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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荐河山——退戈

时间:2019-01-14 10:39:09  作者:退戈
 
 
第37章 
  方拭非又跟掌柜确认了一遍, 借了纸笔铺到桌上, 问道:“你还记得送出去的绣品款式吗?”
  掌柜点头。
  “当时送出去的不少。有些是布匹, 有些是成衣, 还有些是绣品。这布匹外人怕是难以辨认,但成衣总是好认的。我可以找人给您画下来。至于绣品, 也是可以认的, 我先去拿上来给您瞧瞧。”
  他到楼下挑了同位绣娘做出的绣品,递给方拭非以做辨认。
  “兑换的绣品里各式花样与颜色都有,我可再去问问具体的模样。”掌柜说,“至于辨认, 其实也不难。有些知名的绣娘,会故意留下些自己的特色。譬如颜色,譬如某样特别的标志。这位绣娘在绣线的色彩选择上一向偏暗,而且她的针法是这样的……”
  方拭非点头,跟他学了一点。
  锦绣布庄这样大的一间商铺,被外人狠狠骗了一把,着实难堪。但好在他们心眼活络,知道要给店里留下足够的现银, 用实物去抵了,才能在发现布料有恙的情形下有余钱去及时替换,重新去选购了一匹合格的布料送进宫去, 同时保证商铺的日常经营。否则如今这布庄恐怕已经倒闭了。
  掌柜欲言又止,说道:“官爷,不是小民想探听朝廷办事, 只是随口一问,请您解答。您是想怎么找?”
  方拭非将纸张卷起来,塞进怀里道:“有笨的办法也有聪明的办法,但总归是有办法。你安心等候消息吧,自会还你公道。”
  “是。”掌柜说着低下头,竟不觉有些哽咽。
  方拭非正要离开,见他置于腹前的手指有些:“怎么了?”
  “没怎么。”掌柜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走向窗边,沉沉吐出口气:“这家锦绣布庄,开业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我双亲早亡,今年正好是我接手的第三十年。我季家最初开始行商,是因为家中三餐不继,想要补贴家用。从街边小摊开始,做了十年,才在东市偏僻的地方,开了一间狭小的商铺。又是十年,来了西市。风风雨雨,一直不敢忘怀先辈艰辛,也时刻谨记前人教诲,做的全是本分生意,也不忘行善。”
  掌柜转过身来,唇角用力,对着她道:“现如今,在京师,说到布庄,定然会想到锦绣。外人不明内里,以为我布庄家大业大,与朝廷关系切密,泰山可倚,实则不然。今日家业,皆是我等一步步,一点点用血泪打拼出来的。家业越大,我便越是惶恐,生怕行差踏错,每日战战兢兢。外人看我光鲜,可我等这些虚名,在朝廷眼中算得了什么?”
  方拭非说:“我明白。我家中亦是行商为生。”
  方贵靠着杜陵指点,以及背地里的关系,才能有今日的发展。何况水东县政情单纯,不比京城,他与何洺关系融洽,没人会刻意为难他。
  在京师,毫无背景,能打拼至今日,甚至能与宫市搭上关系,锦绣布庄的确不简单。可它再不简单,兴衰也不过是朝廷一句话的事情,只能日日诚惶诚恐地敬着。
  世人皆轻商重文,说商人满身铜臭,可又有谁人知晓商户的种种艰难啊。
  掌柜说着难受起来,朝着方拭非走近一步道:“官爷,我自接手锦绣布庄起,三十年的基业啊,险些叫他们毁于一旦!我一百两买的云缎,到手后只能不足五钱地卖出去。此事五殿下纸上有名,我等小商小户根本不敢多言。也所幸有惊无险,我只能安慰自己,布庄尚在,我还可东山再起。起码这家商铺,能留给我的子孙,也不算是欺师灭祖,是吗?”
  行商这种事,可能二十年方起步,却能一朝如山倒。
  这骗的哪里是钱?分明是命啊。
  方拭非道:“我知道。”
  掌柜朝她作揖,并不多说,只是郑重道:“谢官爷。多谢。”
  他以为今日之事,原由皇子起,不可深查,只能怪自己马失前蹄。还半句委屈不敢与别人说道,怕传说什么闲言碎语,反害了自己。
  如今这年轻人竟然要查,还说要还他公道。
  公道啊,公道。
  这两字太重了。他早已用小心替代了所谓的公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见。
  哪怕这年轻人不过一小小主事。哪怕他与五殿下等人比起来犹如螳臂当车。哪怕他不能做到他所说的事情,可单单这一句话,心里也高兴了。
  掌柜:“官爷,您自己小心,保重吧。”
  方拭非说:“你放心吧。我方拭非向你保证,言必行,行必果。假若来日不能将这凶犯绳之于法。你被骗的银子,我来赔。”
  方拭非转过身,潇洒大步离去。
  她出了布庄,神色严肃。林行远过去迎她,担忧道:“怎么了,没问出来?”
  “问出来了。”方拭非说,“只是我这人热血又冲动,这次真的,要任性妄为了。”
  林行远顿了顿,忽然笑道:“反正这又不是你第一次,你做过的冲动事多了去,慢慢就习惯了。”
  方拭非也笑。
  要说林行远在,总叫她有种杜陵还在世的感觉。无论她在外面犯了什么错,遇到了什么难事,回到家里,杜陵总有办法解决。
  好像她能自在四处闯荡,而不远处的小屋里永远点着一盏明灯。
  随后方拭非又去找了另外几家受骗的商铺。
  既然已经有了从布庄掌柜处套出的来龙去脉,凭借她户部官员的身份,另外几家掌柜就更好说话了。就会只是过问一句,就和盘托出。
  倒是有几人还很谨慎,并未提及五殿下,只是将店里被骗的几样东西罗列出来,拿给方拭非看。
  不得不说那群骗子是真聪明,骗的全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商铺。这些商铺做到今日,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特色。那替换出去的商品,自然也有独特的标记。
  方拭非一一记录,直至天黑,跟着林行远回家中整理。
  林行远在边关,对工艺类产品不甚了解。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也只能凑凑热闹。
  翌日大早,方拭非还是未去户部,而是穿着官服,同林行远一去,前往各城入口询问守将。
  出城的队伍应当是很显眼的,如果见过,多半会有印象。
  一守备手执武器道:“我城门是轮休职守,这事我不清楚。何况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哪里能记得住?你不妨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旁边一人插话道:“我倒是清楚。方主事,你若是问零散带出城的货物,我是不知道,可那天,有支装卸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商队出城,我还是记得的。当时还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做的什么生意。车里的东西,全都是京城里的上等货。”
  方拭非:“不错,就是他们。请问他们是何时出的城?”
  “也有个把月了吧。”
  “那文书是谁签的?”
  “这哪里还会记得?”
  又另外一人说:“不都是你们户部的人吗?出城交的关税,你户部总可查证。”
  “太杂乱了,查起来没有头绪。所以想先来确定一下。”方拭非又问,“那他们的文书上,写了是要去哪里?”
  守卫道:“往南吧?具体可不知道。我听他们口音,是南方人呀。”
  方拭非道:“是。我明白了。多谢诸位。”
  方拭非大致得到了答复,转道去户部,找叶书良交涉。
  叶书良见他过来,原本还不在意,只是问道:“你尽早去哪里了?没有点卯。你已经好几日迟来,再这样,你本月的俸禄要被仓部罚完了。”
  方拭非朝他施礼,说道:“今日来,是向叶郎中汇报前几日说的事情。”
  叶书良佯装不解:“什么事情?”
  方拭非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五殿下的名字。
  叶书良听着神情越发凝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想查就能查的出来,只看有心无心。”方拭非说,“我不知道户部为何隐瞒,但那群行坑骗之实的恶徒,总不能放过。”
  叶书良没料到她动作比自己想得要快,更多了两分认真,说道:“方拭非,我等会这样做,自然是因为有所顾虑。诈骗之徒是当整治,那你说说,你想怎么治?”
  方拭非说:“他们身上带着货物,走不快。车内货品杂乱,且价值高昂,不似一般商户。一路问下去,就能知道他们是去了哪里。找到了,下官才知道该怎么组。”
  叶书良摇头,一声不吭地摆弄桌上的书册。
  找到人了又怎样?此案根本没有他们行骗的证据,钱亏就亏是顾泽长的“面子”上。最难的就是该如何保证,要他们把钱交出来,又不会牵连到顾泽长。
  不知道对方来历,也他们将钱藏到了哪里。若是不小心打草惊蛇,才是糟糕。
  方拭非见他不做声,便主动开口道:“那些商户,早就想着户部能有人去问。他们分明损失惨重,是无辜受害,可是每次户部去,不是叫他们上交账簿,补齐商税,就是大发慈悲地表示自己不追究。”
  方拭非说:“我不知道户部有何来的脸面说不追究,不过就是依仗着那群商户识时务,有缩忌讳,不敢出声,才会如此小人作派。说是朝廷顾虑,可说得再难听一点,不过是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而已。”
  叶书良拍桌,怒然喝道:“方拭非!你住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拭非目视着前方道:“方某明白,金部亦有为难之处,天下间不是非黑即白,适时需要妥协。但在能激浊扬清,拨乱反正之时,请叶郎中不要随波逐流。”
  叶书良瞪着她,胸膛起伏,气得不轻。片刻后冷静下来,说道:“你不要激我。”
  方拭非后退一步,商量道:“那我……夸您?”
  叶书良失笑:“你不如给我闭嘴!”
 
 
第38章 
  方拭非挠了挠发痒的手背。
  叶书良说:“那你说说看, 你所谓的激浊扬清, 拨乱反正, 是多重要的事。可别什么都冠一个担不起的名头。”
  “一点商税, 对户部对朝廷来说,是, 它或许并不重要。可真相也不重要吗?不, 它重要得很。”方拭非说,“朝廷律法,本是为了维持天下安稳,以求清明太平。可如今有人漠视践踏, 有人非法牟利而不获罪,其中我户部不仅有失纠察之责,身处其中还倒行逆施,其恶劣影响,已远不是区区商税可比。今日我纵容这件事,来日我也用其他的理由纵容别的事。多少人就是这样妥协过来的,到最后我也成了恶臭沟壑里的一员。这不可以。”
  方拭非义正言辞道:“下官是能说好话,可下官私认为, 叶郎中乃好善之人,不是那等虚伪之徒。是以话虽难听,还是直白地说出来了。所谓, ‘诞诞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而谀人之人居, 国欲治,可得乎?’,您说是吧?”
  叶书良问:“那你想怎样?”
  方拭非:“他们逃到哪里去,我自然就追到哪里去。我就不信他们第一次就敢如此大胆,也不信他们毫无背景就来京师惹事。此次事件来看,分明是组织严密,经验老道,那这些是谁教他们的?他们出城的公文是谁批的?赚的银子都流向了哪里?幕后究竟有哪些人?之前又骗过多少人?将来是不是会故技重施?这样的毒瘤,放任他们真的好吗?您真的能漠然而视吗?此次他们甚至到了京城,到了户部面前,挑衅户部官员,若轻轻放过,朝廷颜面何存?”
  叶书良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了:“你说这些都是虚言。你只想说,你要严查。可你身为户部官员,难道不明白吗?他们出了京城,你毫无证据,就拿他们没有办法。户部也不得随意干涉各州财政。察院,殿院,是御史台的官职,巡按各县,肃整朝仪,也是御史台的职责。你难道还要转到御史台去吗?”
  方拭非说:“哦,这倒不是我想不想。不过他们若是需要,我很愿意配合,替他们分担。”
  叶书良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去了山南东道的襄州,或许就在江陵府。至于财政,自有本州七曹参军,以及陛下任命的监察御史负责。如何也轮不到你,也不需要你来分担。”
  “那真叫人伤心。”方拭非叹道,“可下官不信,户部没有别的办法。”
  叶书良摇头,挥手道:“你先出去吧。若是有事,我再来通知你。还有,去点名的官员那里说一声,叫他放你一回,别把你名字给记上了。就说是我说的。”
  见谈不下去了,方拭非并不勉强,行礼先同他告辞。
  虽被拒绝,方拭非却并不觉得多担心。她隐隐认为,此事并未结束,发展也未必会违她心意。
  叶书良肯跟她说这么多,而非直言打断,大可能是真是有自己思量,只是目前不便相告。
  方拭非自己猜测,此事牵扯五殿下,叶书良与顾琰皆因此冒险蒙蔽上听,为殿下遮掩。那如今犯人虽然离开京师,却绝对不会是结束,此祸不除后患无穷。二人已经帮过一次,即便是为了自保,也会一管到底。
  所以,现在姑且先等着吧。
  方拭非终于坐回自己的座位,并从陈主事手里接过一沓公务。提着笔,用心地批阅着。
  她虽然心里想事,可也知道偷懒是不对的。她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陈主事见她一脸投入,老怀安慰,心道总算把这人给安排清楚了,由此也安心不少。时刻把方拭非盯在眼皮下面,就是他在户部做过的最重要的事!
  众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其实方拭非此人定是前途无量,受叶郎中与王尚书赏识。如果能不忽然消失去惹事就好了。
  然而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京城各市商税补齐,后续跟紧,写公文汇报的杂事交给手下。几位主事除了要应对下属的各式问题外,半天就可以处理完要做的事。
  至于解惑,明眼人都知道,不会去找方拭非这样的新手,所以她是最闲的一个。
  方拭非也不想找事做,就只能找话聊了。
  她提笔在白纸上画画,说道:“叶郎中整日呆在户部,晚上又回去的那么晚,他夫人真不会生气吗?总是熬夜,对身体不好。他孩子见不到他,都快不认得这个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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