她忿忿回归团队,以人群为屏障防御他的偷袭,一小时后全体同事转移到一艘大龙船上,进行湖上观光。明秀风景妖娆山水,目不暇接看之不尽,人们爬在船舷上不住闪动快门,还轮流去甲板上留影。
赵国强充当公共摄影师,一一为女同事们拍照,觉得不能漏了领导,对郝质华说:“郝所,您也来拍张照吧。”
郝质华接受好意,走到船尾的甲板上微笑着面对镜头。
赵国强试了试焦距,让她再往后退一点,这样才能照全身。
她依言退出半步,站在了船舷边,湖面波浪不稳,时有颠簸,恰在此刻一个浪头急扑过来,船身被撞个踉跄,郝质华重心摇晃,腿别在船舷上,噗通掉进湖里。
众人惊声尖叫,尚未回过神,一个身影飞箭般窜出船舱,直接射入郝质华落水的位置。赵国强听身后人呼喊才知那是贵和,明白他是去救人的,纳闷他几时学会了游泳。
再一定睛,郝质华已浮出水面,抹把脸不慌不忙游向龙船。她运动全能,游泳也是一员健将,在这种平缓的水域里往来自如。
船上的人猴跳舞跳惶急着,赵国强指着她身后冲她大喊:“郝所!贵和也掉下去了!”
郝质华扭头一看,那人正在七八米外的水面上扑腾,眼下只露出一双水草般疯狂摆动的双手。西湖水位低,最深处不到三米,但这点深度足够溺死不识水性的人,她急忙调头游过去,将那旱鸭子拽出水面,按救生指南的方法从背后抱住他,以免被他用求生本能拽入水底。
贵和不住咳嗽,脚底悬空乱蹬,听见郝质华在耳边大骂,混乱的思维才挤出一点头绪,顺从地停止挣扎,由她拖拽移动。
龙船和附近游船上的船工也下水救人,数人协力将他们捞起,贵和神志清醒,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郝质华厉声喝问他:“你不是在舱里吗?怎么会落水?”
她没发觉愤怒源自后怕,只怪他太多事,尽给人添麻烦。
贵和好似雷惊的孩子开不了口,赵国强替他讨情:“他见您落水了,一着急就跟着跳下去救您了。”
这反而激化矛盾,郝质华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在贵和肩上。
“你明明不会游泳还跳水,这是救人还是找死啊?!”
他怯愞嗫嚅:“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忘了自己不会游泳。”
刚才见郝质华落水,他心脏险些停跳,眼里只有她的安危,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生死。郝质华内心五味杂陈,意识里蜷缩着一只暴躁的猫,抓出满墙满墙的刨花。
同事们见此光景群疑满腹,赵国强怕事态对两位当事人不利,急忙打掩护。
“郝所,你俩还是快回酒店换衣服吧,今天风大,会着凉的。”
郝质华也想逃离这尴尬境地,让他领着大伙儿继续玩,和惹事精一道上岸返回酒店。
浑身湿透了,没有司机愿意载两只水鬼,只能步行几百米去坐公交。
贵和踧蹐地跟着她,她走得那么快,像一把尖刀剖开空气,热辣辣的气流快把他的脸割出血来,到了车站,他鼓起勇气说:“郝所,您冷不冷?要不我们就在这边的商店买套衣服替换吧,老穿湿衣服会感冒的。”
她的腔调先冷成了冰。
“别跟我说话,你这个蠢货。”
“我怎么蠢了?”
“蠢到我都没脸说!”
“我不知道您水性好,就怕您有危险。”
“你下水就能让我脱险?纯粹添乱。”
“我听说西湖平均水深只有1米五,以为淹不着。”
“那我身高还不到1米五吗?目测能力这么差,也配当建筑师?我看你应该先去看看眼科!”
她每句话的声气都比前一句恶劣,贵和觉得他们的对话似在为争吵砌砖,忙另起炉灶,烹饪歉意。
“对不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靠不住啊?”
“岂止靠不住,三条腿的凳子,一碰就倒。”
疯猫在郝质华心里上天入地狂窜,看到贵和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真想按住暴打一顿,捏紧拳头却狠不下心,这心态就像人爱抚柔弱可爱的小动物,想狠狠揉捏又不忍下手。
她认为她一定出问题了,禁止自己理睬这个人,当天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贵和苦恼至极,闷在房里反思,入夜又遭赵国强取笑。
“你小子今天在演《泰坦尼克号》吗?人家郝所落水,你也跟着跳水,这下全所的人都看出你喜欢人家了,今天都在问我。”
所里的八婆不是一两个,他和郝质华的绯闻也传了非止一日,贵和落寞中竟忘记这茬,忙问赵国强有没有发挥好公关职能。
赵国强打着蒜味的饱嗝说:“我只能拼命替你隐瞒呗,这事不能先说破,要是产生舆论压力,郝所会更排斥你,你就更没戏了。”
“算你还有良心。”
贵和松了口气,闭气忍住他的口臭虚心求教:“现在郝所嫌弃我是蠢蛋,你快给我出出主意吧。”
想拜师就得先挨板子,又被他挖苦一通。
“你是够蠢的,那种时刻正该展现男人的沉稳机智,你倒好,直接来了个秤砣入水,还要人家女方去救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换成谁都得嫌弃。”
“我当时只想和她同生共死,没顾上思考就跳下去了。”
“你这就是纯情少男的思维,归其原因是恋爱经历太少。上学那会儿你那么受女生欢迎,人人都以为你是风流公子,谁能想到这把年纪了还是个愣头青。”
“那是,通常受欢迎的帅哥都纯情憨厚,像你们这种表面老实的丑男一个个风流韵事比谁都多。”
“逮着机会就损人,就这样还指望我帮你,我帮你多点几次蜡吧。”
赵国强过分摆谱招来一记抽,贵和横眉竖眼恐吓:“少说这些屁话,你损我的时候只多不少,快说,我现在该怎么挽回局面。”
他这才言之有物了。
“你在郝所心目中的印象已经固定了,现在改头换面只会给她反复无常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她就吃你这种人设。”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郝所是个大女人,才智主见样样不缺,作风还很强势,根本不需要男人依靠扶持。她要的就是一个理解支持她的对象,要是跟她三观一致,兴趣合拍那就更OK了。”
“这几点我都符合啊,那她怎么不肯接受我?”
“你们岁数差太大,她有她的顾虑嘛,你也知道她上过一次当,肯定害怕再进同样的坑。”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
贵和火气上头,气冲冲到阳台上吹风,赵国强怕他真恼了,笑呵呵过来巴结:“没废话呀,我不是说了吗,郝所就吃你这种人设,你保持本色,多跟她撒撒娇,买卖萌,肯定有起色。”
说着献出一条妙计:“我教你啊,明早你装病起不来,我去跟郝所说,让她留下来照顾你,我们都走了,剩下你俩孤男寡女,接下来就靠你自由发挥了。”
贵和回嗔作喜:“这是个好主意啊,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她单独相处呢。到底是奸诈的已婚男人,就是比我们这些愣头青诡计多。”
“这是见机行事,怎么又跟奸诈扯上关系了。”
赵国强一变脸,他俩的角色颠倒过来,换成贵和讨好卖乖:“是是,强哥足智多谋,小弟甘拜下风,这事就全仰仗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报答。”
第二天他们依计行事,早上赵国强去向郝质华汇报:“郝所,贵和昨晚发烧,今早头疼起不来床,不能跟我们去玩了。”
郝质华很吃惊:“他怎么会发烧呢?”
赵国强的愁容货真价实:“应该是昨天跳水,上岸后吹风感冒了。”
好不容易赶走的疯猫去而复返,她嘴唇虚张两下,气汹汹吐出一句:“真是自找的!”
赵国强犹如大内总管般恭顺:“我也是这么骂他的,可他现在病得厉害,让他一个人呆在酒店不太好。但要是留下一人照顾他,大伙儿一年难得出来玩一次,留谁好像都不太合适,您看这……”
他等于递上稿纸逼她宣读,郝质华沉默数秒,泄气道:“你们照计划去玩,我留下照顾他。”
“到底是领导有担当,那就交给您了,万一有什么情况您给我打电话,我保证第一时间赶回来。”
这办事利落的狗友随后就将受骗者领回房,对那躲在被窝里呻、吟的骗子说:“贵和,郝所说要留下照顾你,你快别哼哼了,多丢人啊。”
贵和演技拿捏得刚刚好,气咽声丝的,俨然男版林黛玉。
“郝所,真对不起,我头疼了一夜,难受得快死了。”
郝质华伸手摸摸他的脑门,着手滚烫,让她的心猝然一紧。绝没想到骗子事前吞了大把的姜末,靠化学办法催升体温,造出发烧的假象。
“烧还没退,快去医院吧。”
“不用,国强给我买过药了,我现在起不来,只想躺着。”
赵国强已感受到二人之间的粉红气泡,忙识趣告退:“郝所,其他同事都在楼下等着呢,我先走了,这儿就拜托您了。贵和,好好听郝所的话,不许淘气啊。”
电灯泡一走,贵和开始无所顾惮地撒娇。
“郝所,我难受~”
郝质华蹲在床边忧心地打量他:“除了头疼其他地方难受吗?”
“不止头,现在浑身都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这块儿,您帮我捏一捏行吗?”
她没奈何,接下护理任务,让他翻身爬着替他按摩肌肉。
贵和喜不自禁,脸埋在枕头里偷笑,依旧哼哼唧唧地装病。
郝质华为了能让他舒服一点,卖力地伺候,不久累出满头大汗,停下来边擦边抖着衣襟。
“你等我凉快一会儿,这房间太闷热了,冷气都不管用。”
“房钱便宜嘛,郝所您受累了,我帮您扇扇风。”
贵和爬起来抓起床头的杂志使劲为她扇风,看她的刘海柳叶似的飘上飘下,心里又喜又爱,笑成了一朵花。
“凉快吗?风力再大点好不好?”
闷热散去,郝质华的智商也回来了,狐疑地审视他:“你怎么突然有力气了,身上不疼了?”
他急忙藏好狐狸尾巴,再次装出纤纤弱质,丢下杂志缩回被窝:“疼,我是为了您才咬紧牙关振作的,您一提醒我又受不了,哎哟~哎哟~”
郝质华收起质疑,继续关心:“再难受也得吃饭,我去给你买碗粥,你吃完了睡一会儿,看会不会好些。”
她下楼买了碗白粥,等他喝下又剥了几颗枇杷给他吃,然后吩咐他躺下。
“你闭上眼睛试不试能不能睡着,要是难受得厉害就叫我。”
她回房取来笔记本电脑,坐到阳台边的小茶几前,贵和老实了十分钟便睁开眼睛打扰。
“郝所您在干什么?”
“画桃源乡的CAD。”
“出来旅行还办公啊。”
“反正不能出去玩,时间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知错就好,下次再这样可没人会管你了。”
178/273 首页 上一页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