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正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僧袍角,压制不住心底的嫌弃,浑身都是不自在。好不容易从情绪中挣脱出来了些,刚回神就见四周一圈圈的同门皆安静的看着自己。自家傻徒儿圆灭,手捧着一样法器呈在自己面前,而“阴险狡诈”的代方丈戒嗔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慧能懵了一懵,浑身寒毛倒竖——他只是在开会的时候发了个呆罢了!竟然要他自裁谢罪?!戒嗔,你好狠的手段!好毒辣的心肠!
半晌没见慧能吱声,四周同门们看来的眼神皆带上些催促之意,看得慧能冷汗直流。
圆灭小声道:“师父,您是上去试试还是不上去?”
慧能:“……试什么?”
圆灭茫然:“当然是取上面那位道友——不是,方丈说,要叫大体先生——去取上面那位大体先生的根骨。”
慧能猛然松了一口气:“你不早说!”
他一把从圆灭手中抓过法器,昂首阔步走上前,面色冷静地打量桌上的人片刻,手起刀落——
“不好意思。”他看着桌上光溜溜抽搐的男性身体,冷静地说,“切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医学生将人体标本称之为大体老师,古代称老师为先生。人体标本云止→大体先生云止。
第53章 阿弥陀佛
玄鉴没跟去大殿。太初要做什么他心底有数,自己跟去之后, 看云止遭罪, 难免心痛。不若一个人在屋里泡杯茶。
全寺僧人都聚在殿前, 他这边只自己一人, ,倒是极为清静。然而就这么一会的工夫,便遇到了事儿。
外面响起轻巧的敲门声,不待他回话,门便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清灵俏丽的女子悄步而入。对着他微一伏身,温柔开口:“晚辈宓音,见过玄鉴掌教。”
宓音是何许人也?正是魔门这一代的圣女。在魔门呼风唤雨无所不有, 时常与同辈媚生别苗头, 因深受魔门老祖喜爱, 虽处处不如媚生,却在魔门内生生压了比她天赋更高的媚生一头,乃是媚生弃魔修道的直接原因之一。
换了旁人自然当即便能分出这人是谁,但玄鉴毕竟身份地位不同。他乃当今修真界的泰斗, 这些所谓天才鬼才, 纵然是当今的风云人物,最后又有几个能真正成为一方巨擎?要能入得他们眼,着实不易。偏生魔门这一辈中,又有个无论何处都比宓音出彩的媚生——当初能认出媚生,已经算是玄鉴关心魔门近况了。
玄鉴心底琢磨开来。“宓音”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到底是在哪听过?甭管是在哪听过, 看着孩子自信的态度,在同龄人中不算低的修为,还坦荡进了泉余寺,到底是哪个道门同仁家的小辈,恐怕和自己这边关系还不远。嗯,不能露怯。
玄鉴指尖擦了擦茶杯,面上正经客气:“且起。你来何事?”
宓音落落大方道:“我今日前来,实乃有要事与道长相商。”她祭出法宝将屋子罩住,免得动静惊动外面,“实不相瞒。”宓音道,“我与云止,关系非同一般!”
玄鉴见宓音将屋内罩了起来,正觉得哪里不对,就听宓音这话,目光当即落在她面上,细细打量片刻,观察了一会儿,犹疑:“你莫非是……”
宓音垂下眼帘,面颊悄然浮上抹红晕。
“云止那孩子的同胞妹子?”
宓音:“正……”她猛然抬起头,反应过来,“什么?!”
玄鉴感慨:“我当年捡来他,也曾去探寻过他身份,只一无所获。如今他能与你相认,也是段缘分。”
宓音:“……”
宓音哑口无言,宓音脸色复杂,宓音心情沧桑:云止,你只说你师父正直严肃,却没说他竟是个傻子?
她干咳一声,收敛神情,重整旗鼓:“道长说笑了。”宓音仍是柔柔淡淡的声音,但却找不到先前从容游刃的感觉,显得有些干巴巴,“我与云止,已结鸳盟。”
玄鉴:“嗯……嗯?!!!”他猛然站起身来,衣袖带倒茶杯,茶水流了他一脚,他却浑然不觉,厉喝道,“你说什么?!!!”
他徒弟,乖巧听话!洁身自好!前阵子和魔门那个媚生搞了些不恰当的事也就算了,怎么又和其他女子有了关系?这岂不是三心二意?!等等,魔门,宓音……
玄鉴声音冷厉:“你是魔门圣女宓音?!”
这反应才对嘛!宓音镇定一笑,觉得自己又重新找到了熟悉的对场面的掌控感:“正是晚辈。”
她酝酿一下,正待把请玄鉴一同对付佛门的来意分说清楚,却忽听耳边“轰”得一声。
宓音循声望去,只见玄鉴一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混账东西,竟对人同门姐妹下手!!!”
宓音:“……”您老人家这个关注点,略显清奇啊。
第54章 阿弥陀佛
桌子,散架了。
宓音, 懵逼了 。
懵逼归懵逼, 回过神来, 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魔门老祖与佛门早有勾结, 暗中布置许久,要一同对付道门,她此次过来,便是因为佛门里和道门联系的那位,突然没了消息,魔门老祖使她前来探听消息。
这是个极为好办的活计,魔门老祖心里打着的主意, 也就是让宓音来看看, 甭管发现没发现什么, 只要她来了,日后就能借此事在道门覆灭一事的功劳上给宓音分块大饼,以方便她日后执掌魔门,说白了其实就是给她镀层金。
但是任魔门老祖千算万算也没曾想到, 自己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圣女”是个恋爱脑的傻白甜。宓音过来的时候, 正赶上外面太初惩治云止,宓音看得心痛难耐,生嚼了太初的心都有。
发现再想想云止同她提过“我与师尊情同父子”,想当然觉得玄鉴必定与她感受相同,琢磨了一会,就赶了过来找玄鉴。此时三遮两掩把事情说个大概, 抿唇含蓄一笑:“道门覆灭难免,然我心系云止,待您自然也不同其他道士。您只做了道门内应,与我们里应外合。您本就在道门德高望重,到时有这功劳在,您与您的门派,便是称霸道门,又是什么难事呢?到时旁的不说,便是那与您长日较劲儿的门派,也要对您俯首称臣了。”
玄鉴没说话。
宓音淡淡一笑。自然知道这是何等样的诱惑,对勾得玄鉴心动毫不怀疑,再接再厉:“贸然透露此事,我回去亦是要受罚的。您若想参与进来,需得交个投名状才成。”
玄鉴坐在散了一地的桌子废件儿旁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宓音:“你且说来——什么投名状?”
宓音胸有成竹一笑:他这是允了。
“也没什么。戒嗔此人心狠手辣,毫无佛门慈悲。”她客客气气微笑,眼底却是冽冽的狠色杀气,“还请掌门,替佛门清理门户。”
——伤她云郎,自然要以命相抵!
玄鉴点点头:“吾知晓了。”说完翻出根绳子就把宓音捆了。
宓音震惊挣扎:“你做什么!”
玄鉴道:“你先前说,贫道在道门德高望重。”缓缓道,“这正是德高望重的道士,该做的事情。”
虽然玄鉴先前毫无察觉,但宓音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他再与近些年一些不事情的不明之处一一对照,自然能辨出这话说的不假,或者至少有七八分是真。
看宓音蹬着腿想说话,他摸出块干净帕子把人嘴也给堵了,心底叹气的同时,又不得不庆幸。得亏魔门老祖的眼神不大好,挑了宓音这么个姑娘宠,不然他恐怕真要等到道门受灾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既然宓音要他杀戒嗔,那戒嗔便是没有问题的了。玄鉴拎着宓音就去了太初院里等着。
太初回来的时候,玄鉴正盯着地上的落叶出神。太初扫了两眼旁边被堵住嘴扔院子树下的宓音,开口打断玄鉴:“玄鉴道友。”
玄鉴回过神来,还有些不在状态,微微颔首:“戒嗔道友。”指指旁边的人,“这是魔门的宓音。”顿了顿,大概觉得戒嗔可能也会不知道宓音是谁,复又解释一句,“就是媚生的同门,魔门这一代的圣女。”
宓音本在恨恨看着太初,此时听玄鉴跟太初介绍她还要带上媚生,说是媚生的谁谁,气得脸色发青,好悬没厥过去。
玄鉴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客气又含蓄地问:“此乃佛门内务,贫道本不该置喙。但兹事体大,少不得多问一句:敢问道友,可知佛门近日失踪了何人,又有何人形迹可疑,有哪些弟子闭关不见人?”
太初对此并不算意外。这样的情况倒与他之前猜测不谋而合,停了一会儿未说话,那边玄鉴问:“道友可是为难。”
太初摇摇头:“不曾为难。”沉吟片刻,“泉余寺门下因近日门规整顿,俱来听道。闭关者……”抬眼看向玄鉴,“唯了空法师一人耳。”
玄鉴愣住了。缓过神之后,他面色复杂,心情比面色更复杂:“还请道友暂缓此事,只做不知。贫道需联系几位道友,同来与了空法师详谈。”这话说得十分礼貌,但话里意思却并不客气。如果了空当真是与魔门勾结之人,玄鉴并没把握自己一人能擒住了空,故而要邀请几位道友同来,在有把握不让了空逃开的情况下,再与了空“详谈”。
虽然佛门有人与魔门勾结是肯定之事了,但仅凭猜测就怀疑佛家圣地的方丈,也实在不是什么很有道理的行为。然而这事情实在非同一般,着实容不得丝毫错漏。玄鉴虽心中有愧,却不曾多犹豫,只心中决定,若是当真误会了了空,便去负荆请罪,任了空处罚,但此时却必须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
太初道:“这倒不必。”他自然知道玄鉴为何要去请人,与玄鉴不同,他心中几乎与时辰时肯定了空便是与魔门勾结之人了,“我命人将了空法师请来便是。”
玄鉴蹙眉:“道友……”
太初给媚生传信让她将人从佛像后带过来,对玄鉴颔首:“无妨。道友不必担心,若他当真做下此等事,我必不会让他逃去。”
玄鉴并不怀疑太初话里有诈,眉头缓缓松开:“既如此……便劳烦道友了。”
“当做的。”
了空坐在佛像后面这阵子,日日听太初给佛门弟子说道法,心头火起气血逆行,被媚生带来的时候脸色都是蜡黄的。
太初解开他身上的禁制,玄鉴诧异地看他动作,太初面不改色:“了空法师犯了门规,此前正在领罚。”
玄鉴便不再问了。
了空看到玄鉴,本以为自己获救,心底方松一口气,却见玄鉴竟对太初的说法好不怀疑似的,张口欲斥,却听玄鉴问他:“贫道冒昧。敢问方丈与魔门何等关系?”
了空心跳顿时一漏。他心理素质不同常人,虽然心下没底,说起话来却很是一腔正气的样子:“掌门这是问的什么话?!”还带着愤怒,“竟拿此语来戏弄侮辱贫僧吗?!”
太初看看这边怒色凛然的了空,再看看那边被媚生逗弄得火气上脸的宓音,突然道:“了空法师,与宓音生的极像。”
宓音与了空都没将这话听进耳中。
太初取了两人血液,施法查两人血亲关系时,了空脸色都绿了:“孽畜放肆!”
下一瞬,却眼睁睁看着两滴血交融。
太初颔首:“父女。”
了空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喃喃嘶声:“竟是……双胎!”
玄鉴道:“了空方丈还不招来?”
了空自然是不愿说的。
媚生问他:“方丈一双儿女在我们手中,竟半点也不顾及。哼……戒嗔法师同玄鉴道长是正人君子,不会做些什么,我却未必了。”
了空愣了一会:“……又有什么好说的。”
却原来,了空也曾是个清俊小和尚,行走修真界时触了情劫,与一女子两心相许。那女子乃是当时的魔门圣女,隐瞒身份出去历练。两人得知对方身份时,皆已情到深处难以自拔,难以向对方出手,纠缠了好些日子,了空方才狠心分手。
分手数月之后,他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床上被置了一个婴孩,是他血脉——却正是今日的云止。佛门诸多禁律,了空一来不舍骨肉日后也遭这些限制,二来怕孩子入了佛门,常日相对,自己会露出什么破绽。便千挑万选看中了玄鉴,狠心遮掩了孩子血脉,在玄鉴下山当日,将孩子放在他必经之路上,看着玄鉴将孩子带回去。
现在想来,当日圣女诞下的恐怕是龙凤胎,将男孩送来了空这里,自己留下了女孩儿在身边教养。
——当日的圣女,便是今日的魔门老祖。
媚生撇撇嘴:“这样?”哼笑,“那我从前与宓音相争,她无论如何都偏着宓音那蠢物,倒难怪了。”嫌弃,“宓音……从脑子到性格,可真是一点都不随她娘啊。”
话到此处,佛门之中与魔门勾结的人是谁,自然不必再多说。
宓音连同了空皆被关押起来,魔门在两月后对道门发起了进攻。没了佛门的策应,道门又早有准备,魔门终究没能对道门造成什么伤害,反被道佛联合起来重创,魔门老祖毙于此役。
云止在知道亲父是谁后并不肯去相见,只对玄鉴道:“我从小到大,只知师尊。管他是我父亲母亲,既当初弃了我,我便只当没他。”
修真界多年无人飞升之事也由此查出根由。泉余寺之所以叫泉余寺,乃是因着其有一汪可与人洗髓易经的灵泉。了空成为方丈后,年年分与同道泉水,不知得了多少感激,却不知了空在分出的泉水中加了料,服用泉水之后。到了一定境界,便难以寸进。
佛门不曾有人飞升,则是因为泉余寺这些年气运不佳,没有可飞升者,了空担忧其他佛门教派有人飞升,夺了泉余寺地位,便也一并坑害了。
——至于魔门,造孽过多,本就万年也未必能有一个飞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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