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玮抬了下眼,见站在那边的娄小轩已经讲完电话,正拿着手机往会场外走。
尤玮没有回娄小轩,转而将娄小轩发来的地址甩到陈笑的微信上。
陈笑问是什么意思。
尤玮反问:“如果我的敌人把我约到一家饭店,而且还叫上了顾丞,你觉得我的敌人在做什么?”
陈笑一惊:“那肯定不是为了纯吃饭啊,肯定是要害你啊,要是刚好有酒店的人在现场看到,你就说不清了啊!”
是啊,的确说不清了。
如果是酒店内的饭店还好说,所有人都会将这样的见面理解为业务上的沟通,和人际交往上的必经环节。
但如果是酒店外呢?
那必然是不想被酒店的人看到才约去外面的,或是有秘密要说,或是要联络私情。
总之,无论怎么想,都会和“不光彩”三个字直接挂钩。
尤玮发过去一个笑脸,说:“哎可惜了,我现在突然觉得头疼,而且疼的走不了路。我不仅需要有人搀扶,还得是我相信的熟悉的人。”
陈笑停顿几秒,脑袋瓜子空前灵光,进而问出一个人名:“崔圳?”
尤玮:“聪明。”
陈笑嘿嘿乐了。
尤玮又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哦,对了,听说秦晓晓他们几个人最近吃腻了员工餐,想换换口味,这家饭店我倒是觉得不错。你说呢?”
陈笑瞬间心领神会,他不敢耽搁,转头就去找崔圳。
***
自然,陈笑不能直接去找,更不能直接告诉崔圳,尤玮在宴会厅猫着,头快疼死了,让他去看看,这么说太明显。
所以陈笑见到崔圳的第一句话就问:“崔经理,你看见尤经理了吗?”
陈笑故意表现的焦急,还告诉崔圳,十几分钟前接到过尤玮的信息,然后她就没音了,电话也没人接,到处找不到人。
陈笑甚至故意说道,今天早上她就有点头疼。
尤玮有偏头疼的毛病,十几岁时有一次甚至疼的拿头撞墙,崔圳当时在场,自然知道这毛病有多厉害。
这不,崔圳乍听之下,心里一惊,二话不说就去宴会厅找尤玮。
***
崔圳在空荡荡的宴会厅里找了一圈,还高声呼唤尤玮的名字,最后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伸出来的一只鞋。
那是一只高跟鞋。
崔圳快步走上前,绕过柱子,就看到坐在后面的尤玮。
尤玮虚弱的抬起眼,扫过崔圳,一句话没说。
崔圳将她搀扶起来就往和宴会厅相连的休息室走。
他还边走边问他的情况,更小心克制着自己的步伐,以免走的太快,让她觉得颠簸,疼的更厉害。
尤玮佯装头疼,跟着崔圳的节奏,感受着这个男人强壮的臂膀,和支撑起她的力量。
那一刻,她的心里是愧疚的。
就因为崔圳这样温暖的存在,她才会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温暖。
虽然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休息室里,崔圳忙里忙外。
他给尤玮找了一杯热水,还给尤玮拿来了止疼药,他连手机上的消息都忘了看。
从头到尾,尤玮一声没吭,只是皱着眉。
崔圳便觉得她一定疼得很厉害。
直到尤玮把药吃了,安静地靠着椅背,眼睛眯开一道缝,看着坐在面前,一脸担忧的崔圳。
尤玮微微笑了。
崔圳说:“医生早就说过,你的偏头疼是因为压力和睡眠,光吃药没用,你要学着舒缓心情,多睡觉。”
尤玮笑道:“我现在睡前要吃两粒褪黑素了。如果忘记吃,当晚一定睡不好。”
崔圳:“你啊,就是心事太多,心太重。”
尤玮始终淡淡的:“我生来如此,喜欢斤斤计较,喜欢争,喜欢抢,看到别人在我面前炫耀,我的内心秩序就不平静,你一向知道的。”
崔圳叹了口气,想劝她几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从小到大,尤玮从没听过他的话,除非找他背黑锅,才会稍稍的伏低做小,等事情过后就会又该干嘛干嘛。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直到尤玮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中午的聚会我怕是不能去了,你别管我了,快过去吧,都迟到半个小时了。”
崔圳愣了,这才想起此事,连忙翻开手机,果然看到上面娄小轩的一串问话,还有未接来电。
他上班时间一向是调静音的。
崔圳叹了口气说:“算了,我也不去了,我和小轩说一声。”
尤玮没阻止,但她却慢悠悠的补了一句:“那你要不要告诉小轩,你是因为我头疼才没去的,不是故意爽约的?”
崔圳不假思索道:“我就说我忙忘了,要是告诉她是因为你,她又得跟我闹。”
崔圳低头发信息。
尤玮缓缓笑了。
娄小轩一闹,崔圳就崩溃,所以在他看来,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后,尤玮拿出自己兜里的手机,略过那些未接来电,又点开了论坛,第一个帖子依然是关于顾丞的,但回复的条数却比刚才涨了五百多条。
这样的飞跃,要么就是里面突发水军,要么就是发生了突然事件。
尤玮笑着点开,直接拉到倒数几页。
很快,她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东西——顾丞和娄小轩交杯换盏,有说有笑的合照。
而且就镜头角度来看,拍照的人是没有被他们二人发现的。
就在这个时候,陈笑也发来了信息。
“学姐,你看帖子了么,里面炸过了!秦晓晓他们几人干得漂亮,他们跟去饭店了,没露面,就躲在角落抓拍了好多照片,还刻意从里面选了几张最容易被误会的……啧啧,看图说话谁不会啊,都不用咱们制造舆论,只是把照片甩进帖子,立刻就多了一票人制造舆论!”
尤玮给陈笑点了个赞,转眼就看到帖子里的回复。
……
“怎么回事,这两人怎么刚认识就这么亲密?”
“天呐,崔圳被绿了?!”
“有没有注意到,这不是咱们酒店里的餐厅啊,这是外面吧?如果是光明正大的事,干嘛躲出去啊?”
“也许只是谈公事呢?(哎,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等等,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行政部好像最近正在被针对呢,这个节骨眼企划部主管跑出来和行政部的敌人私下见面,呵呵里应外合啊!”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
“太恶心了,联合外人对付自己人!就算两个部门再不合,那也是咱们内部的事啊!”
“我来补个刀——听说,田芳被行政部辞退了,但是田芳没走成,被调去了企划部。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企划部可真恶心!”
“喂,我就是企划部的,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我们都没参与!”
“呵呵,你们有这样的领导,能好到哪儿去?”
“就是,这种部门就不该存在,咱们酒店真正该整顿的就是你们这种老鼠屎,正好‘酒店医生’团队来了,干脆跟上面反应一下,先从企划部查起!”
“嘿,万一人家团队早就和企划部联手了呢,要不然怎么一来就找行政部开刀啊,现在两人还在喝酒庆祝。我阴谋论了,哈哈!”
“天,不会吧,企划部有智商玩这么大吗?你们真以为是宫斗剧啊!”
“切,职场如战场,别太天真了!”
瞧瞧,人人都是编故事的小能手,根本不需要行政部的人去制造舆论,舆论这东西原本就是一只沉睡的猛兽,任何人只要有心,就能将它唤醒。
这个时候谁还会分析真假呢,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任何有“可能”的事都会被描述成真的。
……
尤玮收好手机,再一抬眼,见崔圳正焦灼的回复娄小轩信息。
尤玮说:“好了,你别回复了,你回什么都不如现在出现在小轩面前来的有说服力,你就去一趟吧。”
崔圳挫败的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过去是不行了,娄小轩已经咬住“你忙起来就把我忘了”这件事不放了。
崔圳问:“那你呢?”
尤玮:“我没刚才那么疼了。”
崔圳这才放心:“那我过去看看。”
他说着就起身往外走,顺便把手机的铃声打开。
只是才走到一半,崔圳就接到一通电话,是人事部的同事打来的。
崔圳接起来听了片刻,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没动。
直到电话挂断,他缓慢的且不能置信的转过身,望向尤玮。
尤玮挑了下眉:“怎么了?”
崔圳很安静,一句话没说,目光复杂。
尤玮一怔,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崔圳帮她背黑锅时的模样。
第17章 Chapter 17
尤玮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崔圳帮她背黑锅时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刻,她的脑海中快速掠过无数个画面,那些画面都和崔圳有关。
崔圳脚下一转,走了回来,重新坐到尤玮身旁。
他似乎很无奈,也很无力,坐下来后,将手肘架在膝盖上,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就像是一个兄长,对自己顽劣的妹妹发出的谴责。
尤玮没有说话。
然后,她听到崔圳问:“这次,小轩又做了什么?”
崔圳的话落在娄小轩身上,他“问责”的也是娄小轩,可是尤玮却觉得自己也挨说了一样。
隔了一会儿,尤玮才低声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崔圳自嘲的笑了:“从小到大一直在帮你背黑锅,我就算再傻,也该长长记性了。”
是啊,的确如此。
她每次闯祸,都是崔圳顶包。
次数多了,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其中的套路?
尤玮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许多情绪涌了进来,交汇在一起,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哪个更多,哪个更应该计较。
尤玮:“那么,你也一直知道娄小轩是什么样的人。”
崔圳:“我自己的妻子,我能没数么?”
……哦。
尤玮:“那我以前喜欢你的事呢,你也一直知道。”
崔圳停顿片刻,才说:“知道又如何?”
他的语气很平淡,声音很沉稳。
尤玮沉默了。
是啊,又如何?
小时候,崔圳的父母经常大吵大闹,大打出手,有一阵子崔圳连家门都不敢进,每天都盼望着他们能离婚,那么他就可以选择跟父亲,因为崔圳的母亲是一个情绪不稳定,时常借题发挥,歇斯底里的女人。
后来,崔父和尤玮的母亲陈妙之出轨了,崔圳的母亲抑郁而终。
崔圳那时候误以为尤玮是亲妹妹,对她好,是因为觉得他们一样可怜,生长在畸形的家庭里,他作为哥哥,有责任爱护妹妹。
崔圳突然说:“如果四年前,我回应了你的喜欢。那么以后呢,我带着你去给我母亲扫墓,我该向她怎么介绍?难道说——这是尤玮,陈妙之的女儿,我的妻子?”
尤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崔圳的心结她一直知道,只是一直刻意忽略,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好,那种好足已掩饰掉他们两家的恩怨。
而且,她对崔圳的喜欢,他也从来没有阻止,更没有疏远。
所以她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可以成为一家人。
崔圳低声问:“尤玮,你为什么喜欢我。是因为只有我对你好,你渴望一个家,还是纯粹出于两性上的喜欢?”
尤玮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崔圳,问:“有区别么?”
崔圳说:“当然有区别,前者包含了亲情和其他复杂的东西,后者就只是爱情。”
尤玮眨了一下眼,忽然笑了。
那一瞬间,崔圳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那个任性的,耍心眼的她。
尤玮说:“再纯粹的爱情,结婚后也会变得复杂,变成亲情,转化成感情啊。这两者有区别么?”
这回,崔圳不说话了。
尤玮又挪开目光,缓缓说道:“我从小就没有爱,我妈她自己都是一个缺爱的女人,又怎么会明白如何关爱自己的女儿。直到我们遇到了你和你父亲,我妈说,崔圳的爸爸是这世界上最好也最值得嫁的男人,我将来要找丈夫就要找这样的。然后,我就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你们是一种人,当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对我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的妻子,就算她是个疯子,你也不会抛弃她。我那时候就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他会包容我一辈子,帮我背一辈子的黑锅。”
这番话如果是四年前,尤玮会当做深情告白来告诉崔圳。
可是现在,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忆。
等她话落,崔圳也开了口:“那你应该明白,我选择了小轩,就意味着我选择了这辈子的活法,我不会抛弃她,无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尤玮笑了:“我当然知道。尤其是当我开始怀疑,娄小轩的一些行为也许你都知情,却还在帮她掩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那时候很痛苦,我做不到立刻抽离。然后我发现自己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我太依赖你,依赖你给我的安全感,依赖我妈的那些洗脑式的教导——她让我和比自己优秀的人来往,嫁给比自己优秀的人,这样才能烂泥潭里爬出来,不至于像她一样。可她却没有告诉我,这样将自己一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就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篮子掉在地上,那就是悲剧。”
尤玮看向崔圳的眼睛,那里面就像是深海,曾经是她以为最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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