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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其琛上午在老陈那吊水,开了三天的药,老陈怕他不来,拉下脸威胁他,直接给他家里打电话。家里的女眷总是对他分外上心,一旦知道他生病,那肯定没有安生日子过。他母亲景安阳那性格,操持家事多年,是个能拿主意的。她能让保姆熬好药,带着家庭医生浩浩荡荡的送去亚汇总裁办公室,还非要亲自看着他喝下。
唐其琛有点怵家里的规矩,没别的,就是嫌唠叨麻烦。
他答应老陈,这三天一定按时来打针。
回到集团,柯礼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待签字的文件,一本一本摊开在他桌子上,“工程部与明耀科创技术小组共同确定下来的方案。这是这个月的薪酬分配细则。还有几笔尾款的支出和往来询证函。最后这个是人事部下个月的人员调动情况。”
柯礼一项一项简洁汇报,他已经过了一遍,把其中重要的节点和内容给唐其琛指了出来。几项常规工作唐其琛直接签字,与明耀科创合作的项目方案,他看的稍仔细,“林总工是怎么说的?”
“林工参与其中具体的设计,主要负责信息传导那一块,他说明耀科创很专业,很多实验数据的分析都极为精准。”柯礼实事求是道:“唐耀还是很重视的,这个方案他也亲力亲为。”
唐其琛自然明白。他虽不太喜欢唐耀绵里藏针的阴险个性,但从能力和业务上没得挑。唐耀在美国华尔街白手起家,那样的环境和氛围,能把明耀科创做成今时今日的规模,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还有,陈飒来探您的口风,以宁那边需不需要做安排?”柯礼把他签好的文件又盖上,齐齐整整的放在桌面。
唐其琛说:“你告诉她,让以宁多休息几天,暂时不要安排工作。”
柯礼了然:“您是让她休长假?”
唐其琛倒没直接回答,而是说:“近期不太平。”
柯礼听明白了,唐其琛这是刻意让温以宁离开这个地方。不难联想,网上那么一闹,他家里怕也是知道了。上周唐其琛提前从澳洲回国,本以为他是回了唐家,没想到景安阳竟联系不上他,电话都打到了自己这里。柯礼当时就隐约觉得不太对劲,景夫人永远体面周到,唐家的规矩也是有板有眼,唐其琛虽年少出国,但唐家的祖籍是香港,家风一向秉持传统,他自小接受熏陶培育,对父母长辈举止有礼,极少有过不接景安阳电话的时候。
到他办公室来的时候,柯礼就注意到,唐其琛的左手手背贴着棉片,那是他从老陈那吊完水忘记揭下的。察觉到他目光,唐其琛垂下视线,然后随手把棉片撕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说:“晚上的宴请安排在哪里?”
“上海饭店。”柯礼说:“您的西服领带我让老余去店里拿,下午的会议三点召开,您中午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唐其琛晚上要参加一个圈内的交流会,这种小型商圈的聚会,多是利益相关的公司企业。这种活动免不得,柯礼陪同他赴宴。唐其琛在车上状态怏怏,但一下车,就容光焕发,精气神十足。他与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看不出一丝疲倦之态。
华灯璀璨下,满城衣冠尽风流。
如非必要,唐其琛向来滴酒不沾,柯礼替他举杯,一直跟在他身后。
“唐总,安董。”柯礼忽然小声提醒,“您右前方。”
唐其琛看过去,安明阳在他几米远的地方,与人相谈甚欢。
“酒杯给我。”唐其琛拿过柯礼手里的红酒,从从容容的走向前,“安伯父,好久不见。”
安明阳笑意和善,“其琛啊,是有好久未见了。”
唐其琛跟他碰了碰杯,主动喝完这杯酒,说:“那天听西平说起,您新得了一副高尔夫球杆,改日陪您去打两杆? ”
安明阳朗声笑,“我一个老家伙就不用浪费你们年轻人的时间喽。”
就连柯礼都听出了话里有话。
唐其琛面色不改,恭敬道:“安伯父言重了。”
“其琛啊,安安呢,有时候是刁蛮任性了一些,但我这个小女儿啊,对你那是没有二心的。你的为人,安伯伯是知道的,我一直很看好你,我也不止一次跟你爷爷提过,关系再进一步就更好了。”安明阳有着领导的气派,又不失商人的气魄,一席话说的分寸恰好,严与厉都在每个短句的尾字里,他把话要绕回安蓝身上,“我们安安有缺点,但优点也是很多的嘛,啊,是吧其琛。”
言下之意,也不是非你不可了。
唐其琛自然顺着话恭维,把老人家心里的那些疙瘩褶皱都给安抚平顺。
安明阳是国内实体产业的标杆人物,这个人非常硬气,有个性,也有匪气,身家百亿,受不得半点亏。他扬长而去,唐其琛转过身,脸色就暗了暗,柯礼没敢跟他搭腔,只让侍者给他倒了一杯热白水。
散宴后,唐老爷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让唐其琛晚上回家。
唐其琛和柯礼一起回的宅子,秋夜起露水,园子里的芭蕉叶都裹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唐老爷子在书房,唤他上去。
一般这种时候,柯礼都是避讳的。但今晚老爷子神色凝重的看他一眼,声音洪亮:“柯礼,你也来。”
景安阳迅速低声提醒唐其琛:“爷爷今儿有气,说什么你都别顶嘴,听见没有!”
唐其琛目光探究。
“他白天和你安伯父碰过面,估计没少听受气话,那个安明阳就跟土匪一样,咄咄逼人的。”景安阳话里有不满,难免抱怨。虽说有理不在声高,但她觉得,在安蓝这件事上,唐其琛做的太绝了。
“你爷爷也是受不了气的,火肯定得往你身上发。该你的。”景安阳愤愤郁闷,又心疼又生气。
果不其然,唐书嵘在书房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连柯礼都挨了骂。他说柯礼身为亚汇CEO的第一行政秘书,不尽职,不尽责,没有很好的劝谏上级,实在失职。
柯礼垂着头,脸色严峻,一概接受。
唐其琛那儿就更不用说了,唐书嵘对他自幼就严加管教,发起火来更不分轻重,就连楼下都能听见唐书嵘的大骂。最后,他对唐其琛说:“你身为长子长孙,身为集团的执行董事,做事不能这么任性,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重了,连柯礼都听的于心不忍。好几次要为唐其琛辩解,都被唐其琛一记眼神给劝退。
老爷子让他们出去,从书房下楼,一直焦急守在大厅的景安阳又难掩焦虑,“爷爷也是为你好,为集团的发展好。我们也不是不开明的家长,但其琛,你自己也要有分寸,也要顾大局。不小了,三十六了,你跟那些轻浮的小年轻可不许一样。”
景安阳看儿子脸色已然不对,还是很识时务的停止念叨,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憎都转移到了温以宁身上,她冷声:“如果是好人家教出来的女孩子,一定是识大体的。”
唐其琛沉默了一晚上,终于抬眸,锐利的目光凝聚成两把锋利的刃,隔空都能伤人一般。他声音冷冽,像是极寒之地的夜,“什么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会恶语中伤无辜之人的女孩儿?会挑拨离间,不明是非的女孩儿?这就是您所谓的好女孩儿?”
他未明说,但景安阳一听就知道是安蓝。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唐其琛真是不留一点情面余地。景安阳吃了这个憋,偏偏又反驳不得。
唐其琛郑重道:“以宁特别好。”
说完,他就带着柯礼走人了。
景安阳愣在原地,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秋风宛如薄浪,从外涌入屋内,吹的她心头发凉,像是坠入了冰窟里。
上车后,唐其琛憋了一晚上的气这才急急喘了过来。他皱着眉,呼吸啰音很重,西装外套里是件深色衬衫,能看见他胸口起伏的弧度和频率很大。稳了稳,唐其琛才平静下来,他哑声对柯礼说:“连累你了。”
柯礼忙道:“唐总,我没关系,但您得注意身体,夫人和老爷子是不了解情况,您们两家交好,于情于理,肯定是偏袒的。他们没有见过以宁,自然有偏见。您别太急心,慢慢来。”
唐其琛周身的气压太低,肃着一张脸,不辨情绪。
柯礼不敢再说,觉得说多了也无力。
几分钟后,唐其琛鼻间一声沉重叹息,“开车。”
回到他自己的公寓,下车前,柯礼不放心的说:“老陈打您电话没有接,他打给了我。唐总,您胃病又犯了?”
唐其琛神色平淡,“你跟他说吧,我记得吊水。”
老陈确实也是为了这桩提醒。柯礼看他实在疲倦,多的也不再说,“好,您早点休息。”
次日,唐其琛醒的早,他睡觉的时候门窗都是关紧的。窗帘遮光,房间里黑压压,他揉了揉眼睛,依稀听到有动静。唐其琛拉开卧室门一看,却陡然愣住。
沙发上搭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外套,一只小挎包横在垫子上,餐桌已经摆了热乎乎的小米粥,厨房里,一道纤细的背影正在忙碌。温以宁扎了把马尾,心情颇好的哼着曲儿,正在煎鸡蛋。
十月金秋的晨雾里,仿佛盛满了清风。
唐其琛倚在门口,痴痴的望着厨房,好像那是贺岁影片的播放窗口,而窗口里,是片中最温情慈悲的一幕剧情。
身心清净,这世上,仿佛原本就不该有什么万丈深渊和俗尘烦扰。
唐其琛心头一热,竟然不忍打扰。
“呀,你起来啦。”温以宁转过头看见人,立刻绽开笑颜,“老板早上好!”
唐其琛动容,始料未及,“你怎么回来了?”
温以宁说:“我昨晚就到了上海。”
“为什么不告诉我?”唐其琛皱眉,刚醒的样子慵慵懒懒,他走过去,顺着她的腰肢搂上去,低头蹭了蹭她的脖颈,“我好来接你。”
“我坐最晚的高铁,到上海都快十点啦。”温以宁熟练的搅鸡蛋,筷子捧着碗清脆悦耳,“我早点过来给你做早餐。”
唐其琛瞅了瞅碗里,把鼻子埋在她颈间更深,闹情绪一般的议了句:“好腥。”
“不会,我给你加一点白胡椒。”温以宁用脑袋碰了碰他的脸,“快去洗脸,趁热吃。”
唐其琛洗漱完从内卧走出来,温以宁摆好了一切,正靠着桌沿对着手机讲语音。“你注意看合同啊,房本也收好,搬家公司的电话就在墙上,有事儿提前联系,好,我知道了,我会回来的。”
唐其琛坐下,等她讲完才问:“家里忙么?”
“我妈看了日子搬家,有点忙。我的几张工作证明放在租的房子里,那边登记要用,我回来拿,顺便看看你。”温以宁歪着头,眼里亮如星星,“有没有很感动?”
唐其琛笑,“不想上班儿了,只想在家吃念念做的饭。”
温以宁满心欢喜,“那你退休呗,我养你啊。”
唐其琛笑意更深,感叹道:“想不到我这个岁数了还能享受小白脸的待遇啊。”
温以宁乐不可支,夹了块鸡蛋越过桌面,喂进了唐其琛的嘴里,“吃吧,唐长老!”
唐其琛上午带她去了一趟老陈那儿,老陈给他配了养胃的药,他是顺便去拿的。温以宁还记得陈医生,只不过这次见面,身份不一样了。温以宁还有些局促,迎接老陈善意的目光时,脸红羞怯。
她去护士那拿药。
老陈扶了扶眼睛,冲唐其琛挑了挑眉,“对你挺用心的。”
唐其琛很受用,眉间和煦,“对我很好。”
“定下来了?”
“嗯。”
“恭喜,不容易。”老陈说:”那我是不是可以交代家属,督促你好好养胃呢?”
唐其琛眼神平静,“不用。”
老陈是个严谨的人,医生都爱把问题往严重里说。唐其琛已经大她那么多岁,再被老陈诋毁一下健康状况,唐其琛心想,他要有女儿,也不愿意将闺女嫁给这样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唐其琛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竟也有了这样的多愁善感。
温以宁把药拿了回来,满满一大袋,她面露忧色,看着老陈。老陈猜中她想法,笑着说:“别吓着,看着多,其实都是营养保健,一个疗程的剂量,每天就吃一次。你来吧,我跟你说一遍。”
温以宁听的很认真,有几处不明白的,还跟老陈再三确认。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心,从细节处就能感受到。老陈医者仁心,看过太多生死经历,对世上亲情与爱情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悟。
从诊所出来,坐电梯走出大楼,温以宁突然扯了扯唐其琛的衣袖。
“嗯?”他侧过头。
温以宁略为紧张的看了看四周,攀着他的手臂,微微仰起头:“趁现在没有人,我要亲你。”
唐其琛挑了一边眼梢,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他的眼神深邃迷人,却不做任何表示,也不配合。站得依旧笔直,不肯把脸凑过来。
温以宁急了,掐了掐他的手,然后踮脚嘴唇微撅,“老板,老板老板~~”
唐其琛忍着笑,刚要遂她的愿,大厅里渐渐走来了好多人,有说有笑的。温以宁立刻怂了,踮起的脚又放了下来,仰着的头也低低的垂落,柔顺的头发遮住她的脸。
唐其琛冷呵一声:“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要亲我,有人了,就不亲了?”
温以宁歪着头,冲他狡黠地笑。
唐其琛也没说什么,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出大楼,走过前坪,出了安保亭,就是熙熙攘攘的街头。温以宁还奇怪,“你不取车吗?车还停在——唔。”
话未落音,唐其琛按着她的后脑勺,把人用力带进怀里,温软热烈的唇就贴了下来。
这不是浅尝辄止的唇碰唇。
这是湿润用情的深深一吻。
来往行人络绎,频频回头打量,脚步匆匆掠过他们。
唐其琛吻的毫不敷衍,仍旧紧紧抱着她,他说:“你不敢,我敢。人山人海,我也要吻你。”
这一段时间的所有压力和郁火,都化作这一刻的承诺。发泄也好,自我暗示也罢,都是唐其琛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高山深海,烈焰冰雪,山回路转的尽头,要见的,想见的,愿意见的,仍是这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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