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霍斯衍那边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隐约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接着是小乔的:“可能在帐篷后面吧,她累坏了。”
淼淼睁开眼:“我在这儿。”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站起身,看到满身疲倦的男人走过来,跑过去要抱他。
霍斯衍往后退了两步:“很脏。”
淼淼哪里管得了这个,张手就抱住了他的腰,两人之间一股灰尘升起,他身上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也不难闻,她抱得更紧了。
整件衬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淼淼摸到他后腰处,黏黏腻腻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受伤了?”
“没。”那是别人的血。
幸福街是金银县人口最密集,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死伤无数,有一栋老居民楼的人全被埋了,无一生还,从外地赶回来的亲属情绪崩溃,死死地拦住救援队的人:“救啊!求求你们了,救救他们吧!”
无能为力去改变现实,只能一遍遍说“节哀”。
想到这里,霍斯衍双手收紧,低下头,嘴唇压着她额角,久久不松,似乎是在消化着某些情绪。
他的唇很干,能清晰地感觉到上面的纹路,想来应该也一天没喝水了,淼淼松开他,捡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两口。”
“你先喝。”
淼淼刚凑到瓶口,就听到侯舸和童放在焦急地喊她:“淼淼!淼淼呢?”
这是怎么了?
小乔把他们带过来。侯舸健步如飞地冲到淼淼面前,一口气说道:“我们在工厂那边挖人,探测仪发现底下还有生命迹象,可是没有办法确定具体位置,那人的生命体征很弱,耽误下去的话可能就……”
童放直接说出重点:“我们需要用到你的小蛇机器人。”
小乔听得一头雾水。
淼淼晃了晃手,手腕上的小粉蛇眼睛闪了一下,接着,全身亮了起来。
第62章 第六十二句
侯舸说的制衣厂就在广场的东北角位置,坐车过去需要二十分钟,厂的规模不算大,员工五百人左右,大部分是当地女性员工,有一百多个是外地人,住在厂里的员工宿舍。
霍斯衍和淼淼几人赶到的时候,倒塌的宿舍楼前还有一队消防人员用专业器械在挖掘,整个白天,他们一共成功救了八十七个人,挖出尸体十二具,伤者全部送往医院或者附近的临时医疗点,及时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没有生命危险。
淼淼的眼睛被地上铺着的一大片白色塑料刺痛,她走到废墟前蹲下来,摊开手心,激活的小粉蛇迅速钻进石块缝隙里,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侯舸和童放加入到挖掘队伍中。
霍斯衍拿出手机,连接上小蛇机器人的信号,屏幕上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
淼淼走过来,她看到上面出现一个不断移动的红点,不时闪过裸露的钢筋、笨重的石块,这是小蛇的“眼睛”(摄像头)看到并传输回来的画面,只见它灵活地躲闪着前面的障碍物,往更深处探进。
右上方是不停变动的位置信息。
淼淼目不转睛地看着。
小蛇遇到不能穿过去的障碍物,先试探性地上前撞了一下,画面跟着抖动,接着,它偏转角度,找到另一条缝隙又扎进去了。
员工宿舍是一栋四层的楼房,这个时间还埋在底下的基本上是住底层的员工了,根据工厂经理所说,一楼住的全是男职工,一共二十八人,其中有两人请假,也不排除部分外宿的,所以他也不清楚具体是多少人。
“队长。”一个满脸污泥的年轻消防员拿着探测仪走过去,神色凝重,大声报告说,“检测不到生命信号了!”
众人搬动碎石块的动作停下,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侯舸身形一个不稳,旁边的童放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被唤作队长的高壮男人走下来,声音粗嘎:“集合!”
消防员们火速排成一列,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既然证实此地已无幸存者,尽管十分残忍,但他们不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挖掘尸体上,只能做个标记,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救援。
队长一声令下:“全体都有,出发!”
“是!”队员们齐齐转过身。
侯舸双眼发红,胸口发闷,支撑不住地弯下腰去吐:“为什么?为什么……不多坚持一会儿?”
消防官兵们的背影在浓浓的夜色中渐行渐远,淼淼突然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等一下!还有人活着!”
她追上去,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队长沉默了一两秒才说:“姑娘,你也听到了,我们的设备检测到下面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淼淼坚定地说:“有!”
有可能是他们的设备信号中断了。
“你看。”淼淼把手机递到队长跟前,不算清晰的画面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她语无伦次,“他的胸口还在动,他有心跳和呼吸,很弱很弱,他的小腿被一块水泥板压住了,还在出血……”
队长眼中迸射出一道雪亮的光芒,他拉住离得最近的一个队员,吼道:“去找医生,快!其他人都跟我来!”
霍斯衍根据小蛇机器人传送回来的三维地图,指出了具体的位置,消防员们浑身干劲地开挖,一块块钢筋水泥被搬开,他们的手套磨破了,手指划伤流血也不管,只顾埋头奋战。
疼是什么?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还有一个随时会离去的生命在等着他们。
时间的流逝,一秒又一秒,仿佛炸弹倒计时一样响在现场每个人的心上,不知挖了多久,终于挖出一条通道,消防队长拿着手电筒带头下去,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洞口,一个消防员就带着谢南徵和两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回来了。
“哥,你怎么也来了?”淼淼冲上去。
谢南徵是上午就跟随仁川医院的医疗队过来了,一直在城南那边救人,所以直到此刻兄妹俩才见上面。
“没事吧?”
谢南徵把她全身打量一遍。
淼淼摇头:“你赶快下去看看吧。”
消防队长又探出身子,大口喘气:“人还活着,医生来了没?”
“来了来了!”
消防员把探照灯挂在洞口,光路直通底部,谢南徵和同行的医生一起带着急救箱下去。
淼淼跟霍斯衍他们在上面安静地等待着,通过手机看底下的画面,面孔都被灯光照得发白。
消防队长:“小伙子,好小伙,坚持住,一定坚持住啊。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个人的手指动了动。
“好。”消防队长深吸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我跟你说下现在的情况,有一块水泥板压住了你的右腿,它翘起来的另一端正好悬挂在你头上,如果我们搬动水泥板的话,很大几率会造成二次倒塌。”
到时别说他,连下来救他的几个人都会被埋掉。
保住腿,还是保住命。
如果只有这两个选择的话,其实并不难做出决定。
消防队长轻轻地说:“小伙子,人生还很长,活着才最重要是不是?”
医生检查过情况:“时间太长了,失血严重,组织也已坏死,必须马上截肢。”
淼淼打了个颤栗,霍斯衍搂住她肩膀,画面里,那个年轻男人在无声流泪,她也哭了,哭得霍斯衍衬衫湿了一片。
“救、救我……”
截肢手术进行中,另一个医生和县人民医院联系上,让他们立即派一部救护车过来,他收好手机,木雕似的站着,仰头看向夜空,月光疏淡,让人不寒而栗。
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支援川城时,自己也是在废墟底下给人做截肢手术,那是一个十七岁的男生,护士在一旁跟他聊天,他很乐观也很懂事,还说等将来长大了要去参加残奥会,可是手术做到一半,他突然就没了动静……
远远地,救护车缓缓朝这边驶过来。
焦急等候的人也等到了手术顺利结束的好消息。
陷入昏迷的伤者被运了上来,被医生和护士送上救护车,灯光推开厚重的夜色,一闪一闪地远去,所有人提着的心这才略略放了回去。
小粉蛇乖乖地回到淼淼手上,她爱怜地摸了摸它脑袋:“辛苦啦。”
消防队长过来跟他们四人一一握过手,他感激地对淼淼和霍斯衍说:“真是太感谢了!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就错过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们只是做了最简单的事,”淼淼说,“你们才是最值得感谢的人。”
消防队长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盯着她手里蜷缩成一个圈的小蛇:“这是什么?”
“分类上是医疗机器人,”淼淼重新给了它定义,“或许也可以说是搜救机器人。”
消防队长是见识过的,它不仅能准确定位,还能做到实时传输画面,如果把这种高科技使用到接下来的救援行动中,将会节省出很多时间,更大程度地去挽救更多的生命,他又急切地问:“你们只有一个这样的机器人吗?”
霍斯衍点点头:“是的。”
“有个不情之请,我刚收到上级命令,即将前往的救援地点现场状况复杂,能不能借用你们的机器人?”
淼淼毫不犹豫:“当然可以。”
终端安装在霍斯衍手机里,另外还涉及到专业操作的问题,霍斯衍决定跟他们一起去。
淼淼上前牵住他的手:“注意安全。”
他用力握了一下:“嗯。”
霍斯衍跟着消防队的人匆匆离开了,淼淼谢南徵几人则是回了广场,伤员太多,附近新送来的轻伤者被安置在帐篷外,痛哼、呻吟声此起彼落,志愿者忙着给他们送御寒衣物送水送食品,旁边的过道,军人们安静而有秩序地运送着新补给的急救物品和医疗设备。
临时的手术台上,各种手术在进行中,谢南徵连和淼淼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和其他两个同行的医生进了帐篷。
小乔揉着酸疼的肩膀走近:“人救到了吗?”
淼淼简洁地把惊险过程说了一遍,小乔倒吸一口冷气,冲入肺腑,她背过身去压着声咳起来,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你老公真是太牛逼了!用我阿奶的话来说,这可是大功德啊,将来你们会有福报的!”
淼淼也没想到霍斯衍送给她防身的机器人会在灾区派上用场,她低垂双眸,眸色如深沉的夜:“如果能多几个就好了。”
“现在这样也很厉害了。”
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儿天,就被一个护士叫去为伤者包扎了。
不知不觉,午夜悄然来临,繁星满天,空气是浑浊而压抑的。
每顶帐篷前都有一盏灯,被埋在黑暗地底下的人,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最渴望的便是光明,灯光不算太亮,但能给予他们心理上的温暖和抚慰。
做了两台手术的谢南徵疲累地从手术室出来,四处找不到可用的水,他只能用纸巾一遍遍地把手擦干净,武警部队的人还在周围巡逻,隐约能听到狗叫声。
更远处,还有数支救援队在深夜作业。
谢南徵在广场走了一圈,和出口处换岗的军人们聊了会天,得知有两个也是北城老乡,部队就驻扎在邻县,是最早赶到金银县的队伍之一,不免聊得深了些。
巡逻的武警又换了一批,谢南徵看看手表,一点半了,他必须立刻回去休息,这样才有充足的体力应对明天的手术。
条件有限,医护人员们也没有安排固定的帐篷,有位置就去睡,睡得很浅,外衣也不脱,要是又有伤者送过来,一睁开眼就能跑出去。
谢南徵进去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应该还忙得脱不开身,他裹紧外套在角落躺下,闭上眼。
依稀听到有人进来了,动作很轻,但夜太静了,谢南徵也累到极点,手指都不想动,更别提掀眼皮了。
“谢医生。”
他下意识“嗯”了一声,接着就感到一双手抱了上来,猛地惊醒,撞入朦胧视野中的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还以为在做梦,然而相贴的体温是那么真实,他哑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又不觉得意外,只身赴灾区,这确实是孟临星能做得出来的事。
孟临星满身尘土,只有脸是干净的,她往他下巴处吹了一口热气:“怎么,你能在这,我就不能了?”
他沉声问:“你爸爸知道吗?”
“怎么能让他知道?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听得耳朵都长茧子。”孟临星靠得更紧了,“他以为我在东南亚度假呢。”
这个姿势太不合适,谢南徵尝试着松了松她的手,她当然不肯放:“啊困死了我要睡觉。”
他无奈极了:“孟临星。”
没有防备,她直接亲上来,谢南徵往后一缩,帐篷颤动起来。
“别说话,我们一起睡。”
孟临星说完就睡着了,真正地一秒入睡,人比醒着时不知乖了多少,谢南徵轻轻一动,她的手就松开了,他把她的身子放平,留意到她指间有几道伤口,其中有一道口子很深,还在渗血丝,翻过来,右手背上也不知被什么重物砸到,青紫一片。
他轻叹一声,走出去,两分钟后带着药箱回来。
她性格看似强硬,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这点谢南徵一早就发现了,他不会认为她是为自己而来,即使没有他,她也一定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才是孟临星。
谢南徵清洗伤口的动作一顿,为这忽然生出的柔情,心口阵阵发颤。
为什么迟迟不愿接受她几次三番提出的交往请求?因为她的态度太不慎重了,谢南徵害怕她是一时玩心,而他却步步深陷,最后她轻飘飘脱离,只留他独自黯然神伤。
他对待一段感情必定是全心全意的,所以也对另一半有着同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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