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子:“方兄你怎么如此倔强?你——唉,你这是涉世未深啊。”
他面上遗憾感慨,心里已在发笑。
书呆书呆,会处事可比会读书重要多了。他这种人就是最好对付。
方拭非不高兴了:“那你今日来是找我是做什么?叫我徒增烦恼?”
“你说我是落井下石?我何必做这样的事?”钱公子愤而站起来道,“方兄,你这样度我,未免过分了。我不过是不忍见你才学埋没,才出言提醒,你——”
方拭非:“哦?”
“你这是不相信我?”钱公子看她神色,站起来道:“罢罢,你觉得我与他们是一丘之貉,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是我叨扰了。告辞。”
方拭非跟着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袖道:“诶且慢!你这就走了?好歹告诉我,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呀。”
“我——”钱公子呼出一口气,欲言又止,显然是被她方才两句激怒了:“我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言罢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方拭非在后头喊道:“钱公子!”
钱公子走了两步,似是不甘叫她误会,又走了回来,说道:“我父亲给我托了关系,要我准备一册行卷,提前呈给主考的官员过目。还请了一位大儒书信替我举荐。我本想借这关系,也帮你一次,可你——罢!”
他说到一半停了,匆匆离开。
方拭非又喊了两句“钱公子!”,装模作样地追了一段,等他人走远,才逛回来。
方拭非摸着鼻子,忍不住笑起来。
当他们是想做什么,原来是这样。
天色已经要黑了,茶寮的头家收拾了东西走人,林行远正站在街头等她。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怪渗人啊。”林行远抱胸而立,扭过头道:“反正我不借钱。”
方拭非说:“我借钱做什么?”
林行远:“你不想借他递份行卷?你之前不就想着贿赂了?”
方拭非:“他岂会那么好心?帮了我,得罪他一干好友?这话里话外自相矛盾,不过演得情真意切一点,欺负我没有见识,你听不出来吗?”
“我是听出来了,我还听出你想跟着上当。”林行远说,“我是不懂你,明知他不怀好意,还要巴巴地跟上去阻拦,摆明了你已信服。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摆脱这一身腥臭。”
方拭非说:“他比周公子等人厉害的多了。想引我行贿,再污蔑我舞弊。这种事年年抓出来几个,最后都落得什么下场?看来他真是恨我入骨,要我不得翻身。”
处处与你针对的,未必是想害你,主动来找你交朋友的,未必是真朋友。
林行远见状劝道:“所以,我就说,京城里危机四伏。你这样的人不合适。还是趁早跟我去上郡吧。在那里你想做个地头蛇都行。”
方拭非:“我不。人钱公子都要把钱送到我手上来了,我不拿岂不可惜?”
林行远叫她气笑了,转身就走。
“别生气嘛。”方拭非这时候脚步快的很,追到林行远旁边,笑道:“不走运公子呐……”
林行远:“谁出门在外,没两个诨号?”
方拭非:“诨号的意思是……”
林行远打断她说:“别跟我说这些,你不是说就喜欢我不学无术的样子吗?”
“……”方拭非,“你说得对。我喜欢。哥你一定会大有前途的,那就别跟我计较了。”
嘴上总说不要,不行,不高兴,可最后不还是都做了吗?
第17章 旧友
翌日,方拭非再去酒楼。
她面色不善,态度明确——昨日被人袭击,而她至今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惶惶不安地过了一个晚上,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可这无凭无据的事情,她不能随意指证,所以也要来找别人不痛快。
可等她上了二楼,就发现钱公子一人被孤立出来,正坐在窗边看书。
双方气氛紧张,隐隐的对立感弥漫在空气中。
方拭非不动声色,朝钱公子踱步过去,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钱公子苦笑道:“昨日跟你说话,被他们看见了。”
方拭非不疑有他:“这样……那真是拖累你了。由此可见,他们这些是何等小人。做不得真朋友。”
“各取所需而已。”钱公子说,“我们心中自然有数。”
方拭非在他对面坐下,说道:“那这对你今后仕途,可有不利影响?”
“没事,我与他们有各自的门路。所谓人情也不好浪费,求人自然是利己为先,谁会去损人?他们不会妨碍我。”钱公子故作轻松说,“何况,今后不知道有多少机会能跟他们呆在一起。就算我与他们一起高中,也会被派遣去不同的官署,担不同的职责。有些人甚至会被调离京师。”
方拭非:“等入朝为官,心态又不同了。或许他们能成熟一点,不为这样的小事斤斤计较。”
钱公子:“你说的不错。”
方拭非用指节叩着桌子,暗自思忖。
二人这样干坐了许久,钱公子也没有主动出声。随后方拭非站起来,走出酒楼。
钱公子放下书,凑到窗台边上。看她走上大街,然后慢慢消失在视线内。这才坐回去,嘲讽地笑了一下。
钱公子与众好友决裂,之后几天干脆没去酒楼。只有偶尔会在,能不能碰见还得看运气。
方拭非每天都去,次次就像是没看见钱公子一样,专注于跟周公子等人搅局。
时间拖得有些长了,但双方都没主动。在方拭非第三次在二楼遇见钱公子的时候,像是才终于下定决心。
“钱兄。”方拭非很是纠结道,“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在这之后,我想了很长时间。如今终于想明白了。”
钱公子头也不抬,视线粘在那本书上,似乎并不上心,随口问道:“什么事?”
“你这是生我的气了吧?”方拭非笑道,“当然是我误解你的好心了这事了。”
钱公子把书放下,看了眼不远处的旧友们:“我们出去说。”
方拭非顺着他的视线,也瞄了一眼,闻言点头。
那几人蠢蠢欲动,原本正在悄悄朝他们靠近,见二人注意到,立马收回视线,脸上还带着嫌恶。
·
方拭非与钱公子到了旁边的一家茶楼,选了个寂静的地方。
钱公子:“你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侠士呢?”
“没什么,只是与他起了些争执,就暂时分开了。”方拭非说,“我处处带着他也不方便啊。”
钱公子点头:“那方兄是想说什么?”
方拭非:“反正我家中是不缺钱的,缺的只是门路。如果钱公子愿意帮我这一次,我自然感激不尽。”
“既然愿意相帮,就不是图求回报。”钱公子说,“你能想明白最好。”
方拭非:“我又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只是啊……”钱公子摸索着茶杯,为难道:“此事我还得回去问问父亲,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自是理解,”方拭非抱拳说,“我等你的消息。”
钱公子又跟他聊了一些,二人间气氛活跃起来。
钱公子说:“等你行卷做好了,我可以替你找先生评判修改一下。”
“这……倒是不用。”方拭非迟疑片刻后,说道:“我自己找人修改即可。”
钱公子调侃道:“方兄所做,定然是佳作。不过方兄尽可放心,我不会看的。”
方拭非:“钱兄说笑了。”
钱公子:“若今后你我有幸同朝为官,也是一种缘分了。”
二人举杯,相视而笑。
然而,钱公子这一等,竟然等了月把有余。
他已告诉方拭非可以帮忙呈卷,这行卷却久久不交。他不得不继续认真装做跟周公子等人决裂的模样。时间一久,此事传了出去。
众人兴奋等待的事情一直没个着落,又被对方牢牢吊着,还要整日忍受她的摧残,不能对她动手。
这日子实在是太折磨了。
周公子干脆去找了个声名在外、整日哀怨的老书生,过来对付方拭非。结果那老家伙不中用,被方拭非指着鼻子骂为老不尊,堵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服气了,干脆就安心等方拭非的行卷出来。
一个月后,何兴栋等人也被顺利押送进京。
江南一案审了七七八八,何洺已指认,且畏罪自杀,何兴栋与何夫人没什么好问的,基本按罪就定了。
为免有人加害,进京城不久,直接判处流放。
他被送出京城的时候,方拭非跟林行远过去看了。
何兴栋一脸淡然,随着押送的官兵走在中间,已经不似原先那个咋咋呼呼的青年人。
在漫漫人群中,他一抬头,定向了方拭非的位置。
二人对视。
直至他出了城门,方拭非都没能从他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境。
“他真是……变了。”方拭非说,“好事。长大了。”
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何兴栋当时说“我不怪你。”,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变了。
林行远:“将来日子长着呢。他已比许多人幸运的多。”
二人从城门回来,再去酒楼。
今日真是个神奇的日子,上了二楼,他们又看见了一个多日不见的熟悉面孔。
那人转过身,目光冷淡,扫过方拭非的脸,又移了开去。
“卢戈阳……”方拭非皱眉道,“他怎么跟这群人混在一起?”
林行远说:“你云深书院三兄弟,今日算是到齐了?”
周公子那边很是热络地牵起卢戈阳说:“这位就是我新交的朋友卢兄,文采斐然,为人更是仗义,今日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
“卢公子。”
众人奉承一通,问道:“卢公子是何方人士?听口音,该是南边的吧?”
卢戈阳:“洪州人士。”
“洪州人士啊……”众人说着看向方拭非。
周公子笑道:“巧了,我们这里也有一位洪州人士。”
卢戈阳知道他们在说方拭非,便道:“他曾与我是同窗。”
方拭非摇着扇子,挑眉哂笑,早已听见他们那边的对话,却并不上前来。
“晦气。”方拭非对着卢戈阳露出不屑,“走。”
周公子:“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卢戈阳垂下视线:“他自眼高于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他这人就是这样,别管他。”周公子拉着众人笑道,“你们可知道,方拭非在水东县的壮举?他竟然出卖自己的挚友,来为自己博取声名啊。还非将他逼到走投无路。此等小人,谁人敢结交……”
林行远耳朵灵敏,走的远了还能听见后面那些人嬉笑嘲讽的声音。觉得刺耳,心里狂躁,想上去打人。看方拭非全不在意的模样,心绪很是复杂。
说道:“瞧瞧,众叛亲离了吧?人这就说你坏话来了。”
方拭非转过头,笑道:“这不你还没判我吗?他也不算我的亲,我何来众叛亲离啊?”
“我……”林行远叫她一句话莫名说得有些脸红,将她肩膀推回去,看向前方,说道:“你不跟我去上郡,那我们早晚是要分开的。你好歹给自己留点情面吧。”
卢戈阳对她算是“知根知底”,如此一来,周公子等人也会知道,她确实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子,不仅如此,那商户还是近几年才发的家,没什么根底,恐怕家财也不深厚。而她在家中更是不算受宠,只是一个私生子,众人眼中上不了台面。
至于林行远,卢戈阳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这样,他们要对付方拭非,就有底气的多了。无论是污蔑还是抹黑,都没了后顾之忧。
第18章 逼迫
“说起来,”方拭非问,“林行远,你什么时候走?”
“你催我做什么?”林行远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想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京师留着不错,我就多呆呆,你还想赶我?”
方拭非:“……”
这火气来的莫名,方拭非哪敢触他的霉头。连忙点头,尊敬道:“您随意。请随意。”
“留步!”
钱公子从追了上来,“方公子,少侠!”
二人停了下来。
钱公子问:“方兄,你的行卷准备好了吗?这装册也是有讲究的,需要我帮忙吗?”
“唉,这行卷的诗文是准备好了,可我……”方拭非左右犹豫,末了叹了口气,惭愧说道:“实不相瞒。原本家中是有钱的,可就在半月前,我收到一封家书……如今嘛……”
她这吭哧吭哧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叫钱公子都看烦了。果然商户之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方兄,你这时候就别犹豫了。有话就说吧。”钱公子急道,“看看,那几人连你的旧友都找出来了,估计把你的家世也查得一清二楚,准备开始抹黑你。读书人的名望多重要啊,你可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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